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母帶的資優班正值高三衝刺期,喻父又包攬前段班的數學課,學校只肯給兩天假,所以他們確認兒子沒事後就依依不捨地離開了。而李家夫婦自知理虧,匆匆領走李耀的遺物就沒再出現,所有賠償事宜也全權交給律師處理。
家裡一下子就空曠了不少,除了手機裡的那段遺言,所有關於李耀的痕跡都被清得一乾二淨。喻辰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還要留著李耀的帳號,或許……每個人總會想偷偷保存點什麼,來證明自己曾踏過的荊棘。
日子忽然清靜下來,沒有李家人尖銳的哭鬧質問,沒有父母圍在身邊的殷切關問,也沒有人糾著創傷議題抒發想法,喻辰安便再次沉迷學習和研究資料中,持續不間斷的晨運也讓他明顯感覺體能的變化,同時他也沒忘了與顧懷的約定,向父母討了幾道菜的食譜勤加練習。
兩天後,他信心十足地發出邀請,正好顧懷輪休,兩人晨運後吃完早餐,就一起去超市買菜,順便說起出國的事。不論是交流研習或是留學,他都會面臨生活與文化的差異問題,找顧懷請教絕對沒錯。
正當他們挑好菜,準備去排隊結帳時,一通電話就打來了。
喻辰安見來電顯示是陳老師,原先掛在嘴角的笑容就迅速消退。他瞧了眼周遭,就示意顧懷一聲,自行走到無人的一旁接起。
顧懷耐心地等在原地,見他低應幾聲後就掛斷手機,面帶豫色地走回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便問:「怎麼了?」
喻辰安本想故作沒事,但面對顧懷柔和的目光,又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便老實回答:「剛才社工說,警方那邊有進展了,謝警官希望能與我詳談,或許對恢復記憶有所幫助。」
「聽起來是好消息。」顧懷蹙了下眉,看出喻辰安心中的糾結,「但你希望恢復那一晚的記憶嗎?」
在長期被人預設「應當要恢復記憶」或「忘了比較好」的兩條路中,終於有人直觀地給出一個提問——「你是否希望?」
這種沒有判定好壞,純粹以當事人的立場重新擁有的選擇權,讓喻辰安鬆了一口氣,儘管內心依然充滿迷惘,卻也給了他機會去思考。
「我不知道。」喻辰安低頭摩挲手機。對於真相,他是懷抱極大的不安,「我這些天想了很久,其實阿姨說得很對,說不定那真的只是錯覺之下的被害妄想,讓我不小心將李耀代入那一晚的記憶,但若是這樣,我該如何相信自己的認知?若不是,我又要如何再相信身邊的人?」
「那我呢?」顧懷凝視著他,「我就在你身邊,你相信我嗎?」
喻辰安愣愣地看著顧懷,說不出答案來。他心想,自己似乎也沒有理由去懷疑顧懷,不是嗎?何況知不知道真相,真的重要嗎?
但不論如何,為了配合警方辦案,喻辰安還是得出席,顧懷便陪他回家放下菜,再開車載他到這次約談的地點。
陳老師為了輔導喻辰安度過治療期,早就在醫院與顧懷見過許多次面,知道他們關係很好,自然沒表示什麼,倒是謝真理一見到顧懷,就下意識地說:「顧醫師很關心實習生啊?」
顧懷淡淡一笑,直言不諱道:「這是我們的私事。」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
謝真理自知剛才那聲招呼打得不太好,就連忙道了歉,請喻辰安和陳老師進入談話室,顧懷作為非三等親或非指定的輔導員,只能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候。
喻辰安納悶地看向顧懷,不解對方為何會突然一改平日的親和態度,就見顧懷追逐自己的目光依舊溫柔,但渾身上下竟像豎起一道城牆,那牆看似有堅不可摧的冷漠,卻又獨留一扇容他進出的門。
