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立雨靠近視聽教室的時候,看見視聽教室前後門都有兩個員警在,但是並沒有進去裡面。
視聽教室裡面沒有傳出任何聲響,寂靜得可怕;一股熟悉的訊息素散了出來,馮立雨可以立即斷定周行墨就在裡面。
幸好口袋裡還放著藥,他不顧一切地摸出來吞了一顆,他一定要親眼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
接著義無反顧地走向前:「我是老師,可以讓我進去嗎?」
馮立雨臉上閃著運動後的潮紅,後門的員警顯然是這一次行動的領頭,他是知道馮立雨的,隨即堅定地搖搖頭。「你待遠點比較安全,我們已經要求增援了,後援很快就到,裡面有人持有槍枝,很危險。」
警察本來定位為校園掃毒與犯罪,通常參與販毒者數量都不會太多,校園販毒也很少持有管制槍械,因此沒有出動太多警力。
沒想到這一次要看馮立雨出事的人很多,馮立雨外型沒話說得好看,平時在學校是個風雲人物,要把高高在上的天使拉往污泥狠狠蹂躪,這樣的戲碼激起很多人想圍觀的念頭。
加上這一次參與的是家世背景過硬的周行墨,高甄豪不敢大意,怎樣也要親自來會一會他,造就現場浩浩蕩蕩這陣仗。
「這位員警大哥。」一聽到槍,馮立雨馬上白著一張臉。「裡面有我們學校的學生,我想,學生的良知還沒有被泯滅,只是需要有人循循善誘,我想這也許是一個和平解決的方法。」
為首的員警此時正後悔自己怎麼會這麼倒霉接了這種事,沒想到這事牽扯起來這麼的深。這根本不是一般警察處理的問題。
他正猶豫要等增援來,還是要保護這老師進去溫情喊話時,裡面傳來一聲巨響。
馮立雨先動了腳步,員警沒拉住他,暗罵了一聲也指示進入,頓時所有人都衝進去了,但是又瞬間頓住了腳步。
裡面桌椅翻了一地,有人拿槍指住了周行墨,在其他人看到槍的時候,所有人停住腳步,形成一個對峙的局面。周行墨偏著頭滿臉不在乎的姿態,抬頭看向門口衝進來滿臉慌張的馮立雨,神色才瞬間緊繃住了。
「行墨!」
一直都是從容優雅的馮立雨全身被汗浸溼了,眼角泛著紅潤,胸口急促地起伏著,臉上露出他從來沒見過的驚懼——馮立雨此生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起,這麼害怕失去過。
周行墨感到這瞬間有一個什麼狠狠衝撞了自己的內心,心中有一塊冰被澆融了,那個曾經解不開的東西被好好地放在地上,他第一次睜開眼睛好好看清楚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個超過師生情誼的在意,一股他想永遠把這人擁入懷中的渴望。
完了。他心想。以後該拿這人怎麼辦好?
