經歷一天的激戰,羅摩率領大軍撤回在楞伽島的駐紮地。狂風呼嘯的深夜,在臨時搭建的營寨裡,羅摩藉著搖曳的燭火,深情款款地凝視刻有悉多名字的象牙戒指。
過去被故國流放的漫長歲月,是悉多不離不棄陪伴在身旁,支持他的心靈,他才能夠堅持下去。如今,他與悉多分離已過了將近一年,失去悉多的每一日對他來說是種煎熬,哈奴曼帶回來的這枚戒指,給予他尋回悉多的一絲希望,撫慰他因思念備受折磨的內心,也堅定他打敗羅波那的決心。
但是白天戰場上數萬名猴國士兵的慘烈犧牲,那屍橫遍野的景象仍在他腦海揮之不去,還有現在駐紮地中受傷士兵的哀號,仍隱約迴盪在他耳畔。他過去並沒有領兵作戰的經驗,猴國的士兵本來也與羅波那無冤無仇,卻在他的指揮下接連送命。
他的內心不禁為此動搖,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率領大軍的資格,而他不能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在眾人面前,只能在自己的營寨裡獨自苦惱思索。
忽然,一陣陰風鑽過營寨的簾幕,黏膩寒冷的觸感拂過羅摩的臉龐及肌膚,羅摩心裡一股強烈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羅摩啊,我來找你了啊。」邪魅甜膩的聲音如蛇信般鑽進羅摩耳裡,一雙柔軟纖細的手臂從身後環繞住他的肩頸,帶來跟毒蛇一樣的陰冷觸感。
羅摩立刻起身和對方拉開距離,驚愕地看向這名不速之客。
「首哩薄那迦!妳來這裡想做什麼?難道妳忘了,只要妳再一次出現在我眼前,我就會奪走妳的性命!」羅摩上次見識過首哩薄那迦變成黑霧逃跑的本事,獨自潛入軍營,對她而並非難事。
「我當然記得啊,還有你砍掉我鼻子的事情,我也記得很清楚呢!」首哩薄那迦發出一聲冷笑,倏然掀開自己的面紗,將留下醜陋疤痕的臉龐袒露在羅摩面前。
「那妳果然是想向我報仇,對吧!」羅摩拔刀進入警戒狀態,雖然首哩薄那迦外表看起來嬌弱,但他還記得對方變回食人羅剎的可怕樣貌。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我從沒忘記你給我的傷痛,但我也不曾忘卻我對你的愛!我才會特地來這裡見你啊!」
「就算你砍下我的鼻子,毀掉我的容貌,但我對你的愛卻從未削減,日日夜夜不斷思念著你。」
面對把刀指向自己的羅摩,首哩薄那迦仍緩緩走向他,她炙熱如火的目光也離羅摩越來越近。
「羅摩啊!你就放棄悉多吧,我的兄長羅波那已經深深愛上她,絕對不可能放她離開楞伽城,而身為凡人的你也絕對不可能戰勝我的兄長。我能給你的愛絕對比悉多還要多,你就成為我的丈夫,和我在一起吧!」
首哩薄那迦對羅摩張開雙臂,熱切地呼喊道,她的臉龐被燭火照耀得更加深邃詭異,身體幾乎要碰到羅摩的刀尖。
「不可能!我已經說過了,悉多永遠是我唯一的妻子,我絕對不會成為妳的丈夫!」羅摩拒絕的話語,和他指向首哩薄那迦的刀刃一樣堅定。
時隔許久,首哩薄那迦再一次向羅摩表明愛意,卻得到同樣的答案。首哩薄那迦眼中的火光更加熾烈,像要把羅摩吞噬殆盡。
「虧我當初告訴兄長悉多的存在,讓他愛上悉多並帶走她,沒想到你對悉多的愛這麼堅貞不渝,為什麼你不把這份愛分一些給我呢!」
「居然就是妳……」羅摩驚愕地瞪大雙眼,他與悉多的別離,闍吒優私和無數猴國士兵的犧牲,這一切悲劇的根源就在他的眼前,這名為愛瘋狂的羅剎女。
「如果無論如何都得不到你的愛,那我只好這麼做了!」首哩薄那迦原本纖弱的身軀漸漸膨脹起來,並長出獠牙跟利爪,她的肌膚浮現詭異的青藍色,雙眼變成如血般的紅,顯現羅剎猙獰醜陋的真正面貌。
「羅摩!就讓我吃了你吧,我會吞下你的血肉,嚼碎你的骨頭,就算你不愛我,你也能在我體內和我永遠在一起!」
首哩薄那迦立刻伸出利爪撲向羅摩,幾乎是奮不顧身的有勇無謀,羅摩出於防衛本能,迅速向首哩薄那迦揮下大刀。