顧懷注意到他的視線,周身的防備就瞬間消融,化作臉上輕柔的微笑,以無聲的唇語說:「我等你。」
喻辰安笑了笑,心中的緊張稍有緩解,這才走進談話室。
這一次的訊問顯然與上回不同,除了謝真理和負責紀錄的小琪外,還多了一臺螢幕,陳老師告訴喻辰安,這一次會有一位檢察官利用遠端視訊參與訊問。
「王檢還需要一點時間,請稍待片刻。」趁著等人期間,謝真理先是關心一下喻辰安的近況,「近來過得還好嗎?」
喻辰安客套地笑了下,「尚可。」
謝真理見他神情鎮定,精神也不錯,沒有想像中飽受打擊的憔悴,便更加堅定心中所想。果然,男人的抗打力就是不一樣,想她妹妹當初可是消沉了半年才有所好轉。
「關於李耀的事,請節哀。」謝真理嘴上這麼說,眼裡卻有一絲慶幸,非幸災樂禍,而似老天有眼的欣慰,「雖然這對你來說,也是種解脫吧。」
「……」
沒想到對方會如此直白地表達對李耀的態度,喻辰安一時無語,就聽陳老師立刻反問:「謝警官是否在暗示什麼?」
他握緊放在桌下的手,內心的緊繃被拉到了極致,既不希望李耀真的墮落至此,又害怕自己的被害妄想已病入膏肓。
謝真理先是多看了一眼喻辰安,才客氣地回答陳老師:「還是等王檢上線了再說吧,不用緊張,只是簡單的訊問。」
說是片刻,卻也等了將近二十分鐘,一個年約四十的女檢察官才出現在螢幕上,簡略地介紹了下自己,就直接進入流程,公事公辦得十分俐落,教人差點跟不上她的語速。
「經過將近兩個月的追查,案情終於有所進展,我們依據取樣的DNA鑑定,可以確定李耀就是涉嫌侵犯你的犯人之一,和他一同吸毒致死的三位朋友則是共犯,另外還有一位嫌疑人正有待追查。」
聽王檢說到DNA鑑定,謝真理難免滑過一絲心虛。最初她雖懷疑過李耀,卻因對方有不在場的人證,且態度真誠,悲憤的情緒不似作偽,加上當時還有大案子要忙,便沒有要求強制鑑定,如今提起這件事,實在有些自打嘴巴,好在她還是發現了疑點,也算是天網恢恢。
喻辰安卻是心中一噔,不知該說什麼。
長久以來的猜疑總算塵埃落定,而那一粒塵也同時在心口砸出一個大洞。這一刻,他的神智有些飄散,加上耳膜尚未完全痊癒,令對方接下來的話被阻隔在耳鳴之外,直到謝真理取出一張照片擺在他面前。
「你認得這個人嗎?」王檢問道。
喻辰安眨了下眼,將意識拉回眼前。照片上的男人約莫四十多歲,長得其貌不揚,身形略為臃腫,是個相當普通的中年人,唯獨那雙幾乎瞇起眼睛的和善笑容能喚起一點印象。
不過,喻辰安對這人的印象只停留在某日的電梯偶遇,對方那焦黃的指甲閃過眼前,一股不期然的嘔欲便隨之翻滾。他再次握了下雙手,假裝不經意地撇開目光,點頭說:「是我們醫院的保全趙先生」
王檢接著問:「你對他有什麼印象?」
喻辰安沉吟了會,「只是一個經常碰到的保全而已。」
王檢又問:「你們之間是否有任何不愉快?」
喻辰安立刻搖頭,不假思索地說:「我跟他完全不熟,沒怎麼講過話,偶爾在醫院裡碰到,也只是點頭打個招呼而已。」
謝真理皺了下眉頭,朝王檢比了下手勢,見對方點頭同意後,便接話道:「我根據李耀和其他三人的通訊紀錄,發現他們有一個共同的聯繫對象,就是你們醫院的保全趙建仁。」
喻辰安詫異地睜大雙眼,李耀跟趙先生認識?
隨即,他就臉色一白,意會到謝真理的意思。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謝真理說:「我們懷疑他就是侵犯你的第五個人,同時也是殺害蘇沂禎的兇手。」
喻辰安頓時倒吸口氣,腦中一片轟隆。
一直以來,他即便再如何不安,也努力試著相信周遭的人,不希望以自身的遭遇去猜疑他人善惡,因此那一次的偶遇雖然令他不適,卻也不曾懷疑過趙建仁,誰知道……
但是,為什麼?
