靼斯遲到了。
多薩馬前一天有把提親用的傳統禮服交給他,他當時不置可否,但是至少是好好收起來的。他會就這樣失蹤嗎?不,不太可能。而且這絕對花不了多薩馬一天,就可以追蹤到他......如果他還待在營地內。營地外嘛......多薩馬前一天就跟林巡者都談好了,絕對不能放人,什麼理由都不行,所以除非他知道一條所有林巡者都不知道的密道......而這絕對不可能......否則,無論如何這個落跑新郎都跑不了多久。
前幾天多薩馬回到家,看到被砸爛的書房,而灑出來的酒早就乾在地上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兒子不滿的程度。但是他不是很確定該怎麼談。如果錯的是孩子,他總會知道該怎麼跟他說......但是這次錯的是他。
…...是這樣嗎?錯的是自己?這就是他認定的嗎?
這會是一個糟糕的婚禮嗎?忽爾乎達其實人丁不望,加上今日生明日死,要不是忽爾乎達支派有著極為樂天以及感情親密的文化,別說婚嫁了,大概連好好的家庭都不想維持了。反正今天娶了妻子,明天就進了棺材,那這一切意義在哪裡呢?
但這方面兒子又特別堅持。他長得不錯,不過最重要的是他的能力......不管是武術,追蹤,野外求生以及血魔術......都是一等一的,就算不為他的形象傾倒,也有許多女孩為了穩固的保障而想嫁,多到就連極度注重社交禮儀的他都會開始覺得應付這樣的父母很厭煩。靼斯其實很多選項,多到大概整個支派的單身女生幾乎隨他選了,但他好像非得要她不可。
多薩馬剛開始以為他只是標準比較嚴苛一點,所以才都沒興趣。雖然已經適婚,卻也不好強迫,只好放給他去。
怎麼也沒想到是她。
誰都好談,就是無法是她。
多薩馬種族意識其實沒那麼強。人類就人類,沒什麼不好;更何況這女孩已經徹底贏得全族的尊重,從大酋長到最小的小孩都是,她裡面的血流的是什麼族類根本沒有意義,她就是個忽爾乎達人。而兩人雖然一起長大,但畢竟不是親兄妹,多薩馬對這個顧忌也不深......
…...可是不管什麼族,只要跟人類有後代,那後代就是人類。
血族的人數太少了,完全經不起這種奢侈。
或者可以當妾?但是靼斯是個專情的孩子,他絕對不會答應的。
所以要怎麼樣呢?這個身為父親不停逃避的矛盾,終於要在這麼尷尬的狀況下強勢突破嗎?
這一切對忽爾乎達而言真的是最好的嗎?
對孩子真的是最好的嗎?
裁縫師希里絲不停地替多薩馬整理他的禮服。這一陣子他胖了,而且少了一隻手的他在某些特別場合服飾上要更強化,所以希里絲不停忙這個忙那個,似乎弄好了卻又跑來拉一下這裡弄一下那裡,深怕在這重要的日子裡多薩馬無法呈現他最美好的樣貌。
然後靼斯就出現了。他就這樣靜靜地出現,沒有發怒,沒有吵鬧。多薩馬瞄了一下靼斯的表情,發現對方也沒特別憤怒,也沒什麼東西累積在他心頭沒說出來。
是死心了嗎?還是改變心意了?
多薩馬想要說點什麼,但是到最後說出來的只是:「你來了。」
對方也只是「嗯」。
尷尬卡在父子的中間,掐住他們,使他們無法對話。
過了一陣子,希里絲整理好多薩馬,又跑去整理一下靼斯,都好了之後就拍拍靼斯的胸膛,宣布說兩人已經準備好去見客了。
多薩馬瞄了一下靼斯,然後就走出家門;靼斯也從後頭跟上。
在忽爾乎達的習俗中,訂婚和結婚是要在晚上舉行的,甚至在半夜,因為過去血族生存不易仇敵多,大白天過分熱鬧會導致不好的後果;因此血族各支派基本上都是在晚上舉辦與婚禮相關的各個活動。而目前的時間就是半夜,乍看之下整個忽爾乎達都陷入沉眠,但有不少忽爾乎達人知道這是多薩馬家的重要日子,提著燈籠就要來祝賀。多薩馬一邊走,一邊接受他們的祝賀,也笑著跟她們閒聊;至於靼斯那邊,他只是在禮貌範圍內與人有最少的互動,從表情也看不出他真實的想法。
這真的還滿少見的。多薩馬想。平常若他真不滿都會寫在臉上,而多薩馬又很難想像他突然對這件事沒有反感。
當眾人浩浩蕩蕩走到比勒加的居所時,比勒加夫婦已經在門外盛裝歡迎,穿的都是淺列的傳統服飾,比勒加看起來多了威嚴和尊貴,而蕾莎看起來比平時有更多的韻味。在兩人前面的,是滿臉笑意的琉璃,她穿的則是忽爾乎達傳統禮服,服飾上的花紋完全讓她的笑容舒展開來,成為人群中最顯眼的焦點之一。
多薩馬一步向前,正要走向比勒加,琉璃卻先撲了上來,緊緊抱住多薩馬的脖子。他把琉璃放了下來,看著琉璃那因著興奮以及喜悅而呈現微紅的臉蛋,試著找找那開朗的表情之下有沒有其他的情緒。靼斯對她的感覺一眼見之。但反過來呢?琉璃的感覺呢?
