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檸調酒（ABO) - 016

隔天馮立雨醒來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毫無意外地感到頭痛。

他對昨天晚上的事情不太有印象，最後停留在張子軒堅持著要送自己上樓的畫面上，後面就變得模糊不堪。

脫下來的衣服好好地放在洗衣籃裡面，大衣也是好好掛在衣架上。如果是自己做的，不太可能沒有印象⋯⋯

他想了想，猛然拿起手機看了訊息——

『老師，醒了嗎？冰箱有湯要熱來喝。』周行墨傳來的。

他整個人僵硬地倒回床上，接著翻找通訊錄，撥了電話給張子軒。

「喂，立雨，你還好嗎？」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焦急。

馮立雨覺得自己不好、很不好，但還是開口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沒事——昨天晚上⋯⋯我⋯⋯我學生來了嗎？」

電話那一端沈默幾秒。

「是啊，一位周同學，他送你上去的。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嗎？」

馮立雨倒抽一口氣。「沒事，我只是覺得挺抱歉的⋯⋯昨天晚上麻煩你送我回來了，謝謝。」

張子軒在電話那頭應該是勉強笑了一會。「沒事，不過要是你真的覺得抱歉，下次再請我吃飯好嗎？」

「這是當然。」

馮立雨掛上電話，接著有一通電話打來。他一看螢幕就不想接了，好死不死就是周行墨打來，他內心抗拒了三秒，還是拿起來接了電話——

「老師，起床了嗎？」周行墨清冷的嗓音響起。

馮立雨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來：「起來了。」

周行墨頓了一下。「聲音怎麼怪怪的？冷到了嗎？」

「沒事，可能昨晚喝得有點多，沒事。」馮立雨停了一會，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沒有要繼續追問下去，就讓話題停在這裡了。

「那個昨天⋯⋯」

「老師，」周行墨很快地打斷了馮立雨要說的話。「你打開門好嗎？」

「開門？」馮立雨警戒了一下。「開哪個門？」

接著門鈴就響了。

馮立雨滿臉空白地從床邊站起走去玄關，一打開門就看到周行墨提著一袋東西，另一手拿著手機；他上下掃了幾眼馮立雨，接著一臉為難地開口：「老師你⋯⋯要不換件衣服來吃飯？」

馮立雨低頭看了一眼，血色就瞬間從臉上消失了。

操！我這是變態嗎？

他全身只穿著內衣內褲，然後他就這樣走過來給學生開門！幾乎是光速逃回臥室，啪的一聲甩上門。

周行墨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脫了鞋接著直接走進廚房，從冰箱拿了昨晚做的湯，放上爐子加熱。其餘帶來的粥還熱著，就直接打開放在餐桌上。

馮立雨再度光鮮亮麗、頭髮好好抓了個型、看著一表人才從臥室出來的時候，桌上已經擺了熱湯、鹹粥跟四樣小菜了。

「先喝點湯醒下酒，緩一緩再吃粥，墊個胃就不會難受了。」

「做的？買的？」

周行墨走過來，把馮立雨按在椅子上。「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嗎？」這意思就是周行墨早上做的，趕著給他送來。