「我真的跟他沒有交集。」他茫然回道。
謝真理沉默地靠向椅背,看得出來喻辰安是真的不知道。
起初,她在確認DNA的鑑定結果後,為了進一步了解李耀等人的心態,便聯繫他們共同認識的朋友趙建仁,誰知對方的手機一直關機。她疑惑之下再一細查,發現趙建仁是在醫院工作的保全,才想起自己去醫院探望喻辰安時曾見過一個保全在病房外巡邏,體型與穿著也符合7-11監視錄影上的嫌疑人,便疑心大起。
有誰能比保全還熟悉醫院及其附近的監視器分佈呢?
而林志廷只是一個送外賣的,又如何能竊取那麼多醫療器材與嗎啡?
於是她立刻聯繫醫院的保全室主管,得知趙建仁已曠工多日,且確定蓄有指甲,住處也敲門無人,便緊急申請搜索令,從屋裡搜出大量的嗎啡注射劑、醫療器材、現金以及幾根麻醉劑,也找到對方拋棄在林志廷家附近的車子,並在後車廂發現血跡反應與蘇沂禎的頭髮。
當然,這些過程並不需要向受害人交待,但她與王檢都非常疑惑,趙建仁結過婚,有一個兒子,雖然目前離婚獨居,但收藏在電腦裡的A片也足以證明他是異性戀,不應存在對同性抱有曖昧想法的可能,為何會跟別人一起輪暴喻辰安?
「請仔細想一想,你們之間真的沒有任何衝突嗎?」謝真理進一步舉例,「也許是一個你以為很小的誤會,不管是言語上或行為上。」
「我不知道。」喻辰安抿緊嘴唇,「你們不能直接問他嗎?」
謝真理嘆氣,「抱歉,他已經失蹤一星期了,很可能是畏罪潛逃。」
喻辰安一愣,感覺很迷糊。事情都過了這麼久,為何要拖到現在才逃?一星期……記得自己上次遇到趙建仁也差不多是一星期前?
一個沒來得及成形的念頭剛晃過腦海,他就聽謝真理接著說:「而我們也在林志廷的住處附近發現趙建仁的車子,但吸毒致死的人當中,並沒有他。」
這話讓喻辰安有些心驚,「你是想說,李耀的死與他有關?」
關於這一點,謝真理也無法給予肯定答覆。一個姦殺犯為了遮掩罪行,將知情者全數滅口也實屬常態,但要論起犯罪動機,還是得追溯最初的源頭。
身為唯一的倖存者兼目擊證人,喻辰安卻剛好失去那一晚的記憶,但見他方才看到趙建仁照片的反應又不似完全失憶,謝真理不禁有些懷疑,喻辰安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嗎?
這時,王檢開口了,「為了確認案情沒有任何遺漏,我想請你再重述一次十月三日的事發經過。」
陳老師立刻皺眉代答:「當事人的失憶狀況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王檢翻了下資料,微垂的面容看不出神情,「從事發到現在已經差不多快兩個月了,被害人也有接受心理治療,確定沒有一點復原跡象?」
「是『才』不到兩個月。」陳老師說:「性侵創傷沒有一定的復原期,醫院也證明當事人有傷到腦部,失憶未必就一定是心理因素所致。」
王檢卻不為所動,「喻先生,你是否一點都記不得了?」
喻辰安回過神,神情有些遲疑,「我……」
那些每晚侵擾的惡夢、忽閃而過的殘像片段,真的可以算作記憶嗎?就算他的所猜所想與調查出來的結果相符,但李母那句「被害妄想」的指控太過深刻,他沒有信心在法律面前保證所說的一切絕無虛假。
他是被害人,不是提告人,法律沒有給予他在這場審判裡的告訴權,他只能是一個證人,證人的呈堂證供也將背負刑事責任,而他完全沒有把握自己能夠勝任這個角色。
