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謝吃痛發出呻吟,梅蕾迪斯迅速把手中的畫板砸過去,卻被衛兵一個扭頭閃過。畫板筆直飛出窗外,和自殺的王妃一樣在下方礁岩摔個粉碎。
她居然沒聽見腳步聲。
顧不得懊悔,梅蕾迪斯迅速瞥了眼衛兵腰際的長劍,果斷撈起剛才切過渡鴉的小刀,反手握住。但在她攻擊前衛兵就發出驚呼,鬆開亨謝的衣領翻著白眼倒地。
梅蕾迪斯謹慎地往前踏一步,看到亨謝的手正握拳貼在衛兵的腰際,瞬間就明白了。
「你朋友?」她快步走去,將倒地的衛兵從亨謝身上拖走。亨謝囁嚅著,梅蕾迪斯才想起她還帶著耳塞,匆忙伸手摳掉。「該死。」
「——牙獒的毒,稀釋過的。」亨謝張手亮出一根細長、還沾著血的針,然後隨手往後一拋,揉著後腦爬到衛兵身邊。「看起來比較像妳的愛慕者。這蠢蛋哪來的?」
「我哪來的愛慕者?傷疤戀慕癖嗎?」梅蕾迪斯有股衝動想把針撿回來戳亨謝的舌頭。看到疤痕還想追求她的人,只有那些把魔力看得比一切都重要的純血極端分子,或為了家族利益什麼都可以拋下的利慾薰心之人。「看起來是王家衛兵。」
她蹲下,拉起衛兵的外衣。
「沒家徽、沒印戒,倒是有女神護符。」
金屬牌光可鑑人,另一隻手的手腕還戴著念珠,顯然十分虔誠。想到這梅蕾迪斯起了身雞皮疙瘩,用指甲尖端把護符戳回衣襟裡。
「他知道我的名字,而且聲音很耳熟,我一定有在哪裡見過他。」
是樹籬迷宮前總會對她行注目禮的那位?還是臨王門會特別刁難邁爾斯特家馬車的那傢伙?但衛兵剛才喊話的內容像是把梅蕾迪斯當成亨謝實驗的受害者,自己則是救美的英雄。一般的衛兵可不會這樣。
不知為何,雖然還沒想起來,但總有種毛骨悚然的熟悉感。
「先綁起來,」亨謝扶著牆搖搖晃晃地起身,滿臉鄙夷地朝衛兵腳邊啐了一口。「免得這蠢蛋醒來又大鬧。」
「就算是平民也不會隨地吐痰,至少我見過的冒險者都不會。」
梅蕾迪斯深呼吸,努力別去看那口唾沫。研究室已經夠髒亂了,女孩們真該來見識一下,才不會一直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她把衛兵抬到桌前的椅子上,靠著椅背坐好。
斷頭台恰好在衛兵正前方。梅蕾迪斯想了想,把椅子朝窗戶挪了一點。
「還是跑去和冒險者搶工作的貴族子弟?這樣你見過他就合理了。」
亨謝的語氣來越奇怪了。梅蕾迪斯懶得理他,蹲在椅子前托著下巴觀察。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AGW9DRYPT
男子看起來二十出頭,有一頭微捲的金髮,五官偏向北方人,線條纖細柔和。眉宇間沒有懷亞特那種長年操勞的煩憂,但也不像嬌身慣養的少爺。總之應該不是會當冒險者的類型。
「……不像侍從,比較像新進士兵,或者騎士?」
能當騎士的人會來當衛兵給人使喚嗎?梅蕾迪斯喃喃自語。突然,她看到衛兵的劍柄上好像有什麼黑黑的,正想靠近看仔細點,衛兵就睜開了眼,眼神迷茫地抬起頭。
……是女神嗎?