在場的人看到員警進來,一瞬間慌了。槍口猶疑不定地指向周行墨,又指向後方。周行墨抓住那一瞬間,出手攻擊對方的手腕,槍掉在地上。
馮立雨見狀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鬆掉了,差點站立不穩。
眼角餘光看到另外一個人顫顫微微地揚起手,周行墨身體幾乎是瞬間行動往前將馮立雨撲倒在地上。
碰!槍聲響起,方向就是往著馮立雨射擊。
周行墨護住馮立雨的頭部與尾椎,他的手臂承受了大部分的撞擊,讓周行墨輕哼了一聲。那人槍法也不太好,很快地被在場的員警壓制住了。
在這呼吸間,後援來得很快,視聽教室被圍得水泄不通,荷槍實彈的員警氣勢一來,場內的人也都知道再怎麼掙扎都沒用了。
本來高甄豪就不敢動周行墨,要是傷了他,周家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人的。他環顧一下四周,看樣子就是栽了,他點點頭,所有人就乖乖上銬。
周行墨摟住了馮立雨,用手指溫柔地抹去他臉上不斷湧出的淚水。——馮立雨這才發現自己渾身顫抖,哭得丟人,連句話都說不完整。
馮立雨幾乎整個人陷在周行墨懷中,聽著他不斷地低聲安慰:「對不起、對不起⋯⋯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馮立雨閉上眼睛,也伸出手用力回抱了周行墨。
「你真是⋯⋯」那句話埋在胸口,沒有說完。
周行墨內心完全塌陷了,但是塌陷的部分又被馮立雨填得滿滿的,彷彿什麼都可以掏出來給他,完完全全毫無保留,有一股激動沖刷著他的內心,甚至壓過他內心中浮現出的一些些異樣感。
馮立雨沾滿了當作誘餌的Omega身上的訊息素味道,混著他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有一點癢癢地刮著周行墨的心。周行墨幾乎是下意識地,放出了自己的訊息素,微弱但溫和地蔓延開來——他不希望馮立雨身上有別人的味道。
作為Beta的馮立雨應該是感受不到的,那種偏向安撫的訊息素。但他突然抓緊周行墨,甚至更往自己身上靠去。周行墨愣了一下,那似乎是馮立雨非常下意識的動作,隱密到連他自己本人都沒有覺察。
周行墨忽然感到有一股非常非常不明顯的朗姆酒香,若有似無地勾著自己,理智上幾乎無法分辨;他低下頭吸嗅著馮立雨的脖頸,下意識地找尋那勾人的香氣,體內有一個什麼突然被引爆了,有個陌生又原始的衝動就快要被勾起——
「不好意思,要麻煩兩位跟我們去做筆錄。啊,為了擔心有什麼藥物後遺症,我們先送老師你去醫院檢查好嗎?」員警看兩人抱得難分難捨,滿臉尷尬地湊過來說。
兩人速迅分開,馮立雨也調整了表情,恢復到以往看似冷靜的狀態,但紅到幾乎要滴血的耳朵出賣了他。
「好好好,這就走。」馮立雨掩飾著說。想著:真是要死,在學生面前丟臉丟大了。
周行墨看著馮立雨轉身上救護車的背影,轉身向今天一起臥底的員警詢問。
「不好意思,我想請問⋯⋯在學生會室裡面吃了藥的Omega男生,他身上的訊息素味道是什麼?」馮立雨抱過來的時候,那股濃厚的香氣應該就是了,但是周行墨就是想要再確認一次。
也許是周行墨今天的表演實在是太完美超齡了,那位員警以為是有什麼線索,馬上打電話問女警這個問題。
「是桃子味,怎麼了嗎?」
周行墨搖了搖頭:「沒什麼,我多想了。」
已經是第二次了,他第二次聞到那個味道,儘管兩次都淡得無法用理智分辨是不是訊息素,但是身體已經做出反應了。
可是⋯⋯就算是Omega的訊息素,那味道這麼淡,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周行墨心中有個驚人的猜測,又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先不管體檢報告、身體狀況等客觀條件,如果馮立雨是Omega,他是怎麼能在這麼多Alpha學生中間,仍然維持這麼低——甚至可以說是沒有——的訊息素劑量?
