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羽合起雙手,眼神晶亮地推銷:「師弟他手藝很好的,只是簡單調和一下就會很好吃了!經過師弟處理的食材魔力會變得更加沛裕喔。前陣子畢斯卡試吃過了也讚不絕口,我想應該會合大家的胃口。」
──等等!為什麼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師姐您解釋一下啊!
根本沒魔力觸覺的莫羽照著記憶中魔族們的說詞,像無良推銷員一樣大力誇讚自家的師弟。寒易天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莫宇帆拎住領口推了出去。
聽見魔力會變得更加沛裕,熊羆首領也來了興趣,期待地拍著田地要求:「吼!」
畢斯卡還想要說話,才剛張開嘴巴,肚子便發出響亮地一聲抗議,顯然又想起了年夜飯美妙的滋味,希冀地看著老四。
寒易天頓時覺得壓力滅頂,扭過腦袋,小聲驚恐地說道:「師姐,我沒有器具。」
「這有什麼,小事,你別擔心,我馬上弄來給你!」
莫羽拍著胸脯保證,接著望向混亂的現場,思考起該怎麼辦。
首先是刀具。場上還有好幾顆碎玉延殘骸,不能再讓首領「潤魔細無聲」了。她環顧四週,尋找起可能帶有刀具的人物。熊羆首領,略過;田地管事們,略過;師弟本人,略過。飛快地淘汰了這幾個人,在場剩下的只有她,莫宇帆以及畢斯卡。
視線在莫宇帆身上停留了一瞬,想到那把劍都砍過些什麼,她決定先繞過宗主大人,走到畢斯卡前面,小小聲地問道:「你這有刀嗎?」
問完她想起畢斯卡說過,自己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有,不太抱希望地等著被打槍。誰知道畢斯卡面露震驚,先是「啊?」了一聲,接著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有是有……」
「太好了!借我用一下。」
「這個……」
畢斯卡欲言又止,一副很不想外借的樣子。莫羽不明白他在磨蹭什麼,推了他一下,加重語氣催促:「快點啦老大。老四都捨身幫你了,快點在事情變得更複雜之前把這裡搞定。師弟技術很好,只是切個玉延,我保證不會用壞你的刀。」
畢斯卡看了眼熊羆首領和族人的方向,面色為難,最後點頭答應。她鬆了一口氣,等待畢斯卡回家拿刀;然而畢斯卡卻沒有離去,而是摸上後腰、兩指頭一捏,從腰際憑空掏出一把手柄紋金、腰身銀黑的彎刀。
莫羽看得眼都直了。
這不是虺主舜華的把戲嗎?連曲指的動作都如出一徹,只差在舜華是伸進腰甲,畢斯卡則是在腰帶後虛虛摸了一下。她強忍著現場詢問畢斯卡的衝動,驚嘆地接過彎刀,過了一陣子才注意到其他人的異常。
站在後方的熊羆長輩群神情錯愕,小黑眼瞪得又大又圓,瞬間從黑葡萄變成酸肉李。
這個凝重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莫羽疑惑地歪過頭,看看四名彷彿驚呆了的成年熊,又看看他們家老大。在見到長輩的反應以後,畢斯卡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可怕得她一瞬間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捧著刀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兄弟。
難道用武器也違反熊羆的美學?
這麼一想似乎是會發生的事。只不過,躺在她手裡的彎刀流暢纖細,充滿異域風情,像是她在虺寨的巡邏們身上看過的武器。比起畢斯卡自己的收藏品,更有可能是來自虺民的贈品。
她試探著問,意圖從側面為畢斯卡澄清:「你應該只是收著,沒有拿出來用過對吧?」
「對。」畢斯卡面色陰暗,沉著聲音說道。
首領露出了天崩地裂的表情,明顯到她這個異族一眼就能看出。周圍的三位熊羆族人也面色丕變,默默地退後,交換起意義不明的眼神。
發生了什麼事?
她又搞砸了嗎!