眼看氣氛逐漸僵冷,謝真理為了不讓社工再次打斷談話,就連忙打圓場,「檢察官的意思不是只能說出事發當下的經過,你可以把那一天還記得的事都說出來,就像之前一樣,當然有不同的地方也可以再補充說明,不用緊張。」
喻辰安看了看謝真理,再看向檢察官,見對方毫無波瀾的肅穆臉龐有幾分操勞後的疲憊,便又抿了抿嘴唇,將先前說過的證詞重述一遍,但不論重複多少次,內容都是大同小異,也無一不是中止於走廊奔跑的深夜時分,他自認已經盡可能地詳細了,可惜,對偵辦人員來說,依然充滿了空缺。
王檢問他:「你在那一天是否有與趙建仁接觸過?」
喻辰安搖頭。那天他忙得要命,精神也不太好,光是全副心思地照顧病人就已筋疲力盡,根本沒注意當天的保全有誰在值班。
王檢又問:「那麼李耀呢?你們白天是否有聯繫?」
喻辰安再次搖頭,「他一直沒接我電話。」
王檢抖了抖夾在食指與中指間的筆,似在思考什麼,戴著帽蓋的筆端也隨之敲打在桌面上,「咚、咚、咚、咚」地,在螢幕音響的加持下,顯得特別沉重而迴繞不絕。
陳老師再次皺眉,安靜做紀錄的小琪也忍不住看了眼螢幕。
半晌後,王檢說:「謝警官,麻煩你說一下去酒吧的發現。」
謝真理有些猶豫,但見王檢態度堅定,又見喻辰安一直垂著眼保持沉默,便想起當年妹妹遭到侵犯後,因為過於恐懼始終不肯說出真相,直到二次受創,她狠下心連番逼問,才終於將那畜生告上法庭還他們一個公道。
於是,她緩緩開口:「我重新去了趟李耀在十月三日那一晚去的酒吧,酒吧老闆是他的國中校友,你可能也認識他,綽號叫大K。」
喻辰安點了點頭。大K確實是他們的校友,原本也不怎麼來往,李耀是上了大學後才因緣際會跟對方熱絡起來,退學後曾在對方的酒吧裡打工,也是從那時開始,李耀就越變越多,還接觸了毒品。
「大K跟我們坦承,李耀在喝得爛醉前,曾跟他抱怨過一件事。」謝真理盯著喻辰安的目光有幾分深邃,「李耀說,他中午看到你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地吃飯,卻三番兩次地拒接他的電話。」
喻辰安立刻就要反駁,「我沒……」
忽然,他神情一僵,想起一段被他遺忘的小插曲。
十月三日,他忙了一上午,又累又睏,原本想蹺掉午餐,卻被顧懷拉出去吃飯。吃飯的地點就在醫院對面的一家簡餐店裡,那家店的裝潢很典雅,還有一扇落地玻璃窗,當時他們就坐在窗邊。
用餐期間,兩人相談甚歡,顧懷提到曾在美國遇到的一個特殊病患,診斷與治療的過程十分崎嶇,他正聽得津津有味時,李耀就打過來了。
先是一通電話,掛斷,傳來「你在哪」的簡訊,而後又是電話。
手機不斷震動,如同每一次懷疑他忠誠度的追問,教他厭倦不已,便在一番猶豫後,就決定裝作沒發現地收回口袋裡,免得又要在外頭尷尬地澄清解釋,好似自己真的劈腿偷情一樣。
等回到醫院後,他才趁空打回去,但李耀沒有接,傳簡訊也一直沒有回應,緊接著醫院又開始忙起來,他便漸漸忘了這件事,直到現在,他才從謝真理的口中得知,那天中午的那通電話竟然是李耀的一場「捉姦」測試,而且還是一個再無任何解釋機會的測試。
「就因為這樣?」喻辰安渾身都在發冷。
難道他在李耀的心裡,竟連一點在外人面前維持的尊嚴都不能有嗎?
