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爾?」
她嘗試性地呼喚。一直持續的輕叩聲停頓了一下,良久才傳來商人模糊的回應。
「啊,你再等一下,現在——」隔著木板聲音幾乎黏在一起,她皺起眉頭。「——城門——安——不要出來。」
關鍵字都聽不清,但的確還能聽見其他旅人的動靜。箱蓋可能只是卡住,也可能是怕行進間突然彈開,讓裡面的——什麼逃出來?
這個箱子是作什麼的?
她用力搥了箱子,聽見木板被擠壓的撕裂聲,但箱蓋依然緊閉。後方傳來不耐的「喀喀」兩聲,商人提高了音調:「別急。」但仍沒打算放她出來。
四周一片漆黑,空氣像糖漿一樣濃稠。箱子不可能沒有接縫,但呼吸的確變得更困難,甚至手指末段開始發麻。梅蕾迪斯瞪著箱蓋,不敢相信她居然這麼輕易就上當了。
他們刻意否定她表現出來的身份,刻意裝得一副瞧不起她的態度,刻意親切隨和,讓她誤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中,但實則掌握住一切的是他們。
雖然不知道綁架是不是臨時起意,但從偷聽到的對話判斷,他們很急、需要情報,那麼當然不會放過她這個實際意義「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馬車突然加速,喀噹一聲衝出道路,駛進灑滿碎石的小徑。劇烈的搖晃讓她在箱子裡被拋上拋下,短劍完全握不住。好不容易摸到了劍柄,人已經開始暈眩,空氣所剩無幾。
她心裡湧起怒火。
很好。我可是預告過了。
車廂晃得厲害,戳到小腿好幾次她才把短劍塞進靴子裡。如果不是怕浪費空氣,她很想大聲咒罵。這是冒險者身份才有的「特權」,仕女需要的是把惡言藏進心裡、只用最莊重的話語回擊。
去她的謹言慎行。
彷彿能看見商人嚇傻的臉,梅蕾迪斯邪惡地咧開嘴,把手貼到箱蓋上。
火光炸裂,熱浪席捲身周,刺目紅燄撕裂了黑暗。她被爆炸氣流往後推,便用力朝後一踹,乘上風壓衝出碎裂的車廂頂棚、飛上半空。
巨響的剎那耳膜就破了,但反正她現在不需要聽誰的辯解。有一瞬間她好像真的擺脫了重力、能飛去任何地方,但下一秒耳環就把她拉回現實,用高溫和閃光警告她再飛下去可能就要失控。梅蕾迪斯只能不情願地收回魔力,順從重力往下墜落。
落地前她瞥了地面一眼,發現爆炸的威力超乎預期,不只炸了箱子,連馬車都幾乎全毀,殘骸還在燃燒。幸好馬兒和商人似乎都沒事,煙塵裡一高一瘦的兩個影子像某種沼地裡的幻影。
一落到地上,梅蕾迪斯立刻壓低身軀,閃過幾乎是瞬間射過來的短刀,將魔力集中在腳底,衝過煙霧一把抓住貝爾的脖子。
男人一臉驚訝,但毫不猶豫就舉起短劍往她臉上掃。衝擊的力道讓兩人繼續往後飛,劍刃擦過梅蕾迪斯的臉頰,但她馬上讓傷口癒合,只留下一道灼熱感。貝爾瞪大了眼,兩人撞進還在冒煙的殘骸裡。
「放開他!」
車夫就站在殘骸後方不遠處,臉色蒼白但堅定,高高舉著一捆已經拆封的卷軸。鮮紅的顆粒正從開口飛出,擴散到三人之間。梅蕾迪斯哼了一聲,在貝爾不可置信的眼神裡搶走短劍丟過去。
卷軸顯然不是防禦用途,車夫慌張地躲開。等他回過神貝爾已經被梅蕾迪斯勒著脖子拖出殘骸,下巴還抵著一把短劍。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綁架我?」
問題其實無關緊要,她只是要拖時間。看到爆炸衛兵很快就會趕來,她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一切推到兩人身上。
為了她的自由,你們犧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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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誤會了!」
儘管脖子上抵著一把刀,貝爾也沒有驚慌失措。類似的情境他經歷過太多次了,拜那個總是盡情使喚他的古怪主人所賜。
「如果我們想害你,何必幫你躲過衛兵?」
「你沒有回答問題。」少年冷酷地無視他裝出來的痛苦表情,劍刃切進了皮膚。「你知道箱子有祕密,不可能不知道會上鎖。」
爆炸炸掉了斗篷,上衣和背心也破破爛爛的,露出其下白皙的皮膚和醜陋的疤痕。破碎的布料沾了不少血,但少年身上一道新鮮的傷口都沒有。
魔暴倖存者!貝爾暗自驚呼。
曾經王國貴族以生下魔力強大的子嗣為榮耀,不只過近的血緣,還「紆尊降貴」找上他們鄙視的伊爾德維人,只因為他們雖然地位低微、不會使用魔法,卻擁有其他種族無可比擬的魔力。
直到接連有孩童因無法控制過大的魔力、魔力暴走而死,這股「流行風潮」才逐漸冷卻。那些僥倖存活下來的人,學者稱其為「魔暴倖存者」,鄰國厭惡魔法的狂信徒則會稱其為「災孽」。
但這麼年輕的很少見。貝爾用眼神示意同伴別衝動,邊努力避開劍刃仰起頭,直視少年的眼睛。
「還說你不是貴族?唔——」對方顯然不想聽他廢話,劍刃壓得更深,貝爾立刻換個話題。「——護符!我真的是母神的——」
少年停下動作,鬆開貝爾的衣領,拉起他脖子上的細繩,母神的「初生橡實」在朝陽下清晰可見。
護符本身是用特殊的樹皮鞣製而成,繩子也要特定的樹種。如果是貴族這點知識應該會有。少年瞇起眼,似在鑑定真偽。沒一會他默默垂下手,黝綠的眼依然如蛇般冷淡。
「這只能證明你的說要送我回來的誓言是真的。」為什麼這時候就這麼精明?貝爾的臉垮了下來。「一具屍體不算違反誓言,沒錯吧?」
輪廓鮮明的五官、黑髮、綠眼。體格嬌小,力氣卻大得驚人。他大概猜得到是那一家的人,但貝爾所知的對象年齡都差太多了,「格雷」可能是被刻意藏起來,等待適當時機就為了炸敵對家族一個措手不及。
不妙。見他沒有回答,少年勒的更緊了。貝爾開始意識模糊。我們意外踩到「大獎」了嗎?