「啊啊啊!」首哩薄那迦的尖叫打破了夜晚的安寧,這次羅摩不是砍下她的鼻子,而是砍向她的胸口,溫熱鮮血從她深刻見骨的傷口不斷流出,染紅了她的衣裙及腳下的土地。
首哩薄那迦癱倒在自己的血泊中,羅摩提起染血的大刀,小心翼翼上前查看。首哩薄那迦已奄奄一息,她逐漸朦朧的雙眼望向羅摩,看見羅摩的清澈眼眸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她露出無比喜悅的扭曲笑容。
「啊啊……羅摩啊,只要你只注視著我一人,我……」首哩薄那迦話還沒說完,就輕輕閉上了雙眼,生命就此消逝。
「兄長!發生什麼事了?剛剛有尖叫聲……」羅什曼那緊接著跑進羅摩的營寨裡,當他看見倒地死去的首哩薄那迦,他趕緊走到羅摩身旁,關切地問道:「兄長,你被襲擊了嗎?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將她的屍體拿去火化安葬吧。」羅摩神情無比凝重,他無法打從心底憎恨首哩薄那迦,只感嘆她愛錯了對象,並將周遭的人捲進她瘋狂的情愛中,就如同他的兄長羅波那一樣。
與此同時,羅摩不久前的迷茫苦惱也逐漸消散,羅波那不會放開悉多,而羅摩也不會拋棄悉多,他們兩人都深愛著悉多,只有其中一方倒下,這場戰爭才會結束。他明白自己必須打敗羅波那,才能真正終結這起悲劇。
※※※
被夜晚黑暗籠罩的楞伽城中,羅波那獨自坐在大殿的王座上,晃動的燈光照著他難得的愁容。
原本今天他篤定自己不用出手,靠手下將士就能擊潰羅摩大軍,卻沒想到結果卻與他預想的截然不同,不僅羅剎軍損傷慘重,四名將軍也接連被擊敗或戰死,就連能吞噬無數生靈的殘虐巨人鳩槃羯叻拿,也被羅摩三人合力殺死。
一開始羅波那只將羅摩等人視為如螻蟻般弱小的人類及畜生,但慘痛的事實讓他不得不正視羅摩大軍的力量。
「而且羅摩不僅是武藝精湛,神力無窮,他的高潔德性與人望,才是最可怕的武器。若是大王直接搶走他的妻子,將會有數億名士兵跟隨羅摩,前來攻打愣伽島要回悉多,到時整個愣伽島將會遭受戰火摧殘,還請大王三思。」
「如果之後羅摩率領猴國大軍與我方開戰,我們將面對羅摩及更多不遜於哈奴曼的敵人,縱使羅剎軍精銳盡出,仍可能損失慘重,楞伽城所累積的財富與和平會毀於一旦,人民將飽受戰火摧殘。」
此時,摩哩遮和維毗沙那之前勸諫的話語,如鬼魅般迴盪於羅波那腦中,彷彿預言了今日的慘況,羅波那忍不住憤怒大吼:「夠了!」
平時總是被陽光照耀,無數將士臣子為羅波那歡呼讚頌的大殿,現在卻無比幽暗空寂,只有羅波那的怒吼徒勞地迴響著。羅波那眉頭深鎖,垂下肩膀吐出一聲嘆息,這是他絕不會在別人面前表露的疲態。
然而,悉多的笑容同時在他心底浮現,宛如一朵蓮花於心湖盛開,那是他朝思暮想的一切,為了這份愛,縱使將周遭所有事物捲入戰火之中,他也在所不惜。
「父親。您果然在這裡。」因陀羅耆特的聲音穿過空蕩蕩的大殿,傳進羅波那耳裡,羅波那立刻挺直身子,擺出不苟言笑的表情,用王者的威嚴掩藏心中的苦惱。
「因陀羅耆特,你來這裡做什麼,現在是戰爭時期,我可沒空跟你閒聊。」
因陀羅耆特以堅定步伐走到王座前,抬頭仰望羅波那嚴厲的面容,懇切地說道:「父親,我在禁足期間拚命鍛鍊身心,並修練了新的法術。如今我的禁足結束,戰爭也已經開始,我想用自己的力量消滅父親及楞伽城的敵人,希望父親准許我上戰場!」
羅波那看向自己挺拔健壯的兒子,雖然因陀羅耆特之前差點敗給哈奴曼,但羅波那依然相當信任兒子的能力,將他視為一大戰力,他自然不會拒絕因陀羅耆特。
「好,明天就由你率領羅剎的前鋒部隊,把羅摩的屍體帶來給我吧!」
「謝謝父親,請您等我的好消息吧!」
羅波那爽快答允,讓因陀羅耆特欣喜若狂,他注視羅波那的眼瞳在黑夜中閃動著炯亮光芒,他要抓住這次機會一雪前恥,讓父親以自己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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