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事皆已塵埃落定,宛燕和使臣的啟程日為農曆七月初八,而赫連族的罪令狀執行於七月初七,日期就如同宛燕和安查王之間的約定,在宛燕離開北方之前替赫連知軒和母后送行
至此,安查王的軟禁也鬆綁許多,讓宛燕可以好好和族人、家人、母后好好聚聚,因為從此之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相見
從卓宇那蓋完手印、擬完承諾書的宛燕,自此之後,像如釋重負的孩子般,穿梭在赫拉塔族和赫連家族間,每一天往返著,她接連著去見身邊的親朋好友,比手畫腳訴說著好多好多北方的回憶,聊著聊著,就到附近去打獵、去賽馬、去遊山玩水,順道把整個北方的所有美食給吃了個遍,喝上北方最好的酒,醉了就席地而憩,在友人面前她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強顏歡笑,其實心裡早已對一切未知忐忑不安
只要一有空閒,宛燕就會到牢房所探望舅父,自罪令狀頒布後,牢獄的環境和伙食改善許多,或許有卓宇叔父在暗中調配,讓舅父恢復不少。雖然宛燕很想與舅父談論之後的計畫,但礙於周邊都有衛兵把手,誰也不知其中是否有安查王的眼線,安全起見,還是小心為要,以免壞了大事
每到夜晚,宛燕都會溜進母后的營帳,和她睡在一起,母女倆夜間談心,有說有笑,其實心裡都有苦而不敢言,赫連夫人一個勁不斷叮嚀宛燕到南方要做個溫柔婉約的淑女,不可像在北方般灑脫,宛燕嘟著嘴,反駁母親的話,字裡行間仍在和母后開玩笑,就這樣每天說著比劃著,感覺幾天幾夜談心都不夠
看著沉睡的母后,深沉平穩的呼吸聲,宛燕心裡平靜了許多
要是日子都能如此祥和該有多好……
宛燕心裡默默祈禱著,自己雖與母后一同就寢,但其實已失眠好長一段時間,常常在睡夢中盜汗驚醒,有時趁著母后不注意,偷偷請雙兒把烈酒拿進來,小酌幾口,昏昏沉沉才能睡下
宛燕背過母后側臥身子,凝望著營帳口飄逸的帳簾,深深嘆了一口氣,腦子裡不斷想著卓宇叔父在她蓋手印的那天,對她說的話
「宛燕,叔父本想讓你置身事外,不想讓你知情。但事已至此,瞞得過一時、瞞不了一世,我認為是時候讓你知道…」
「你父王,並不是真心實意想與南方交好…」
「協議要求更多鐵、更多糧食,並不是單單想要保家衛國、心系百姓這麼簡單…」
「要是北方逐漸壯大、兵力雄厚,有朝一日,你父王會起兵攻打南方…」
「而你,會是他在南方重要的棋子,安定南方的幌子…」
「你父王,對你的信任仍存有疑慮,所以你一定要小心身邊的使臣,這些人肯定會關注你在南方的一舉一動,切勿掉以輕心…」
「宛燕,不管你之後的夫君為何人,都不該參與此事,避重就輕,才能讓你在南方平平安安,知道嗎?」
「原是北方公主的你,要是因為此事,使南方懷疑,那可真是得不償失,所以無論如何,保全自己為重,北方之事你不該再插手了…」
「以北方局勢而言,攻打南方完全是下下之策,不自量力,要是你途經南北之界,你就會明白,叔父為何出此言,北方不如你所看到得一樣昌盛繁華…」
這些忠告,已在宛燕腦中盤旋了數百回,她怎麼也沒弄明白,原以為自己只是個北方魁儡,怎麼轉眼間又成了別人箭靶上的獵物?隨時都有可能被受牽連,危在旦夕
父王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難怪先前要讓我做提督……
真不知是該喜還是悲……
美好的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轉眼間,到了七月初七,也就是赫連流放的日子,流放施行的時辰,大多都在清晨寅時,天即將敞亮但還未完全光亮之時,這是北方的一個傳統,意味著罪人改過自新、重獲新生