他悄悄用指尖對同伴打了個暗號,然後全身放鬆,往後癱倒在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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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
突然壓到身上的重量讓梅蕾迪斯慌了手腳。她只是想威嚇一下,順便讓對方體驗體驗她在箱中的感受。她無意殺人,但自身超乎常理的強壯,常常讓梅蕾迪斯忘了一般人的身體極限。
呃,窒息要修復氣管,但也讓他恢復呼吸——
一道黑影飛到眼前,梅蕾迪斯下意識舉劍去檔。鋒利至極的艾弗利姆鋼輕鬆將堅韌的皮帶切成兩段。身後傳來車夫的驚呼,她正要轉頭,下腹就挨了一記重擊。
貝爾的臉一閃而過,穩定的步伐一點都沒有剛甦醒的遲緩。她又被騙到了。這次她沒有生氣,忍著反胃迅速往斜後方退,舉起短劍。
對方卻沒有趁勝追擊。
「我可以再發一次誓。」壯碩的男人摘下護符,挺起胸膛,神情嚴肅地將護符高舉至空。「我以豐饒與死亡的母神之名起誓,我會讓你活著,心智健全、手腳俱在,平安無事地回到家。如有違反,願穿上狼皮跳入沼澤中溺斃而亡。」
「不行!」車夫厲聲尖叫,衝到貝爾身旁試圖搶走護符。但身高差太多,完全搆不到。「快收回!趁母神還沒聽到——」
褐色的護符冒出青煙,貝爾毫不動搖。車夫眼睜睜看著異相發生,只能絕望地呻吟。
煙霧散去,護符變成焦炭般的黑色,正中的橡實轉成慘白的「壤中之骨」。
這是梅蕾迪斯第一次親眼見證他神的奇蹟,突然感覺能理解,她冷酷的父親為何會捨棄這位神靈。
那是種雖比不上水之女神宏大,卻更霸道、更直接凶狠的「觸摸」。貝爾紅潤的臉滑下冷汗,手臂顫抖,彷彿就連他也想不到奇蹟來的這麼快。
百合的香氣又變濃了,漂浮在梅蕾迪斯身前,就好像在防備著什麼。她頭一次沒有厭煩到想把「味道」揮掉。但這是給她的安慰?還是對他神的警告?
「不可揣測神意」。教士的陳腔濫調浮現於心,梅蕾迪斯收起短劍,維持著警戒姿態。
「我相信你不是要害我。」除非貝爾害怕某種比背誓更嚴重的風險。「但為什麼?」
貝爾瞪著護符,過了好一會才重新掛回脖子上,對的梅蕾迪斯露出微笑。
「我是一位東方貴族的信使。」也就是間諜。梅蕾迪斯不作聲,等他說下去。「也不怕你知道,所謂信使就是間諜。我們在蒐集情報時發生了一點小差錯,原本可能敗興而返,結果在回程路上遇到了你。」
他揮手要車夫收起卷軸。瘦高的男人沒像同伴那麼快放鬆,他的目光在兩人間游移,在梅蕾迪斯的臉上停了好久,才把卷軸塞回腰帶。
好久沒人這麼肆無忌憚地盯著疤痕瞧,梅蕾迪斯倒覺得有些新鮮。貝爾如果知道耳環是魔導具,那就有可能猜出她的背景。但既然對方沒提,她也不會主動告知。
「你認為好運天降了吧?」她譏諷道。貝爾咂嘴。
「我可不敢說是好運。」他斜眼瞥向馬車殘骸。「那個箱子多少有點壓制魔力的效果,沒想到完全擋不住……居然這麼沉不住氣!現在的年輕人太可怕了吧!」
說完他做了個誇張的驚恐表情。高大壯碩的身軀卻像受驚的老鼠瑟瑟發抖,看起來格外可笑。
「容我給個建議,」梅蕾迪斯輕咳,瞇起眼。「下次你可以嘗試先開口問,而不是直接綁架。」
雖然她沒什麼情報能說。
貝爾竊笑,看起來更像德雷克了。「所以你願意直接告訴我?真是大好人!我誤會您了!這裡有點顯眼,我們到那邊的樹下——」
一支箭矢擦過貝爾剛舉起的手,竄入地面,只剩閃著雷光的尾羽在外。
梅蕾迪斯迅速轉身,將貝爾等人護在身後。
「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