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意了。就說她運氣怎麼可能這麼好、隨隨便便就遇上能躲藏的馬車?更糟糕的是剛好有隊衛兵從巷口跑過,她如果這時反擊,騷動肯定會把衛兵引來。
車夫也很有耐心,見她猶豫還多做了個「請」的手勢。梅蕾迪斯只能抓住那隻手。瘦削的車夫輕易就把她從車底下拉了出來,然後按住她的肩膀,威嚇她別輕舉妄動。
「哪來的小鬼?」另一個人不知道在忙什麼,過了一會才關上車廂門往他們走來。壯漢快步湊近,猛然低頭從兜帽下對上她的視線。
「德雷克?」一看到對方的臉,梅蕾迪斯瞬間忘記剛才想好的說詞。車夫抬起眉毛:「你們認識?」
「怎麼可能?臭小鬼少胡說八道!」壯漢拼命揮手,雙手叉腰怒氣沖沖地挺起胸膛。「我可沒有貴族朋友!說吧!你在我們車裡做什麼?」
梅蕾迪斯眨眨眼,發現她確實認錯了。對方和她認識的騎士都長著張標準王國東方人的圓臉,河沙般的雀斑,以及淺褐色的捲髮。連那雙就算在生氣也充滿親和力的眼睛也如出一轍。但嗓音完全不同,體格也更高大。
一定是王都的生活太沉悶,她才會看錯。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6bV9AFWG1
發出的聲音比她預期的更落寞。雖然低著頭,梅蕾迪斯還是看得出壯漢開始有些不自在。很好。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b3TzkwtvD
「我在躲衛兵……那個,但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想爬高一點,但不知道為什麼摔下來了。然後、然後房子就著火了?還發出很吵的聲音……」
「你誤觸防範竊賊的魔法了吧?」車夫冷冷地說,按住她的力道絲毫沒有放鬆。「這裡住的都是貴族。魯莽又愚蠢。」
「……對不起,但我真的不知道。」效果似乎不太夠,梅蕾迪斯暗自咂嘴。「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同伴去哪了。他們說有個很賺的委託我才跟來的,要是沒這筆錢……我真的是冒險者!名牌——啊……」
她作勢慌張地摸著脖子,然後沮喪地垂下頭。
「請不要把我送去給衛兵……」
這句話倒是真心誠意。肩上的手不安地縮了一下,梅蕾迪斯決定趁勝追擊。她假裝要偷看他們的反應,但因為斗篷被壓住,遮住半張臉的兜帽也跟著滑落,正好露出臉上的傷。
壯漢震驚地退了一步。她迅速拉回兜帽轉身面向馬匹,像是怕被嘲笑般縮起來,順勢甩掉車夫尷尬的手。
「……」
好一段時間三人一片沉默。車夫焦躁地搔著頭,長得像德雷克的男人緊緊抓著腰帶。屋頂慢跑大概沒戲,但現在已經能看清城牆,剩下的路她用走得都能到。梅蕾迪斯拉著兜帽,悄悄抬起腳跟——
「母神啊!王都連貴族小鬼的演技都這麼好嗎?」
不等她反應過來,壯漢隔著斗篷一把抓起她的衣領,另一手揮掉兜帽,彈了彈她的耳環。
「冒險者可不會帶這麼高級的魔導具。」他露出勝利的微笑。「還有這個香味,這是銀蓮花的味道吧!好歹你都穿得這麼像樣了,怎麼還噴香水?」
香味!
銀蓮花是安娜常用的香水,一定是出門前幫她整理頭髮時沾上的。
車夫在壯漢得意的眼神中尷尬地抓了抓脖子,但梅蕾迪斯才不在乎。她舉起右手拚命猛嗅,才終於聞到一絲絲熟悉的味道,在濃厚的百合香裡幾不可聞。
她起了身雞皮疙瘩。
王都正值開春祭典,號稱「人類之母」的水之女神當然不會缺席。居民從貴族到平民不論信仰的主神是誰,都至少會買一束象徵女神的凜冬百合放在家門前。
凜冬百合清甜淡雅,頗受貴族仕女喜愛——當然不包含她。而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除了凜冬百合和銀蓮花,其他味道她一概聞不到。
食物的香氣、魔獸的腐臭、藥草的辛香、蹄鐵的金屬味,她隱約還有印象,知道該怎麼形容。這表示她不是天生沒嗅覺,而是自某天起被某種東西干擾了。
現在百合香濃到她連銀蓮花都聞不到,只表示——
女神正注視著她。
「喂喂,別用那種像要殺人的眼神瞪著我嘛!」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RuuDHodZt
嘴裡這麼說,壯漢還是顯得輕鬆自在。的確雙方體型差異甚大,還是二對一,但真打起來梅蕾迪斯不認為自己會輸。不過她懶得解釋這份殺意的來源。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siD8Oo9E6
「所以你是哪家的?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啊?」
「你不打算把我交給衛兵?」梅蕾迪斯瞪著嘻皮笑臉的壯漢,挑眉。
「你又沒做什麼壞事,我幹麻自找麻煩?」壯漢哼了一聲,「要是想去地牢一日遊我是不介意,不過伙食不太好喔!也沒羽毛床,貴族小鬼會不習慣吧!」
「我才不是小鬼。」她試著平心靜氣的表達,但顯然在壯漢耳裡只是坐實了逃家少爺的設定。他攤開雙手,頭搖得像鐘擺。「是是,蹺家的小少爺。你家住哪呢?現在告訴我車資半價喔!」