他沒說出聲,但梅蕾迪斯莫名知道他的意思。似曾相似的場景讓她差點跳起來,立刻憶起眼前的古怪衛兵是誰。
「肖恩?偵查小隊的肖恩?你怎麼會在這裡?」
「南境騎士?」亨謝「噢」了一聲,準確道出肖恩的前身份。梅蕾迪斯甚至不記得自己有和他提過,但亨謝顯然記得比她還清楚。她回過頭,看見研究者臉上掛著不懷好意的微笑,「迷途小馬。」
「不是被你的毒弄的嗎?」梅蕾迪斯伸手輕拍肖恩的臉。「肖恩?你還好嗎?你怎麼變成衛兵了?啊,午安,歐文爵士。」
一名穿著王女護衛隊制服的高大騎士從肖恩撞開的門後出現,看起來有些喘。大概是聽見肖恩大吼,一口氣從最外圍衝過來的緣故。他迅速打量了三人和室內,停在她的光腳一會,確認她沒事後緊繃的神情才放鬆下來。
「真是抱歉,梅蕾迪斯小姐。這位說他要找一位『喬安娜』。我跟他說女僕們都在地下一樓,不知為什麼會跑來這裡。」說完他邁步而入,一把揪住肖恩的外衣,把他從椅子拉到地上。
肖恩似乎直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慌亂地揮著手像要解釋。但大概是毒素還沒完全退去,雖然嘴唇一直動,但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兩位打擾了,我會好好教訓他。」無視不斷掙扎的肖恩,歐文爵士拖著他走到門外,回身鄭重地鞠了躬,然後關上門。
物體拖行和鍊甲拉扯的聲音延續好一會才消停,然後就是騎士猶若宏鐘的怒吼。
「哎呀哎呀,可惜這裡看不到好戲。」亨謝幸災樂禍地呵呵笑,從桌上抓了一條分岔的麻繩,把一頭銀髮綁成馬尾,手指像蒼白的蜘蛛爬上斷頭台。「我們繼續吧!」
「今天算了吧!」梅蕾迪斯望著廢墟中步伐沈重的騎士,和身後垂頭喪氣的衛兵,搖了搖頭。亨謝發出失落的嘆息。「我等一下還要和安娜上舞蹈課。」
「進度不佳?」
亨謝的聲音飄遠。梅蕾迪斯轉身想拿起畫板,但桌上空無一物,才沮喪地想起畫板被她扔出了窗外。那可是陪她在南境旅行過的好夥伴。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Un3ikUuTM
她擠過亨謝身邊探頭出窗外,但灰白的礁岩上什麼都沒有,畫板可能摔個粉碎,或直接掉進了護城河。
就說她的運氣沒有好過。梅蕾迪斯嘆氣走回門邊,彎腰把短靴撿回來。「她說我的動作比起邀請,更像在申請決鬥。」
短靴上沾滿剛才噴了亨謝半身的粉紅色粉末,讓淺色的皮革看起來像燒紅的皮膚。梅蕾迪斯瞄了眼手臂上的疤痕,想到宴會上肯定得把全身包起來,就感覺背脊爬滿了汗珠,即使人在陰涼的石塔上也覺得又悶又熱。
她把短靴拎到窗外在外牆上拍打,對亨謝能這麼自由自在湧起一股忌妒。
「你都不用出席?好歹也是有頭銜的。」
「我才不想把時間花在那種無聊事上。」身後傳來一陣毛皮的拉扯聲,亨謝淡淡地說,但語氣裡有種討人厭的優越感。「有我叔叔就夠了,他可樂得被一幫愚蠢之徒吹捧環繞。」
「吹捧啊……」梅蕾迪斯聽見自己的內臟咕嚕一聲,縮回室內,伸手揉著上腹。「還不賴,至少能確定會稱讚我容貌的都是騙子。」
頂著毒蛇和莫頓家名,不用多想就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人、帶著什麼樣的意圖擁過來。這幾天她的焦慮已經多到,連想像回到荒野都意興闌珊。
然後就在她幾乎忘記宴會這回事、開始覺得魔獸可愛起來的時候,肖恩就這麼蹦了出來。
雖然是私生子,但也是葛拉修家的一員,不是不可能出席明天的宴會。
想到要讓曾經的冒險夥伴看到自己精心打扮、判若兩人的樣子,梅蕾迪斯就想從眼前的窗戶跳出去。
「南境明明比較自由,怎麼大家都還是往王都跑?」她瞪著晴朗的天空,又看了看下方青綠的廢墟,哀怨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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