看著馮立雨驚喜的表情，周行墨心情再度飛揚起來，那雀躍的感覺，可以沖淡他等等不想面對的黑暗，他可以想著馮立雨，撐過所有他不願度過的每一秒。

周行墨拿了湯匙給馮立雨，桌上的小菜都已經切細到可以直接入口的程度。

「你不吃嗎？」馮立雨抬頭，發現周行墨沒有坐下來，而是走向玄關。

「嗯，要走了，我爸約我吃飯。」周行墨回頭看了馮立雨一眼：「老師再見。」

等門關上了，馮立雨突然想起，他沒有跟學生道謝。

可是也晚了。

＊

經過這一次，其實馮立雨再怎麼遲鈍，是也感覺不太對了。可是又說不上來，馮立雨自己沒有戀愛經驗，又怕把學生誤會了，這就尷尬了。

想來想去，知道自己情況又有戀愛經驗的，還是只有林偉謙。

搞得自己好像只有這個朋友似的。

想到就馬上做！他邊吃邊發了個訊息給林偉謙：『做早餐送到宿醉的人家裡，會是什麼狀況？』還拍了桌上的食物發了一張給林偉謙。

林偉謙週六沒班，估計現在也是跟愛人在床上膩著。

林偉謙很快就打電話過來了——作為他為數不多的好友，林偉謙是知道昨天是他爸同事照例聚餐，一開口很快地就猜測：「張子軒出手這麼快？那你怎麼回？看起來手藝不錯啊，挺會煮的啊——等等，他沒陪你吃飯？」

手機後傳來侯逸凡細細的聲音：「欸，你慢點問，這樣立雨怎麼說？」

馮立雨嘆了一口氣：「不是張子軒。是我學生。」

手機那端出現了長長的沈默。

「喂？」訊號有問題嗎？

「⋯⋯⋯⋯立雨，是那個墨墨幹的？」過了半晌，林偉謙的聲音才從手機中再度傳來。

「你猜的沒錯。」

「今晚吃個飯吧，我去你家載你。」

馮立雨猛然一震，失聲說：「不是，馬上約吃飯什麼意思？不能在電話裡面說嗎？」意思是你不能簡單解答一下就好，一定要引申個什麼長篇大論嗎？

「餐廳你找一下哈，那個我忙我先掛了。」

「我操你⋯⋯」還沒罵完林偉謙就已經把電話掛斷了。

＊

等到下午五點林偉謙開車停在社區門口，打電話給馮立雨讓他下來。

在夕陽下，馮立雨穿了件灰色長版風衣，大步流星地衝向林偉謙寶藍色的轎車，打開後車門，瞬間一股車上空調特有的香味撲面而來，同時又有一種生活幸福的細微分子飄逸而來，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但一感覺就會知道，是有家庭在車上共度生活的氛圍。

在這裏等待對方下班、接送去吃飯、週末一起出去玩的氛圍。在前座處處擺著兩人共同生活的軌跡，兩人周圍彷彿有一座看不見的安心堡壘，把對方圈在彼此的領地中。

這種感覺溫暖得讓馮立雨感到陌生又熟悉；他掩飾什麼似地搓了搓鼻子，扣上安全帶。

「吃啥？」林偉謙從前座探頭過來詢問，但全車上都知道，問馮立雨有關食物的問題，不會有好的解答。

副駕駛座是許久沒見到的侯逸凡，他朝馮立雨微微一笑，就滑起手機找附近餐廳了。

「吃這個怎麼樣？看起來評價不錯。」

「隨便都好，我沒意見。」馮立雨投降似的擺擺手。這話是真的，對他來說食物能吃就好；大學時因為要趕著兩年畢業、又要維持打工，那段時間幾乎很少好好吃飯，都是一邊唸書、趕作業、處理教授的事情，頂多快速掃個幾口，這種情況下，什麼山珍海味、還是殘羹冷飯吃起來都是一樣的。

這樣忙碌的生活為自己落下了胃不好的毛病，吃多了容易胃痛、吃少也痛，只要落下一餐胃就整天鬧脾氣，因此之後馮立雨再怎麼樣都不會跳過吃飯時間。

他突然意識過來。

他從來沒有在周行墨面前說過這些事，就是偶爾犯疼的時候，隱晦地按著胃，有一搭沒一搭地掃幾口飯——他會顯得食慾特別不好——今早當周行墨帶飯來的時候，沒有關心一般宿醉會有的頭痛狀況，就是讓他墊墊『胃』避免難受，可見周行墨是猜的到自己胃有些狀況。