陳老師察覺不對,立刻出聲制止:「你們這是在引導被害人產生負罪感,請你們停止這樣的訊問方式。」
隨後,她輕聲安撫喻辰安,「犯罪者一廂情願的想法,大多與被害人無關,辰安,你別放在心裡,也別讓這些言語影響你。」
可惜,謝真理不這麼認為。就這個案子而言,情傷報復明顯就是犯罪動機,根據大K的說詞,李耀已不只一次在酒醉後埋怨男友與別人來往親密,所以喻辰安雖是受害者,卻也並非完全沒有情感上的責任。
就如同她妹妹,竟會天真地相信跟老師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能相安無事,而毫無保護自己的危機意識,簡直要氣死人。
但社工的警示相當強硬,謝真理只得按下那些想法,就著案情繼續說:「後來李耀跟一夥人喝得很盡興,並一起結帳離開。酒吧那天的生意很忙,大K不記得他們是幾點離開的,也無法指認那些人有誰,但附近的監視器有拍到趙建仁的車子,所以我們可以合理懷疑……」
「我不想知道!」喻辰安忽然打斷她,蒼白失色的臉龐再也無法保持一貫的禮貌,「我不想知道那一晚發生什麼事,也不想了解他們的動機。反正結果出來了,你們想抓人就去抓,不需要告訴我細節。」
謝真理一愣,沒料到喻辰安會是這個反應,「但你若什麼都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錯誤走出陰影?我知道這個過程很痛苦,但你必須堅持下去。」
喻辰安震愕啞然。
為了分析研究罪犯的動機,人們除了挖掘當事人的背景資料外,也傾向挖掘被害人與加害人之間的糾葛,最終歸結出一個所謂保護自己的定律——不要晚歸、不要落單、不要穿著曝露、不要出入危險場所、不要單獨相處、不要與人發生衝突等等聽似千古不變的真理,卻也在無形中成為另一種形式的反省與指責。
——倘若我當初不如何如何,是不是就不會引來這場災難?
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
他,喻辰安,真的負了李耀,所以應該遭到報復嗎?
「當然,我沒有指責你的意思。」謝真理像讀不懂空氣般,依然苦口婆心地規勸,「只有了解事情真相,揪出犯人予以制裁,才能阻止其他無辜的人受害,還死者一個公道,你也才能將這一頁翻過去,不是嗎?」
喻辰安低下眼沉默不語,散發出抗拒的氣息。陳老師也深吸一口氣,再次強硬地加重語氣,「請你們尊重當事人的意願。」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追蹤趙建仁的去向,所以謝真理對於社工不分輕重緩急一味袒護被害人的行為感到相當惱火,卻礙於法規不得發作。
王檢也只得稍微放緩語氣,「抱歉,事關兩起命案、五條人命,希望你能盡力配合,提供我們任何有關趙建仁的線索,再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因為這些線索對我們來說,都是重要的破案關鍵。」
緊接著,她又詢問喻辰安近來是否有感覺任何異狀,身邊有沒有奇怪的人物出沒,趙建仁是否曾經試圖接近過他等等。
喻辰安一路搖著頭,感覺胃越來越不舒服,腦袋也一團混亂,完全無法思考,更別說回憶對方問到的那些事。
先前警方沒有多方驗證李耀的不在場證明,讓他遭到二次侵犯,直到牽扯了命案,才又積極起來地要他配合,但他這種失憶的情況,就算說出那些不知真假的畫面,難保不會又面對一波質疑。
陳老師察覺他快到極限了,便說:「我建議談話盡快結束。」
王檢皺了下眉,換下一題,「請問李耀在死前是否有什麼異狀?」
喻辰安又沉默了會,淡聲說:「不知道,我們在幾前天吵了一架,他就離開了,後來他有留言跟我道歉,之後就再也聯繫不上。」
謝真理目光一閃,接過話題,「你們吵架?」
那眼神讓喻辰安不太舒服,卻也只能點頭。
謝真理緊接著又捕捉到一個疑點,「你剛說他有留言給你?」
喻辰安回答:「在Line上。」
「什麼時候留的?」謝真理問道。
喻辰安見她神色有異,似乎有什麼發現,心裡也跳了一下。他點開手機,查看留言紀錄,「十一月二十號晚上八點多。」
正好是李耀死前三小時。
案發現場的所有東西都被歸為物證,包括手機。謝真理將李耀的手機充好電後,就查過Line裡的訊息,發現對方與喻辰安的最後一則留言是在十一月十七日的下午,內容也是很普通的日常詢問,為何喻辰安卻在三天後收到道歉留言?
這是否表示,李耀單方面地刪除了留言?為什麼?