莫羽驚恐地抹著臉頰,被畢斯卡推了一下,示意她快點。大男孩聳了聳肩膀,中途肚子又是一陣鳴叫。現場的氣氛越發微妙,但大家都沒有要討論此事的意思。熊羆首領和三位田地管事不再理會畢斯卡,詢問起莫宇帆需要什麼工具;畢斯卡則自行找了棵樹樁坐下,和他們形成三角鼎立之勢。
彎刀被塞進寒易天手中。小魔族看著沮喪的莫羽,在袖子底下握住她的手指,輕輕捏了一下。
「交給我吧,師姐,天兒會用好吃的料理讓大家打起精神來的。」
「天兒!」莫羽頓時被師弟的可靠感動,反握住他的手連連點頭。
話都放出去了,小寒舍頭號管家的尊嚴不允許寒易天失敗。
在莫宇帆的建議之下,大家從熊羆的領地採了一些花草,為今日的表演就地取材。照顧田地的熊羆變出一口土盆,莫宇帆在地繪製火焰符文,很快便組成簡易的營火野炊器具。
熊羆首領為寒易天搬來一顆大石,擺在土盆的旁邊。寒易天站上那顆大石上,用快比他還高的長樹枝戳進盆底,忐忑地測量鍋盆的高度。
「行嗎?」莫宇帆看著能塞入寒易天一起燉煮的大鍋,淡淡地問。小魔族最多就用過大灶,從來沒調合過這麼大份量的湯劑,他擔心徒弟或許會怯場失手。
寒易天嚥了嚥口水,聲音帶著緊張,也隱隱有些躍躍欲試:「弟子試試看。」
莫宇帆不再多說,在鍋架旁蹲下,為他點起火焰。
熊羆族人們使用的土盆兩側各有一個孔洞,內側接有一條橫槽。兩隻熊咬著鉤狀的木棍,分別伸進孔洞,橫勾住土盆卡進槽內,接下來只要一起叼住棍柄便能夠將土盆抬起。看來全族不允許化型的熊羆便是以此法搬運東西。
田地管事們從溪邊撈來清水。等水燒開的期間,寒易天提著彎刀,笨拙地將玉延削成自己想要的大小,中途不停被莫宇帆握住手腕矯正。莫羽在一旁躍躍欲試,被莫宇帆趕到一邊,生氣地踢著泥咕噥「差別待遇」。
宸翰宗魔族們忙碌起來,熊羆一族也回到崗位做自己的事。兩名熊羆族人忙著搬玉延,首領和另一位身體中間有棕色條紋的熊羆繞著清空的田地走動,商量後續事宜。現場的閒人只剩下莫羽和畢斯卡。
畢斯卡靠著木樁,面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陪寒易天採集完回來之後,熊羆少年一直擺著「生人勿近」的模樣,與平時熱誠的樣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莫羽磨蹭到畢斯卡身邊,鞋底搓著草地,小小聲地問道:「老大,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畢斯卡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裡頭,還有些轉不過彎。看了她好一會兒,他才忽然冷笑,咬牙切齒地說:「不是妳的問題,是他們有病。妳不要放在心上。」
莫羽雖然擔心,但是又不敢再問,只好轉移話題:「今天這麼早就結束了嗎?警備隊呢?」
「卡芙蘭叫我回來,說今天休息。」畢斯卡說道:「他們有自己的訓練。」
莫羽又試著繼續閒聊了幾句。畢斯卡隨口附和,看起來心不在焉。礙於莫宇帆和寒易天在場,莫羽也不能聊自己的畢方祭準備──她打算保密到祭典開始為止,於是話題很快地結束了。兩個人靠在樹樁上,一起曬著太陽發呆。
小半個時辰之後,滿地的玉延碎塊被寒易天滾成一大鍋鮮花玉延湯。湯色濃稠奶白,厚而不膩,散發出淡淡花香。