在他沒有發現的時候，有個人對自己異常關注，平時周行墨都是用什麼眼光什麼想法，在觀察自己的一舉一動呢？

有這樣的認知突然讓馮立雨大腦停滯了。窗外掠過的城市風景閃著微弱的燈光射進了座椅，把馮立雨僵硬的側臉照得變化萬千；駕駛座上林偉謙一把將侯逸凡的手握在掌上，兩人互動間散出旖旎眷戀的熱度。

馮立雨愣著，他一向沒什麼戀愛神經。

不管是學生時期總會有人送早餐到他桌上，還是刻意討好，就算是跟張子軒偶爾約會吃飯，一起廝混一下午時光，他都從未感覺到內心澎湃的鼓動。

對於別人，他總是能感受到對方抱著什麼心思靠近，每一個小動作、眼神焦點，他都能輕易發現。

然後避開。

可是對於周行墨，他無法肯定。總有一種希望安穩維持現況的期待，希望他不是抱著愛戀的心思接近自己，卻又隱隱慶幸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別的。

不畏槍口那朝他撲過來的身影、在自家廚房煮飯的樣子、看向自己那炙熱的眼光、落在自己額頭上的那個吻⋯⋯

他下意識地摀住嘴，閉上眼睛，讓自己獲得一個短暫的空白。

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一家餐廳門口，剛好幸運得有車位。三個人下了車進去吃飯。

「所以說到底發生什麼事？」等服務生一點完菜，林偉謙馬上追問。馮立雨喝了一口水，頓了一頓，就從學校綁架案開始說起。

兩人都沒有親自聽馮立雨說過這件事，聽的過程中都不可思議地張大眼睛瞪著馮立雨，侯逸凡甚至緊張得捏緊拳頭。

一直講到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才停了下來。馮立雨輕輕嘆口氣。

林偉謙憋了半晌，似乎強制忍了一下，最後還是開口說：「你⋯⋯你發生這麼大的事，都不說嗎？被販毒集團綁去拍片？這多危險！你差點整個人就沒了！我之前就跟你說了⋯⋯」

馮立雨立刻抬手制止對方繼續嘮叨。「過去了過去了，再說那不是現場有警察了嗎？你看我整個人好好沒事了。」

沒想到連侯逸凡也看不過去，他緊張地跟馮立雨說：「那不還多虧了周同學報警，不然事情不知道怎麼發展，嚇死人了！」

在兩人無聲的眼神譴責下，馮立雨音量拔高地怒道：「我錯了？那難道他這樣私下跑去跟對方接觸就很對嗎？那可是毒品、毒品！再說我怎麼知道那一天會發生什麼，要怎麼防範？」

「你事前不就知道有人在跟蹤你嗎？」林偉謙冷著臉說：「為什麼不早點跟警方說？偏要一個人在那招搖？你學生這樣做不也是被你逼的嗎？」

馮立雨一頓，臉色難看至極。

侯逸凡看狀況不對，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吵什麼呢，再不好好吃飯，菜都要涼了！來，立雨你吃這個鳳梨蝦球，網路評價很好的呢！林偉謙你也給我吃飯！」

侯逸凡在桌下踢了林偉謙一腳，意思就是給我乖點，少頂幾句。

三人沈默地扒了幾口飯，菜是真的不錯，緩和了一下剛剛的煙硝味。林偉謙轉移話題似的開口：「我看那什麼，周同學對你挺關心啊。」

「都關心得這麼明顯了，說沒有意思鬼都不信。」

「這就是我擔心的地方。」馮立雨平靜地放下筷子。「我怕他對我太過關心了。」

而這份關心，他承受不起。

「立雨，能找到訊息素匹配度這麼高的人，真的像大海撈針一樣，這對你來說真的是個機會，之前是怕對方沒意思，現在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挺喜歡你啊，那你是顧忌什麼呢？顧忌他是學生，還是未成年？那沒事，多等幾年不就成了？」