宛燕和母后起了個大早,梳妝整齊,帶上母后要回赫連領地的包袱,宛燕和衛兵幫忙裝在馬車上,安頓好後,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赫拉塔營地。或許是為了避嫌,赫拉塔家族沒有任何一個人出來送行,宛燕和赫連夫人,帶著雙兒,就這麼和衛兵到了牢房所
聳立於赫拉塔西邊的牢房所,卓宇一行人已在牢房所等候多時,赫連夫人手領著大嫂為舅父做的新衣裳,交給衛兵讓舅父換上,待一切都準備就緒,卓宇進到牢內,將知軒的手腳銬上方便行走的細鐵鍊,卓宇小聲在知軒耳邊附近道:「我與宛燕已安排妥當,會將你安全送至藏身之處…」
知軒對著卓宇笑了笑,小聲呢喃道:「有勞了…」
卓宇領著知軒走出牢房,微弱溫暖的陽光細微的撒在了知軒的肩上,知軒抬頭仰望早晨的日出,感受著一切正如陽光般燦爛明媚,將往好的方向發展
知軒緩緩走向宛燕和母后,赫連夫人也顧不得禮數,深深給了自己的哥哥一個大擁抱,兩人都沒說話,只是緊緊的抱住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中,赫連夫人默默落下淚水,緊閉雙唇,痛苦與不甘交雜,她恨自己有權無實未能為家族盡一份心力,只希望,這樣的處置,能帶給哥哥最少的傷痛
知軒哥哥緩緩向後一步,兄妹兩人做最後的道別,知軒抬起被鐵鍊綑綁的雙手,將妹妹的眼淚抹去,對著她笑,柔聲道:「我妹妹可是大美人,哭著哭著都快變成小花貓了……別哭了…」
赫連夫人伸手抓住哥哥即將收回去的雙手,搭在了自己的臉頰上,依依不捨的不想讓他離去,知軒見狀,半開玩笑道:「你再這樣,有人又該吃醋了…好好的,幫我照顧好族人、嫂子還有我的孩子…拜託了…」
赫連夫人點點頭,放開了緊握哥哥的手
知軒走到宛燕面前,宛燕一墊起腳尖,抱住舅父,投靠在了他的頸間,感受著舅父的溫暖,舅父輕笑,對著宛燕道:「燕兒,謝謝你…照顧好自己,北方永遠是你的家…」儘管只是淡淡的一句話,道盡了舅父的愧疚與不忍
宛燕沒有哭,只是含著淚,哽咽的倒抽氣
和來送行的人一一道別後,知軒與被卓宇特別安排的三位衛兵,一同踏上了流放之路
宛燕和母后望著舅父離去的蹣跚背影,宛燕伸手抓住母后的手,向她微笑,希望母后別太過憂心,赫連夫人也緊緊握著宛燕,母女兩就牽著彼此,再次走向馬車
這一次,宛燕沒有再上車,因為此趟路途,即是母親的平民之路,沒有衛兵,只有家奴和兩名家族護衛,領著她,回到赫連營,卓宇亦因應宛燕的安排,自路途暗中保護,以防父王或其餘有心之人途中陷害
遠看舅父仍一跛跛踏上路途,而另一旁的馬車也漸漸駛離牢房所,送走兩位最為親近之人,宛燕的心好像被掏空一般,寂寞又淒涼,愣愣地望著牢房所外的大片空地,心久久無法釋懷此刻的空落,傷心難過卻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想聲嘶力竭的吶喊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宛燕內心的孤獨
「公主,我們該回去了,得快準備準備,明日就該起程了…」雙兒攬住宛燕的手臂,給予她最大的安慰
是啊…我還有你啊,雙兒……
宛燕笑了笑,一句關心的話語,讓宛燕心裡又溫暖了起來
兩人就這麼挽著手,走向卓宇叔父及一同回赫拉塔營的衛兵一行人中
南浦淒淒別,西風襲襲秋
一看腸一斷,好雲莫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