熊羆的進餐方式再度讓寒易天大開眼界。他們勾著碗直接像湯勺一樣伸進盆裡,撈出滿滿一碗,然後放在地上。大家四散而坐,每個人面前都分到一大碗,唯獨略過了畢斯卡。
莫宇帆維持一貫的原則,不理會鄰居的私事,只管照顧徒弟。莫羽和寒易天互看一眼,在彼此之間騰出一個位置,對畢斯卡招手。畢斯卡自己走向盆邊撈了一碗,來到寒易天旁邊坐下。
熊羆首領和莫宇帆先動了一口,大家才跟著開動。
雖然應莫宇帆要求,宸翰宗的碗小上不少,但還是大得寒易天差點就捧不起來。宸翰宗眾人先把湯喝個精光,再慢慢享受剩下的底料。畢斯卡坐在結義弟妹中間,一起有樣學樣。熊羆酋子差不多的身形和嫩白的肌膚,除了服飾異樣地顯眼,看起來反倒像宸翰宗來的賓客。
寒易天一天只吃一餐,恢復進食後胃口又小,現在還沒到用膳時間,幾乎不覺得餓。在他的拜託之下,自己的湯大多進了畢斯卡的肚子。好心地解決完老四的煩惱,畢斯卡舔著嘴唇,把碗遞回給他。
寒易天捧著老大喝過的碗,看著碗裡的底料,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手邊沒有餐具,幾個人又不像熊羆能直接埋頭就舔。他偷偷瞄了一眼與熊羆首領比鄰的師父,發現莫宇帆一手持碗,另一手姆指曲起、兩指併攏,像持匕一樣以食指與中指優雅地吃著。觀察了一陣,他有樣學樣,捏起三指充當食匕,小口地吃了起來。
莫羽倒是很放飛自我,兩條腿伸得筆直,一手撐地,一手抓食物,和畢斯卡你一言我一語地誇讚寒易天的手藝。到最後兩人乾脆把底料倒在一起,隔著土盆快樂地聊天,同盤而食。
只要一扯到吃的,莫羽的話就像湧泉一樣滔滔不絕。她把糊軟的玉延用花朵包起,塞進畢斯卡的嘴裡,中途不小心手抖了一下,玉延糊沾了畢斯卡滿臉。
「沒什麼味道,軟軟爛爛的。」畢斯卡邊嚼邊評論,刮下臉頰的白糊往莫羽臉上抹去,被她大笑著躲開。
「精華都煮到湯裡了嘛。可能拿新鮮的花朵包會比較好吃。」
「我還是喜歡咬硬一點的東西。」
嘴上這麼說,吃的動作卻沒有慢下來。大男孩已經退去陰暗的模樣,但莫羽隱約有感,隱藏在淡然外表之下是深深的失望。
真誠的熊羆少年偽裝起來也毫不含糊。她看著老大的側影,忽然很想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到安慰的話語,不禁質疑起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錯了。
寒易天的料裡大受好評。田地管事們很想知道做法,差點將寒易天團團圍起,被畢斯卡不客氣地擋了回去。
莫宇帆向熊羆首領告辭,準備打道回宗。臨走前,首領滾來一棵巨大玉延,贈予宸翰宗作為謝禮。莫宇帆無語地瞪著重磅級禮物,心裡想推辭,又抵不過變異作物的誘惑。於是他砍來幾根藤蔓,染上魔力後五花大綁,捆住玉延拖回了宸翰宗。
莫羽擔憂地看了畢斯卡幾眼,牽起莫宇帆的手與兄弟揮手道別,和師父師弟離開了熊羆領地。
明天再找老大關心一下好了。
師徒三人拖著巨大玉延回到宸翰宗。一路上莫羽心不在焉,好幾次差點絆到樹根,被莫宇帆拍了好幾下腦袋。
「以前老三說我和師父怎麼樣的時候,多半都是錯的,是他自己的想像。」莫宇帆忽然開口,揉著莫羽的長髮:「實際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莫羽嘟起嘴唇,覺得莫宇帆的安慰有些扎心,又好奇問道:「老三是誰?」