*
這一夜鬧得很大,警方根據周行墨跟馮立雨提供出去的名單,抓了一串人。因為周行墨的幫助,連上游都確認清楚了。
學校裡面牽扯過深,連總務長都涉案其中。藉由採購的名義跟好處,將利潤一層層分下去,形成一個牢固又隱密的賣藥網絡,震驚了學校內部董事會,要求警方徹底徹查這件事情。
而馮立雨私下做的那些化驗,也對偵查上幫助許多。基本上已經確定之前以為是意外發情而發生犯罪的Omega被害人,更能確定是因為藥物反應,而非是意外,這也讓更多受害者浮出水面,來指認這些罪行。而周行墨搜集到的物證,也直接證明這一件事情。
許多Omega陷入在自我厭惡中,因為這件事被拯救了。自己不是無法控制身體,是那種隨便發情求著被上的浪貨,而是被下了藥的。
最後追到了政治圈,但是周行墨已經不太在乎這件事情的發展,因為真正的幕後主使,是深深挖掘不出來的。能抓到的,都是可以拋棄的線。
學校由於校友背景過硬,硬是把對學校不利的輿論輕輕抹去,周家也幫了一點忙,其中馮立雨那天遭受到的事情,周行墨保護得很,連一點點都沒有洩露出去。
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
又回歸到平靜的學校生活,周行墨還是一樣在學校上課睡覺,但是經過這一件事情,他跟林維綱、黃博宇的關係已經不同於以往,偶爾都能聊上幾句,還能一起打個球,班上的核心人物都接納周行墨了,其他同學也漸漸覺得周行墨沒有這麼可怕了。
周行墨渾身的尖刺沒有了,雖然還是一樣不愛說話,但是明顯柔和了不少,上數學課的時候,他的眼神會追隨著馮立雨的身影。
馮立雨覺得是時候了,下了數學課就在門口堵住周行墨,接著跟國文老師借了時間,把周行墨抓去空教室聊聊。
這是事件後,兩人第一次私下的交談。
陽光從窗外灑落下來,映照著馮立雨精細的五官,周行墨稍稍低頭觀察著,眼鏡後面那張臉,確實張揚又出色,雖然此時正有些不滿。
「你為什麼事先不跟我說?」馮立雨皺眉,嘴角稍稍下壓。
周行墨停了片刻。
「你確定我跟你說了之後,你不會打暈我,直接把我丟草叢?」周行墨直視馮立雨的眼睛。「而且你幾乎就要做到了。」
「我是怕你陷入危險!」本來沒有要在過程上再多著墨了,但馮立雨扯到這件事火氣還是很大。
「再說你也厲害啊,單槍匹馬來偷襲老師,行啊,翅膀硬了是嗎?還一個人去這麼危險的局,你警匪片是不是看太多?人家有槍有毒品,出個差錯是要怎麼辦?」那件事過去之後,放鬆下來之後就是深沈的憤怒了。每一個步驟想來都讓馮立雨後怕不已。「要出事了,你要我上哪弄這麼大的兒子還你爸,啊?」
本來應該要溫馨和諧、互相訴說擔憂的氣氛馬上就破滅了,上次兩人溫馨擁抱的場景彷彿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
周行墨愣了會,低低笑了。他很少看馮立雨這副又氣又逼人的模樣,一時覺得也挺新鮮的。
「我這邊起碼還叫了警察,老師才是置身死於度外的那個人吧,明明都發現有人跟著你,為什麼還不報警?你自己就不危險嗎?」周行墨的眼神很溫和,一下把馮立雨張揚又爆發的情緒瞬間壓住了。「還是說,老師你覺得你天賦異稟,能打贏這麼多人?打贏那些帶槍帶刀,想對你圖謀不軌的人?」
他刻意用低沈又漫不經心的語氣說:「老師你知道嗎,如果你是Omega,他們是會對你下藥的、恣意輪著玩弄你的,就算你不是,他們也可以變個花樣傷害你。如果我沒有混進去,你覺得你一個人可以應付得了?」
「我想,小看他們的人,應該是老師你吧?」
周行墨語氣不急不緩,氣勢卻相當逼迫,甚至明顯加強了說到“Omega”時的音重。
馮立雨緊緊咬著唇,周行墨刻意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但是馮立雨克制得很好,除了生氣以外,提到性徵時也沒有在他身上找到任何一點不自然的地方。
周行墨心中頓了一下。心想:莫非那味道不是來自他的?
