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亞拉亞曾說過的幹話（卷二） - 第十一章　小門鈴一號

　　「呼哈──」

　　莫羽穿著寬袖寬領的單薄長衣，坐在二樓迴廊上的客廳，舒暢地嘆了口氣。

　　在虺寨流了滿身大汗，回家舒服地洗完熱水澡，再來杯冰涼的果汁，真是絕妙的滋味！

　　她晃著小腳，滿足地放下琉璃果汁杯，搧著隱約可見鎖骨的領子開口。還沒來得及得意，眼角在不意間瞥見一抹天青；她尷尬地抬頭，見到寒易天攏著袖子，站在樓梯間笑吟吟地看著。

　　宸翰宗小魔星乾笑著爬下座椅，往房間內走去。關上房門，一見到自己的毛皮厚地毯，她頓時想躺上去再懶一下，只是連念頭都還來不及動完，門外的寒易天彷彿開了心眼，準確無誤地喚道：「師姐？」

　　「唔哇！」

　　莫羽被嚇了一跳，剛忙拉開衣櫃，心虛地找出保暖外衣穿上。

　　師弟是她肚子裡的蛔蟲嗎？！太可怕了！

　　換好衣服之後，她重新打開房門，寒易天立刻遞過她丟在外頭的果汁。她向師弟道謝，接過玻璃杯，坐在矮桌前喝了起來。

　　可惡，被捧溫了……

　　「師姐，天兒接下來要去書閣。需要先為您做好晚膳嗎？」

　　「那樣的話我也一起去吧。早上的《遠古軼聞》還沒有讀完呢。」

　　兩人在一樓找到千林，和她打了一聲招呼，讓她自己在家裡玩兒。他們倒是不擔心小妖精肚子餓，千林已經和廚房混得很熟，會自己進廚房找東西果腹，蔬果拿起來洗一洗就能吃。

　　聽千林生澀地說了一聲「晚點見」之後，莫羽又抱著千林好一番道別，師姐弟兩人才離開小寒舍，來到宸翰宗的書閣。

　　寒易天帶著符文陣參考書和符文臨摹紙，去了外頭的工作棚隔間，準備製作門鈴。莫羽則回到她的書案前，拿起讀了一半的《遠古軼聞》，翻開第一頁，從書本的第一則條目開始看了起來。

　　【弗玲（呼玲）】

　　弗玲是一隻超越魔獸的魔獸。有的人主張他是魔獸的一種，也有人認為他是獨特的種族，無法被分類。

　　傳說中曾有一支古老的種族，因受到的眷顧難以衡量，民族繁榮昌盛，強大無比。在他們的國家，國民都飽含智慧和神性，最終達到了強盛的頂點。他們不再滿足於此，卻不知如何突破現有的極限，為此苦惱不已。

　　某一天，一族的管理者異想天開，認為若是靠一人無法突破極限的話，那麼讓大家合為一體就好了。另一位管理者聽了他的主意，深感興趣，於是找上門希望一同參與。兩人將族民聚集到一起，舉行了盛大的實驗。

　　實驗失敗了，由於大家都太過於完整，在個人的完整之中圓滿而強盛，誰都不願意妥協。自身的強大最終卻成了阻礙超越的障壁。驚恐的族民們全融為一體，喪失了自我與尊嚴，只剩下怨念不停抗拒。

　　據說弗玲最初的型態軟爛如泥，身上長滿眼睛，每一隻眼睛都代表一位居民的怨念，除此外便只有一張巨大的嘴。史上第一隻弗玲便是以的一族的失敗和凋零為契機而誕生。

　　關於「弗玲」的名稱由來，亦眾說紛紜。雖然普遍認為是以滅亡的族群而命名，但也有人認為是兩條血脈各取半音組成。另也有一說，認為弗玲是該時代的藝術品的諧音，起源於一種叫做「弗爾沙」的工藝。弗爾沙是當地特有的沙土，從中能提煉出特別的礦物元素，經過複雜的工序處理，會成為製作器具的上好原料；精煉後的弗爾沙再混入數樣材料，以獨特的技法燒製，表面會結出菱晶般的美麗花紋。因其瑩潤更勝骨瓷，硬度堪比精金，上好的弗爾沙工藝品千金難求，但若是製作失敗，就會如泥巴一樣癱軟不成形、同時又堅韌如橡皮不可分離，就和弗玲一樣。