記得以前曾聽到過一次,印象中是個會對師父惡作劇的人。這一次莫宇帆頓也沒頓,瞇起眼眸回答:「一個討厭的傢伙。」
寒易天偷偷從旁瞄了一眼。莫羽噗哧一聲,捏捏莫宇帆的手道:「難得聽師父說討厭某個人。那肯定是位真的很惹人厭的仁兄。」
莫宇帆側過腦袋,朝她展顏一笑。
宗主大人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真是太好了。莫羽沉重的心情一掃而空,受到氣氛感染,跟著笑了起來。
知情的宸翰宗繼承人在心中為鹿鳴師叔默哀了片刻。
三人延著官道往小寒舍走去,意外在書閣前發現一隻發呆的千林。小妖精坐在書閣外面的欄杆上,像尊可愛的陶瓷人偶,看樣子是特地在等他們回家。
莫羽遠遠地揮了揮手臂:「千林!」
見到師父等人的出現,千林跳下木樁朝他們奔來,紫羅蘭色的長髮在空中繪出花朵般的弧度。三人面色一變,立刻緊張地齊喊:「「「等等!」」」然而話似乎說得太晚了。千林停下腳步,發出了一聲痛苦哀號,轉身捏住鼻子飛奔而去。
「噗哈哈,哈哈哈哈!」莫羽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被寒易天板起臉孔數落了一頓。
莫羽一大早流了一身汗,莫宇帆和寒易天身上沾滿玉延渣渣,白稠的黏液在衣袖與髮間結成硬塊,看上去甚是不雅。三個人回到小寒舍,將玉延暫且扔在花園裡面,和畢斯卡打來的柴堆躺在一起。
要不是經歷了玉延風波,寒易天真想忍到晚上,試試看千林害怕的熊臭味會不會自然消散。他們各自回自己的浴室洗浴,重新著裝,清清爽爽地打點了一遍。
莫羽擦著脖子從浴室走出來時,透過走廊的窗戶往外瞥了一眼,嚇得瞪大眼睛衝了過去。
千林蹲在巨大的玉延上面,戳著粗糙的泥皮,似乎很想把它種進花園裡面。
「天啊千林!妳怎麼上去的?」莫羽打開窗戶,驚恐地向樓下喊道。千林指著二樓的逃生滑梯,比了個加速滑行的動作:「飛!」
飛──飛什麼飛?
莫羽一瞬間拿不準是該喊莫宇帆,還是該一起飛出去試試。轉念一想,小妖精體重輕如飄羽,站在玉延上似乎沒什麼影響。要是她跟著跳上去,說不定玉延會被踩得滾動起來。花園的前方就是山坡,右邊是往廣場正殿的懸崖,左側是屋舍,只有後方有畢斯卡的柴堆擋著。不管往哪個方向似乎都不太妙。
要是巨大玉延撞上小寒舍,不知道牆壁會不會塌掉?
正想著沒營養的問題,千林忽然往下一跳。莫羽還來不及驚慌,小妖精就在空中翻滾兩圈,衣裙像降落傘一樣張開,輕飄飄地落地。
她佩服得使勁鼓起掌來,千林也笑咪咪地朝她揮手回應。
莫宇帆從門廊的轉角出現在花園,抬頭仰視,好笑地問道:「妳們在玩什麼?阿羽,妳還去不去書閣了?」
莫羽竄回房間換了一套衣服。等她趕到樓下,寒易天和莫宇帆已經等在大廳。集合完畢之後,大家摸了摸千林的腦袋,依序和她道別。
莫宇帆還是不打算帶千林進入他的書閣。他們不在家的時候,千林會自己找事情做。小妖精的探索範圍已經不限於小寒舍,這幾日有開始往登山步道延伸的趨勢。前一晚莫宇帆檢查涼亭的符文時,發現了好幾顆吃一半的果核。他決定晚點告訴寒易天,讓二徒弟好好唸小妖精一頓。
反正寒易天看起來很熟練了。訓練三徒弟禮儀的任務,就交給二徒弟吧!