多薩馬溫柔地打斷講不完的琉璃,小聲在她耳邊說:
「孩子妳做得很好。不過要記得,訂婚的主角是我和莎羅的父母;妳要讓場地的焦點更在我們身上一些.......尤其是對方。」
琉璃一聽,臉變得又更紅,然後吐了吐舌頭。
「不用擔心妳做得很好。」
多薩馬摸了摸女孩的頭,女孩也退到一邊去。接著他往前一步,跟比勒加慎重地握了握手。
「我們的感謝......一言難以蔽之。」比勒加說。
「不會。我們這邊才承蒙照顧了。」
蕾莎過來對他行禮,多薩馬也回禮。接著,多薩馬把頭轉回來,看到琉璃已經把禮物接到手上來,準備轉交給靼斯。照著血族婚禮儀式,現在求婚的男子要帶著禮物,交給女方父母,之後才到家門口敲門,女方可開門可不開門,但是除非真的不想嫁,不然最多等男方敲六次門,第七次一定要把門打開。多薩馬看著琉璃手上端著的禮物,紅邊黑底的木托盤,上頭有兩把裝飾華麗的短劍,代表著男方父親的身分,中間有一面摺好的旗子,上頭有著忽爾乎達的族徽,旗子上方放著一個純金打造的小金鼎,裏頭盛著香,這個鼎是他父親結婚時送給母親的禮物,被他好好地保留至今。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現在只要把這禮物交給靼斯......
……
…...靼斯呢?
琉璃看著多薩馬疑惑的表情,也跟著左看看,右看看,再轉頭看看,然後她的笑容瞬間消失,換上的是蒼白的臉色。
「靼斯呢?」
琉璃問身邊的人,那些人有一半根本沒發現靼斯不見,另一半則是抬頭伸脖用手把幾個人推開,似乎滿肯定靼斯就在哪個人後面只是剛好被擋住了;但到最後都沒找到人。
靼斯跑掉了。多薩馬想。而且他故意不直接缺席,而是等場面最難堪的時候跑掉,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深切的不滿。
但是他衣服是有穿好的。以他的性格不可能這樣把禮服穿好好再高調消失......多薩馬不確定兒子究竟在想什麼。
琉璃把禮物交給一旁的人,開始焦急的在人群中穿梭,試著找到自己的哥哥;但是都沒有成功。隨著靼斯還留在這裡的可能性越來越低,她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焦急。最後,她走到比勒加和蕾莎面前,用力的一鞠躬,為自己哥哥的失禮道歉;但還沒等到兩人回覆,就急巴巴的走向莎羅一家的房子,一邊想要怎麼跟莎羅交代,一邊把門打開......
…...禮服放在原地,莎羅卻沒有在裡面。
琉璃愣在那裡,腦袋一片空白。
蕾莎走到門口,一看莎羅不見了,也發出小聲的驚呼。
「啊?莎羅呢?」
蕾莎的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稻草,琉璃在眾人無預警之下開始崩潰大哭,把臉埋在兩手中間。
多薩馬愣住了。
比勒加和蕾莎愣住了。
今天眾多的來賓都愣住了。
過了一陣子,蕾莎才扶住琉璃的肩膀,把她帶到一旁坐了下來,開始柔聲安慰她。比勒加也轉過來對多薩馬說:
「不好意思大劍師......我們家的女兒......是不是這一次應該先......暫緩一下?」
多薩馬停頓了一會。
「我去找找看。」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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