謝真理又問他們吵架的時間,是十一月十七日的晚上,便要求查看李耀最後的留言,喻辰安遲疑了會,才調出訊息,謝真理隨即就發現,李耀不只刪了遺言,還刪了分手的訊息,心中疑惑更勝。
李耀特地在死前刪除留言的動機是什麼?該不會他早就知道自己可能會出事,不希望有人懷疑到喻辰安身上?又或者是……
謝真理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職業慣性便自然而然地說出口:「你十一月二十號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在哪?」
喻辰安一愣,「為什麼這麼問?」
「例行公事而已。」謝真理說完,就發現喻辰安整個氣質都變了,就像一個支離破碎的人偶,神情冰冷麻木,眼角卻隱隱含著凜冽的水光。她不禁心中一緊,想起妹妹也曾在她追問受侵犯過程的時候這樣看著自己,便下意識用當時對妹妹的回應揚聲道:「我這麼問是為你好!」
「……」
喻辰安望著曾口口聲聲說「我了解你們」的女人,胸口被一股漲滿的情緒堵得發疼,胃裡隱忍許久的翻滾也更加強烈。
小琪悄然看了眼喻辰安,便抿緊嘴唇地低下頭,繼續打字。
陳老師面帶慍色地說:「這個問題已經與原先的案子無關,為了確保當事人的權益,我們要求有律師在場才能回答。」
謝真理頓時有些難堪,卻不得不義正嚴詞地解釋:「這只是例行公事,並非是懷疑你,如果你有任何一點線索,都請務必說出來,為死者也為自己申張正義。」
陳老師搖了搖頭,讓喻辰安暫時別說話。
於是,他們又等了半小時,待律師匆匆趕來,稍微了解情況後,才讓喻辰安回答,但那時段本來就是多數人的睡覺時間,唯一能幫他做證的只有公寓大門和電梯的監視器。
如此又進行了快二十分鐘,終於熬到訊問結束。
喻辰安正準備起身離開,就聽謝真理及時補充:「因為你是唯一的證人,我們擔心趙建仁會回來找你麻煩,打算派兩名員警暗中跟隨,確保你的安全。」
他漠然地點了下頭,也不等其他人動作,就克制不住衝動地拉開門,帶著一身冰寒走出去,步伐之急切,彷彿正被洪水猛獸追趕。
顧懷在外頭等了許久,發現有律師臨時加入談話,便知道有狀況,此刻又見喻辰安繃著蒼白的臉,像一個受了傷卻又拒絕示弱的倔強小孩,便心中一沉。他快速掃了眼謝真理,快步走上前,「辰安。」
喻辰安一聽見熟悉的呼喚,就停下動作,用發紅的雙眼怔怔地望著顧懷,任由對方將自己護在城牆裡。剎那間,他竟有股衝動想抱住這個人。
顧懷微微側過身,擋在喻辰安與其他人之間,低頭柔聲說:「我們回家?」
回家……對,他現在只想回家,什麼命案、什麼公道,全都不想管!
喻辰安僵硬地點點頭,過度壓抑的情緒令頸項冒出些許青筋。他低垂著臉,連聲招呼都沒打,就跟著顧懷頭也不回地離開。
陳老師理解地尾隨在後。她原本還想對喻辰安說些勸解話,無奈正好有電話打來,便先接起來,隨即臉色驟變,不得不分道揚鑣。
謝真理則站在談話室的門口,凝眉注視顧懷與喻辰安的背影,隱隱察覺到這兩人之間似乎有些曖昧,更沒放過顧懷臨走前的那一瞥。
那藏在鏡片中的溫和眼眸,似乎曾在電光石火間閃過刺骨的寒意,猶如潛伏在徐徐和風中的一抹煞氣,教她心底滑過一絲怪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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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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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P.S.一下,真理小姐的想法不是作者本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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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遇過比當事人還激動否定對方內心罪責的諮商師,也遇過激動反對創傷患者想法的另一個創傷患者。前者讓當事人從此停止接受諮商,後者讓當事人不再進行相關交流。13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v4r77guCG
再發達開明的國家,都依然存在這種現象,對於受害人的權益保護,都一樣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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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預告】《企圖的面具》,預計禮拜五發。13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SRaGPlTRd
歡迎追蹤~>////<13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6Zluekt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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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1.23.2020130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7vM5ErTjo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