師徒三人來到書閣。寒易天拿起新得的《山澗樂聲符合籍》,帶進露天工作棚研究。莫宇帆到後方為他設了個隔音結界,又繼續放任他自由摸索,回到書閣內在莫羽身旁坐下。
莫羽的案上已經鋪開紙筆,拿好書本,準備繼續昨日的通用語課程。
「昨日學的還記得幾成?」
莫宇帆笑著問道,實際並未抱有期待。莫羽感人的記憶力他早就見識過。誰知莫羽揚起笑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對莫宇帆宣告:「哼哼!或許我有學習通用語的天份喔!」
她拿起紙筆,在莫宇帆面前默寫起前一日背下的符號。只不過寫到一半,手下的速度變越來越慢,還不時「咦?是這樣嗎?還是這樣?」地疑惑著。雖然思索很久,筆下的內容倒是不馬虎。經歷一番掙扎,放下筆時,新學的通用語基礎符號已經默出八成。
莫宇帆對此略感驚訝。相較於莫羽符文學的進度,這已是驚為天人的進步,看來禁制對通用語不起作用。
畢竟也只是寫寫字而已,不用運功。莫宇帆頓時放心不少,拿起寒易天桌案上的字典為她翻開。
「通用語的所有詞字都由此三十二個字符組成。一旦掌握規律,便能輕易地查閱字典。」
字典的用法不難,只要能記住基本字符的規律,誰都能找得到想要的詞字。在莫宇帆的解說之下,莫羽很快學會查閱的方法。她心癢難耐,也不顧自己還未牢記完所有的字符,便隨手往寒易天桌上抓起一本書,迫不及待地想試試查字典看書。
莫宇帆正要說話,寒易天忽然從工作棚探頭進來,弱弱地喊了一聲「師父」。
莫羽隨手推了他一下,示意宗主大人先去幫師弟。莫宇帆又變回隨意的模樣,她也下意識隨便起來,沒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無禮,只顧著埋在書中翻閱。
莫宇帆溺寵地揉揉她的腦袋,起身離席往後院去了。
小魔族拿著書本在後院和符石奮鬥。符石不時發出奇妙的聲音,類似蟲鳴、溪水與鳥叫的混合演唱會,雖都是森林間的聲音,然而卻毫無規律和諧可言,像是在上演鳥蟲啄食大戰。
莫宇帆捻起他的符石,在指尖轉了兩圈,皺起眉頭問道:「為什麼要把兩種聲音疊在一起?」
連結聲符的迴路混亂詭異。他一時間分不清二徒弟到底是想疊在一起,還是想將兩種聲音符文分開。
「我試著分開了,可是魔力無法好好地分流……」寒易天紅著臉解釋。
他還是想做二門合一的門鈴,讓山門和公共地界能夠共用一組。前天忙著和莫宇帆較勁,昨日被累得什麼都不記得,到現在他的腦袋才轉過彎來。
──師父只說不告訴他解法,又沒說不回答他的問題。
莫宇帆將符石丟回桌上,順便抽走裡面的魔力,止住滿棚迴蕩的噪音。
「這樣當然無法分流。你少了很多東西。」
「那您能夠為弟子指點方向嗎?弟子自己去研究。」
寒易天請示得小心翼翼,生怕莫宇帆因他違背命令而不悅。莫宇帆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從袖口掏出一顆玉符,往空中一拋,是他們在創新實驗所用過的雙向通訊聯絡石之一。
「通訊石分為幾種,單向,雙向,一對一,一對多,多對多,以及多對多能夠精準分接。」大魔族冷眼看二徒弟手忙腳亂地接住,攏起雙手提問:「知道這一對市價多少嗎?」
寒易天搖頭。
「十三金,不含白玉。若是用上等的媒介,底價要二十到五十不等。」
莫宇帆五指一招,通訊石畫為空白的玉環套回腕上,隱入寬大的袖口。
「那麼,一組三人多對多,可精準對接的通訊石,你認為市價多少?」
「一百金?」寒易天不確定地猜測,依據人數將最貴的價格翻了一倍。
「三百五,起跳。」莫宇帆淡淡地說:「等你做出來就可以出師了。」
戒尺在額頭上拍了一下,留下直角方正的紅印,疼得寒易天「啊」了一聲。
「不自量力。憑你?現在解釋了你也聽不懂。」莫宇帆將戒尺轉直,惡劣地在二徒弟頭頂又敲了兩下:「既然那麼想學,明天再教你個厲害的。把門鈴做出來。」
沮喪的小魔族立刻雨過天晴,臉蛋期待地亮了起來。
見二徒弟沒有其他問題,莫宇帆收起戒尺,離開露天工作棚。在他踏進書閣的瞬間,莫羽正好闔上手中的書本,臉上還掛著神祕的笑容。他回到大徒弟身邊,看向她拿的《卡蘭百大奇異職業》,關切地問道:「這本會不會太難?」
「不會啊,這本很好。我決定了,就這本!師父我可以從這本開始讀嗎?」