　　究竟哪邊的可信度更高，事到如今早已經難以考據。隨著一族的覆滅，獨特的工藝法也已然失傳，實乃令人惋惜之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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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則介紹的就是有點不明所以的生物。

　　莫羽讀完後停了下來，一手按住書頁，一手捲起馬尾尖端捲了幾下，歪著腦袋回憶昨日的虺寨闖關大賽。

　　「軟爛如泥，長滿眼睛，除此之外只有一張巨大的嘴巴？」

　　這特徵不就和魔獸坑裡面瞥見的魔獸一模一樣？

　　魔獸的背後有這樣的傳說，討伐起來不會手軟嗎？一想到準備對整個國家的冤魂下手，還真是令人心裡發毛。真不知道幫魔獸冠這種傳說的人在想些什麼。

　　只不過虺寨裡的那隻魔獸看起來不太好吃，更不像是能吃，不知道舜華養著那樣的魔獸做什麼？

　　或許是讓領民訓練用的，又或是用來清理垃圾？如果是後者，那每次倒垃圾的時候不就會想到坑裡面有一整個國家的人在幫忙清理垃圾，感覺那心情實在微妙得很……

　　她想得入神，等發現的時候，自己的腳已經踩上桌邊，差點就翹起椅子腳搖晃起來，趕忙放下腿端莊地坐了回去。左右張望一陣，確定沒有被師弟看到，她用力假咳兩聲，提醒自己要注意儀態。

　　真是糟糕，太久沒來書閣了，得收斂一點才行。

　　散漫了幾個月，她還真不習慣好好地坐著。仔細一想，過去這三個月不是躺著、趴著，就是在地板上四處翻滾，唯一有正形的時候竟是坐在秘密據點跟老大聊天。這樣下去等她重回書閣上課，一定會被莫宇帆嘲笑，得在那之前趕緊改回來！

　　她向前挪了幾吋，將大腿撤離椅墊的支撐，滑到椅子邊緣強迫自己正坐。

　　《遠古軼聞》只薄薄一本，條目大多不長，很快就翻完了。有一些介紹精彩無比，有些更像是哄騙孩子的故事，但不論何者，每一則內容都很合莫羽的胃口。

　　莫羽滿足地放下手札，握住尾頁，正打算闔上時，發現空白頁之後還有一頁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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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在後頭】

　　俗話說，盡信書不如無書。故事是生命與科學的載體，只有透過故事的方式傳遞，才能對知識身如其境，徹底沉浸其中。然而，當科學被剔除、故事被誇大，傳承便喪失了原本的智慧。

　　《遠古軼聞》究竟有多少是虛構，多少是真實的呢？感覺即使問出口，老師也只會笑而不語吧。老師說過，人生是故事的藍本，現實往往比故事還離奇。雖現今留給後人的只有耐人尋味的神祕故事，但若是知道了真相，神話便少了一分浪漫，多了一分殘酷。

　　不如就這樣悄悄地透過書內描寫的冰山一角，窺視遠古時期的繁榮和時代起落吧。

　　──尼可拉斯　573　北門關地熱能源實驗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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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浪牙‧阿卡西斯（述著）

　　紀錄者　尼可拉斯

　　譯者／拓本還原者　白潭　１５年１月２３號（卡蘭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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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確認完這是真正的最後一頁，莫羽闔上書本，暗自疑惑。

　　尼可拉斯是誰？「老師」又是指誰？地熱能源實驗所是什麼東西？

　　白潭她知道，是鬼面大將軍的次子、卡蘭王國的創國者之一，尼可拉斯她卻不知道。歷史上沒有讀到過，莫宇帆也沒有提過，明明不知道，但是卻又覺得似乎有那麼點印象。

　　總覺得這個名字，最近她才在哪裡聽到過……

　　她皺起眉頭，支著自己的小腦袋，努力地回想。

　　「奇怪，是哪裡……哪裡來著？好像是……」

　　「師姐，門鈴做好了。您要來看看嗎？」

　　寒易天正巧在這時候探出頭來，不偏不倚地打斷她的思緒。莫羽瞬間將遺忘出處的名字拋到腦後，跳下椅子，從後門走進外頭的露天小作坊。

　　寒易天將灌注了魔力的晶石遞給莫羽，忐忑地請求：「不知道做得好不好，麻煩師姐幫我試用看看。」

　　他做了一組簡易的符紋石繪，分別由三顆符石組成，因為還不會立體符雕，本次用的是他平日受訓練的方式：以魔力拓印在石面上的平面魔力繪。往前兩顆符石內任意一顆注入魔力，就會和第三顆產生共鳴，再由第三顆符石發出簡單的聲音。