「我要去達茲圖書館,不是蹺家。」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xbsrO2lAk
梅蕾迪斯深呼吸,抬起頭發現車夫也在看她,眼神透著無奈。她莫名有點感同身受。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6n71f64St
「就在那裡,我走過去就行了。不勞煩了。」
「不,我決定了。」剛要轉身開溜,壯漢突然伸手將她從腰際一把撈起,扛在肩上。「還有衛兵在附近溜躂呢!讓我們的小少爺受苦可不行。」
「喂!」梅蕾迪斯小聲抗議,卻不敢大力掙扎,怕不小心弄傷對方。她幾乎敢肯定這傢伙和德雷克絕對有血緣關係,都是這種莫名讓人生不了氣的人。總是嘻皮笑臉、玩世不恭,直到他們願意脫下面具——
出於某種古怪的愧疚感,梅蕾迪斯絕望地瞥向車夫,只換來瘦削男人的嘆氣。壯漢就這樣走到馬車後,拉開門閂把她丟進去。
「達茲圖書館對吧?放心,有我們在一定把您安全送到!」說完他深深鞠躬,行了個極其嘲諷的禮。「車資就不跟您收了。相對的……您要告訴我王都最近發生的趣事!」
「碰。」
反駁或拒絕都不給她機會,詭異的商人就這麼把她丟上車,好像在王都街上隨便拐個人就跟喝水一樣自然。
門閂理所當然地扣上了,顯然不打算讓她輕易逃走。梅蕾迪斯輕輕把耳朵貼到木板上,聽見壯漢與車夫悄悄走離了馬車。
「勒舒爾茲拒絕見面,王家信差滿街跑。這裡的情況比預想還要糟。」男人的聲音一改戲謔,充滿著焦慮。伴隨著奇怪的金屬搓動聲,他低語。「就算只是逃家的無知少爺也好,我們需要更多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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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開始前進,起初還有些顛簸,一進到大街就平穩了下來。坐回角落原位的梅蕾迪斯試著耐心等待,但沒一會就因為毫無變化的環境開始煩躁。她起身探向小窗,突然一個閃亮的東西穿窗而過。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ESrbOERb8
她下意識閃開,等東西落地才看出那是一串用奇形怪狀的金屬環組成的——吊飾?
「給你打發時間。」寬大的手掌在窗口揮了揮。「對啦,差點忘了。我叫貝爾,少爺怎麼稱呼?」
「……格雷。」看來逃家少爺的設定還得維持下去。梅蕾迪斯用兩指捻起金屬串,對著從小窗透進的光打量。
似乎是個智慧鎖,比梅蕾迪斯見過的都還要精細。她看見了五芒星、寬口瓶、鑰匙,還有一片連葉脈都如實彎折出的心狀葉,葉柄連著一條附有帶勾的細鎖鏈。2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Kc8m0cVlT
很輕,卻很堅固,她用力從環的兩側捏了一下,寬口瓶的弧度圓滑如初,絲毫沒有變形。最驚人的是,整條智慧鎖完全沒有搥打的痕跡。
名為貝爾的男人露出一隻溫和的眼睛,語帶笑意。「送給你,就當是見面禮。」
車夫倒吸一口氣:「那不是大人賜給你的——」
「我床下還一堆呢!大人解膩了就往我房裡丟!」貝爾提高了聲調,意外有些不耐煩。「收下吧!」
禮物十分誘人,不過梅蕾迪斯還是強迫自己從智慧鎖上移開視線,盯著轉回前方的壯漢背影。
這男人還是跟德雷克不一樣。家族破滅的騎士即使表現開朗,也能從言行舉止間感覺到名為禮儀的隔閡——簡單說就是沒這麼放肆。而且用詞更精鍊、包裝更完美、意圖藏得更深,像是把收進刀鞘的刀再放進裝飾華美的盒子裡。
貝爾則是隻微笑的熊,即使表現和善、言語暗藏機峰,但從來沒有試圖藏起利爪。
把玩著智慧鎖,梅蕾迪斯坐到能看見小窗動靜的對角,有點煩惱。
會呼喊母神名號,又有張東方臉,貝爾明顯是母神信徒。而且不知該說倒楣還是幸運,和東方大貴族勒舒爾茲關係緊張、甚至被拒絕見面。
但這完全無助於她猜測。拜家主溫德茲.勒舒爾茲獨占河道運輸權、想把各地利益盡收囊中的貪婪行徑,王國東境大大小小的家族或多或少都和這位領主有些樑子。
她是知道勒舒爾茲的近鄰、蜜眼湖畔的羅沙本家掌握了製作卷軸的關鍵技術,但這是否代表他們也精於製作複雜的玩具?梅蕾迪斯毫無頭緒。
所以她不能隨便告訴貝爾她所知的政治情報,王宮裡的消息當然更不能透漏。她能說的大概只有神殿裡的流言蜚語,但要和母神教徒聊宗教——
花香似乎變濃了。雖然知道徒勞無功,梅蕾迪斯還是厭煩地揮了揮手。
依照教義眾神是平等的。但大地之母和水之女神皆有「治癒」神蹟,因此兩方最虔誠的那批人一直在誰先誰後、誰尊誰卑的議題上爭論不休,屢屢打破《神殿中立原則》引發家族層面的鬥爭,乃至引發戰爭。
不管哪方她都不想涉入,但現實往往用各種方式把她推到風暴中心,然後甜言蜜語地說:你是被選中的人。
胃似乎比剛才發現雷歐回來了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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