「但是這本……?」
「沒關係,我可以慢慢查。」莫羽揚起小臉,希冀地問道:「您照樣教我,我可以下課後再讀。您介意嗎?」
「若妳喜歡,倒是無妨。」
過了不久,寒易天完成了新的門鈴,回書閣加入了讀書的行列。莫宇帆依樣畫葫蘆,先教二徒弟認識基本字符,又帶他使用了一次字典作為示範。莫羽領先一天的進度很快被師弟超過。兩人習得了幾個單字,之後是枯燥的背誦時間。
學了小半個時辰,莫宇帆帶著寒易天去了練武場,留下莫羽在書閣繼續念書。
待兩人離去,莫羽賊兮兮地翻開《卡蘭百大奇異職業》,回到剛才的那一頁。她找到第一個查的詞,照著相應的字母重新翻開字典,手指頭慢慢地滑到了對應的條目上。
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heDg2QR39
【性愛】:特指男/女性發生交合行為並涉及性徵相關的肢體接觸、親密接觸,雅稱「房事」。
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TPMP8dFzu
莫羽來回讀了三遍,瞇起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條目,興奮地挑出下一個詞語翻起字典。
詞彙很快便多得她記不起來。她左右環顧,拿起紙張又果斷放下,覺得不能留下任何痕跡。最後她沾濕小豪,在自己的手背上寫了起來,坑坑巴巴地查閱一陣,終於勉強將神祕的條目與第一句介紹翻譯了出來。
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UlfwPl9K1
【性愛調節師】:引導奇美拉進行特殊性愛的專業人士。
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4quOMaGq0x
「哇喔──卡蘭王國!偉哉!這是什麼神奇的職業!」莫羽低聲驚呼,又摀住自己的小嘴,作賊心虛地左右看了一下。
她來到後院,用露天工作棚淨手的水缸洗淨掌中的墨跡,心情甚佳坐回桌前又翻了幾個字句。
新詞語很快多得她頭昏腦脹。欲速則不達,她闔上書本,溫習了一遍今天學的單字,最後對空氣「顆顆顆」地笑了起來。
1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racErzKqs
另一邊,小道場。
「唔嗯嗯!」
寒易天趴在地上,被莫宇帆固定成奇怪的形狀,不停地試圖喊停。冷汗自額間流下,他疼得說不出話,哼了半天無果,乾脆用一隻手掌狂拍地面。然而莫宇帆卻沒有要放他走的意思,反而加重力道,嚴厲地斥喝。
「不要鬆懈,趁著進階之前,能累計一點是一點。」
進階越快,可塑性也隨之降低,打下基礎的時間也會越少。寒易天進階的速度快得異常,不知離下一次進階還剩多少時間,莫宇帆決定粗暴地探索二徒弟的極限,以追求更高的效率。
反正弄傷了立刻以魔力療傷就行,正好能測試新的魔力泉源能做到什麼地步。
寒易天很快被疼哭了,掙扎著想脫離師父的掌控,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風度無存。
一連串高強度的訓練下來,他真的受不了了。課堂結束之後,他癱坐在走廊上,認真地向莫宇帆提出上訴。
「師父,弟子認為壓力過大會影響體能發育,於修練無益。」
「孩童只要有充分的睡眠和充足的日曬就能夠長大了吧?」
「這樣下去弟子沒辦法好好睡覺!」寒易天淚眼汪汪地抗議。師父才回來三天,他的生活就被攪得天昏地暗,過去幾日幾乎沒有胃口,要是再這樣下去或許會累到吐出來。
師父年幼的時候……啊,算了,問這個小時候不用做庶務的人一點也不准。反正一定每天都在恆山遊蕩,和別峰的弟子打架,鬥毆到贏了為止回家,累了就直接路邊睡死,醒了之後再爬起來繼續。這個人的童年對於他一點參考價值也沒有。
寒易天飛快地在腦內想像著,不小心淡了偽裝,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
感覺到徒弟又在想些很失禮的事,莫宇帆皺起眉頭。
「我明白了。你需要更精良的訓練。」
「嗯?」是怎樣得出這個結論的!