　　符座的底端有一個凹口，沒有魔力的人，只要拿儲有魔力的石頭輕輕一碰，就能夠自行吸取魔力發動。如此，像行腳商與莫羽這類沒有魔力觸覺的人類，只需在門鈴旁擺一顆染有魔力的晶石，也能夠輕易使用。

　　材料是莫宇帆留在書閣隨便他玩的，只是普通的低純度礦石，不是白玉，壞了也不心疼。

　　第一和第二顆放在宸翰宗的兩個入口，第三顆放在小寒舍，就能夠代替門鈴。未來如果對他的成品滿意，他們只需要定期去幫晶石補充魔力就好。

　　莫宇帆使用的通訊魔石太過複雜，他還做不出來。但是門鈴不必像通訊石一樣傳達完整的語句，只需發出聲響，因此構造上簡單得多。至於觸碰到魔力石後吸收魔力觸發的機關，那可是小寒舍所有民生設施的基礎，從拜入師門到現在看了整整六年，已經無法再更加熟悉。一直到現在，莫羽每天在屋子裡開燈關燈，都還是拿莫宇帆的玉石作開關使用。

　　考量到師姐奇怪的疾病，師父似乎有改建小寒舍的想法。他好像想將魔力集中統存在小寒舍的某處，直接供應給宿舍內的設備，再由兩名魔族去定時補充。構造沒有什麼太大的改動，唯一的差別是儲存魔力的設備會從莫羽身上攜帶的玉石挪到小寒舍內部。

　　不知為何，讓莫羽身上帶著有魔力的玉石亂跑，師父似乎感到非常不安，好像害怕師姐會拿他的魔力去爆破小恆山的某處。

　　雖然不知道那麼點魔力能抵什麼用，但是寒易天完──全能理解師父的顧慮。誰叫師姐是位拿葫蘆喝茶，都能當投射物射進鄰居領地的暴力人士。

　　莫羽接過寒易天的晶石，站在長長的小工作桌前面，低頭打量一字排開來的三顆門鈴符石。一旁的臨摹紙畫著設計圖，從構思到組合，過程一絲不苟，能看出小魔族縝密的思路。初版落筆就已想好大體的構造，一直到目前的暫時完成品，總共被改良進化了四次。

　　符石的表面平滑，看在莫羽眼裡，似乎只是顆普通的石頭．但是又好像帶著點淡金色的痕跡，隱隱約約發出細微的光澤。她揉了揉眼睛，低下頭湊近端詳，想看看自己是否能看得見魔力了，才發現只是光線折射的錯覺。

　　她嘆了一口氣，又低頭看向師弟的設計圖，手指頭狠狠抽搐了一下，眼底閃過微不可查的渴望。

　　好羨慕喔，她也好想繪符……

　　見她久久不動，寒易天疑惑地喚了一聲：「師姐？」

　　「啊？」她連忙抬頭：「嗯，不，不錯？」

　　寒易天嘟起紅唇：「您都還沒試用，怎麼知道不錯？師姐真是的。」

　　「誰說我在說成品了？我是在誇獎你整潔的設計圖。」莫羽咳了兩聲，仰起小臉，得意洋洋地宣布：「我要碰嘍──」

　　魔力晶石慢慢靠近符石一號的凹槽。兩人期待地湊在一起，盯得全神貫注。

　　晶石和凹槽相觸的瞬間，充當門鈴的符石三號發出一聲悶悶的：「哆」。

　　「唔喔！」、「成功了，太好了！」

　　兩個人高興地驚呼，對視笑了起來。

　　接下來只要將符石一號和二號分別放到公共地界與山門的入口，再確定符石三號在小寒舍也能夠共鳴，門鈴就大功告成。傳遞的距離依魔力量而定，寒易天只在第五分部使用過一次通訊符石，對需要的魔力量沒有概念。他本打算邊測試邊確認，再慢慢修改共鳴的迴路，但在他來得及開口之前，莫羽先歪起了腦袋問道：