「是我問你話,還是你問我?」馮立雨用冷冰冰的語氣擠出這幾個字,他幾乎沒有用師生地位耍過權威,這樣說話已經是相當不尋常了。「我想你是不是搞錯了自己的本分?」
周行墨沈默了一陣。
周行墨出身於一個富裕但是複雜的家庭,在兄弟姊妹、商場中爾虞我詐的環境中打滾,一個情勢判斷錯誤,可能就被家裡小姨、自己的手足直接給害死,磨鍊出來的談判與壓制能力幾乎是刻在骨子裡的,他感覺到自己的話中有什麼戳到馮立雨了,讓馮立雨升起了想避開這個話題的恐懼。
恐懼令他口不擇言,馮立雨話語、態度上下不連貫的違和感讓他瞇起眼睛,本能地嗅出了不尋常的地方。
「你這是在問我,作為一個人的本分,還是作為你學生的本分?」周行墨潛意識就對這種權威式命令語句反感,忍不住頂了回去。
如果這是在商場,周行墨會利用這點進一步推進拿到他要的答案。但他很了解,馮立雨也是個善於解讀內心的人,他也不想逼馮立雨說出他不願意面對的事情。
他只是希望馮立雨可以多注意自己的安全,而不是永遠都想要護在學生前面。
馮立雨睜大眼睛,突然看見周行墨沒有遮掩的,手背上的紅痕。那一晚周行墨奮不顧身撲過來壓倒自己,躲掉了那一顆子彈。那時候他連片刻猶豫都沒有,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已。
「你說得沒有錯。」他有些頹然。一股氣發洩出來之後,他很悲哀的發現其實周行墨說得沒有錯。最後自己什麼大道理都說不下去,還反過來被學生訓了一頓,馮立雨顯得相當沮喪。
「你回去上課吧。」
周行墨最後一句沒有聽懂,實際上他什麼都沒聽見了。在他看來,只看到馮立雨睜著有點水潤的雙眼,有些迷濛地仰頭看著自己;馮立雨是靠坐在桌子邊緣,加上周行墨的身高優勢,低著頭就能看見馮立雨纖長的睫毛上下煽動、挺直的鼻樑、薄而小巧的雙唇,然後一直延伸下去的白皙脖頸,說話時起伏的喉結⋯⋯
到底是太年輕了,又剛搞懂自己的心意,本來就相當起伏不定的心,瞬間就被晃蕩到最高點,腦袋就像一鍋黏糊的粥,濃得散不開;周行墨只感覺體內有個什麼輕輕地斷了,啪!的一聲特別響亮。
他還沒搞清楚,就已經走上前,抓著馮立雨手臂,在他額頭印下一吻——
那瞬間時間彷彿停止了,等周行墨內心那股爆發的熱潮過了,兩人才從對方眼中讀到滿滿的震驚,以及教室內慢慢升高的訊息素味道。
馮立雨彷彿像是定格了,鼻腔灌來青檸的冷冷的香味,內心中的警鈴響起了,大腦卻無法順利運轉——他剛剛⋯⋯是親了上來嗎?
血液一下子沖了上來,馮立雨耳朵能聽見來自胸口的巨大心跳聲,鼓動著自己脆弱的神經,全身理智線像罷工一樣的癱瘓了,無法反應。
直到自己後頸處腺體的位置開始隱約發熱,他才如大夢初醒。把周行墨推開了幾步,從口袋中摸出一個藥盒,打開吃了一顆。
那動作從容不迫、行雲流水,吞下去三秒內就把腺體的熱感死死的壓下去了,他極為克制、幅度微小地鬆了一口氣。
「⋯⋯老師,你吃什麼?」周行墨有些謹惕地看著那個藥盒。
「降血壓藥。」震驚過去,馮立雨終於找回場子了,那張口就能胡說八道的功力又回來了。「你看你把我氣得。」
周行墨:「⋯⋯」
「別以為一個吻可以打發我,滾回去上課!」
*
當周行墨還帶著訊息素回來上國文課時,坐在附近的同學皺著鼻子轉過來,悄聲說:「你幹嘛去了,跟馮老師幹架了嗎?」
周行墨沒說什麼,就是淡淡嗯了一聲。
周行墨是聰明人,當然不可能相信那是什麼降血壓藥,他也沒有錯過那一吻之後,馮立雨耳朵紅到發燙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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