寒易天欲哭無淚,等待莫宇帆進一步的折磨。誰知道莫宇帆只是宣布下課,放他回小寒舍。
宸翰宗度過了和平的傍晚。用完晚膳沒休息多久,寒易天又被莫宇帆抓到偏殿,在白玉牆上練習隔空繪符。
「不錯,照這個趨勢,應該過不久就可以空繪巫文了。」莫宇帆難得主動誇讚了一句。
一直到夜色濃重,嚴厲的師父才宣布下課,將魔力告罄的徒弟拎回小寒舍。寒易天渾身痠痛,奔波的疲勞彷彿不斷疊加,躺在床上時忽然想起來開春後他得再去奉獻。
體能有待加強,晚上要寫巫文,上午得待在公共地界,能夠學通用文的時間緊湊無比。藥倉的草藥有些要翻曬,他還得找時間偷曬他的鱗片。明天他們還要抽空處理巨大玉延──
啊!事情好多!救命啊!
寒易天頭昏腦脹,滿腦子都是滾動的巨大玉延,就這麼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小寒舍各室的燈火漸熄。三個小朋友陷入了安眠。莫宇帆也離開房間,前往奉獻池尋找地主的蹤跡。他們並不知道,美好的今夜對熊羆一族而言,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夜晚。
*
畢斯卡睡到一半,忽然被凌厲的視線驚醒。
他猛地坐起,冷汗自額間飛散,被佇立在眼前的人影嚇了一大跳。
兇惡的男子靠著石壁,稜角分明的五官像是由刀刃鑿刻而成。潤潔的白髮有些散亂,狂野地上翹著披在單邊肩側。棕黑的獸皮纏在鼓勁到幾乎爆裂的右臂肌肉上。除了掛在腰上的一圈獸牙,腰以下只有與腿齊根的獸皮褲裙,以及腳底下踩著的長筒皮靴。麥色的肌膚裸露,泛著健美的色澤,然而在結實的胸腹上,有一道縱貫上下、寬得像曾經將內臟掏空的乳白色疤痕。
氣味明顯地告訴畢斯卡,眼前的人是他的父君。
畢斯卡錯愕良久,望著陌生的面孔,遲遲找不回自己的聲音。熊羆首領也不是來寒暄的;他瞪了兒子一會兒,狠戾爬入眼底,冷冷開口:「你何時『化境』的?」
畢斯卡僵在半空,垂下腦袋,半晌後勾起嘴角答道:「就最近。」
「刀是哪來的?」
「指導者送的。」
這句話像是落上乾燥林木的火星,點燃了森林大火。
首領一拳向他打來。他大驚失色,忙翻身躲避。身後的怪力咬住他的手腕,以像是要扯掉手臂的力道反折。
肩膀發出了可怕的聲音,在緩慢到刻意的速度之下變形.就只是為了令他充分品嘗恐懼。畢斯卡吃痛怒吼,往後奮力踢擊,連踢幾下都撼動不了磐石般的身軀,另一手往地上狠狠捶去。山體動搖,岩碎坍塌,本就不大的洞穴立時瓦解,壓在兩人身上。
熊羆首領恢復巨大的熊身,咬著兒子的手拖出洞穴,甩頭扔在地上。被驚動的族人自夜色中趕來,紛紛圍住洞口,緊密又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畢斯卡摀住動彈不得的左手,狼狽地仰頭怒視。父君黝黑的小眼緊盯著他,裡面什麼情緒也沒有,開口宣示。
「你被放逐了。滾出我們的領地。」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