「他成年了。」

林偉謙一拍大腿。

「那行啊！」

馮立雨瞪了他一眼。「行個屁，他是我學生，他還這麼年輕，才十八歲的小毛頭，他一時分不清楚喜歡跟仰慕是正常的，我是老師、一個這麼大的成年人，我也要跟著胡鬧嗎？」

「噯，哪這麼嚴重，誰高中的時候沒有談個小戀愛，又不是要馬上結婚了，有這麼嚴肅⋯⋯唔！」林偉謙話還沒說完，就掃到侯逸凡又驚訝又生氣的眼光，趕緊結束高中談戀愛的話題。

馮立雨苦笑一下。「我不想因為我自己的情況，攪亂學生對感情的認知，我想他對我的感覺，他也沒分清楚那只是一種仰慕而已，以後他會遇到喜歡的Omega，到時候任何過去都有可能會阻擾他去發展未來，我不想這樣。」

他目光平靜地移到兩人左手無名指上閃耀的戒指，又緩緩開口：「我覺得這種事情，要跟真的喜歡的人一起，才會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再說了，這位周同學是威盛集團周天成的兒子。我想我真動他了，我連明天的太陽都不一定見得到。」

林偉謙驚到連咬都沒咬，就把飯吞了下去，整個人嗆咳得不行，好不容易喝了幾口水緩下來，連忙開口：「什麼？威盛集團？我靠！那你還不爭取成為未來的總裁夫人？發達了啊立雨！」

馮立雨的頭隱隱做痛。「你他媽發什麼神經？」

「不能⋯⋯」侯逸凡在旁小聲地開口。「不能繼續找匹配度高的Alpha來解決嗎？」

林偉謙像背書一樣地說：「根據統計，全國OA結婚伴侶，訊息素匹配度在80%以上的是5.8%、匹配度在90%以上的大約是0.27%。要找到95%以上的，一定比0.01%的機率更低。意思就是你找一萬個Alpha，還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遇到一個。這一個還剛好要在青壯年年紀、腰力要猛才能順利度過⋯⋯」

「閉嘴閉嘴！不講黃色笑話！你老婆還在這兒呢，就在這邊亂說。」馮立雨無奈說：「不能繼續用抑制劑嗎？為什麼你們老要推個Alpha給我？」

林偉謙皺了一下眉頭。「你抑制劑用這麼兇，你真的想三十幾歲去死嗎？立雨。」

馮立雨無所謂地開口一陣胡說：「人生的意義在於它的深度，而不在於長度；在這段期間我兢兢業業地教育學生、作育英才，就算是死了，我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遺憾了。」

林偉謙眼睛一閉，接著把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怒聲怒氣地吼著：「你他媽不准一個人用抑制劑到死！你給我好好活著，用什麼方式都給我好好活著！你以前為了家人用力活著，那現在能不能為了你自己好好用力活？這他媽上個床一起過個發情期又怎麼了？誰不是這樣做？誰少塊肉？我告訴你這爽得呢！不信你他媽試試！

你不是還說要教我小孩數學嗎？你給我教到我小孩高中畢業！考上大學都給我看著！」

他這段話一吼出來，整間餐廳彷彿都靜止了，隔壁桌發出來的細微聲響都顯得非常尷尬，感覺到全餐廳的目光都集中到這裡，侯逸凡忍不住咳了幾聲。

馮立雨眼角跳動了幾下，平緩地吸了一口氣，將那股又好氣又無奈的心情壓下去，可能其中還多了一些感動，但他自己是不想承認這一點。

「好了，看你激動成這樣，這飯還怎麼吃，這事不是早討論過了嗎？」馮立雨放下筷子。「你把之前說要介紹那個什麼外科醫生？年薪好幾百的那個？帥到掉渣是不是？還有什麼都給我介紹來吧。」

林偉謙跟侯逸凡兩個人都驚訝地看著他，從以前馮立雨只要收到Alpha給他的禮物就是直接扔垃圾桶，更別說跟Alpha約會，能躲多遠躲多遠，甚至好幾次都為這件事擺臉色給林偉謙看。

現在願意妥協至此，真的是很大的進步了。

「吃吧，菜真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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