　　「只不過這個聲音是怎麼回事？」

　　寒易天忐忑地答道：「不好意思，師姐，天兒只知道這個。比起其他部分，我想著聲音是最不重要的，所以沒有花太多心思在上面……」

　　「怎麼會不重要，這是門『鈴』耶！」莫羽又壓了一下手指，手裡的晶石扣入凹槽裡面：「這樣我只會以為千林在樓下拍皮球。」

　　符石三號發出沉悶的「哆哆」聲，酷似碗盤或杯子重重放上餐桌的聲響，確實是模糊又不太容易辨認的聲音。

　　寒易天捏住袖子思考起來。他忙著設計可隔空共鳴的迴路，沒有考慮過鈴音的部分，然而他所學的知識量有限，對於能發出聲響的符紋沒什麼研究……

　　「我記得之前看過一個警報。大概是長這樣──」

　　莫羽戳著臉頰，下意識就攤手往師弟一伸，想接過他的筆往紙上畫。寒易天立刻奪過魔力晶石和自己的門鈴，連帶著臨摹紙與筆墨一把抓起，飛奔到工作桌的另外一端，警惕地瞪著她。

　　莫羽看著師弟誇張的反應，防她和防賊似的，心裡滿不是滋味。

　　「你緊張什麼，我就算拿著筆，要畫的時候也什麼想不起來啊。」

　　她好笑地湊上前去，捏捏師弟軟嫩的臉頰，轉身走進書閣：「包在我身上，我幫你找一下怎麼弄出好聽的聲音！」

　　踏入建築的陰影內後，莫羽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胸口的鬱悶感揮之不去。她吐出一口濁氣，試圖忘記剛才的插曲，走到符文區取出目標的書冊。古銅色的書皮上印著黑色的花紋，內頁的畫充滿了花草的氣息，是本森林風格的符紋圖冊，裡面有許多有趣的設計。

　　這本符紋冊專門以「野地」為主題，從各種角度構解龐大複雜的立體符紋，深得她的喜愛。

　　她順著少有的清晰記憶在原地翻頁，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東西，回去將書冊攤開在寒易天眼前，指著精美的符紋圖案。

　　「看，就是這個，捕獵草警報。」

　　寒易天懷疑地瞇起眼睛。

　　從名稱開始聽起來就很不妙耶？仔細一看，介紹裡還寫著：【創造出宛如捕獵草的陷阱，在捕獲目標的時候發出響亮的鳴音警示，讓周遭心神一振！】

　　「這個真的沒問題嗎？」

　　「沒問題啦！你看，很簡單，把這裡去掉──」莫羽用兩手圍出一個圓，遮蓋住符紋的大半部分：「剩下的部分應該是聲音的核心，把這個直接換進你的門鈴就好了！」

　　寒易天端詳了一下，仍覺得有點奇怪，指著她圈出來的圖案。

　　「以一個只是發出特定聲音的符紋來說，不覺得太複雜一點了嗎？」

　　「所以一定是清脆又動人的聲音吧！」

　　莫羽滿心期待地說，將書本迫不及待地塞進師弟手中。

　　「真的沒問題嗎……？」

　　比起聲音究竟清不清脆動不動人，寒易天比較擔心和原本的設計圖接不起來。

　　莫羽拿來的圖冊他沒有讀過。符文學浩瀚精深，書閣有許多莫宇帆的收藏，大流與小眾繁多雜亂，他沒有那麼多時間翻看。莫宇帆要求嚴格，基礎的知識一律熟背，抽考時背不出就會挨打，因此寒易天將心力都放在功課上，偏門的流派較少涉獵。

　　反倒是莫羽因為喜歡和好奇，生病前每日來書閣的時候，時常像在翻菜譜一樣亂翻。照她本人的說法，反正不管記多少都會忘記，到頭來都是看開心的，所以她愛怎麼看都沒有關係。

　　他埋頭研究莫羽圈出來的圖案。複雜的紋理構造陌生，風格也與他所學大大不同。他看不明白師姐是如何拆解的，想先翻翻書仔細研究，但是被莫羽連聲催促，只好硬著頭皮將鈴音的部分抹去，置換成陌生的符紋圖案。

　　和文字符學不同，圖形式符紋不需深刻的理解，只要迴路構造正確，便能夠發揮基本的效果。將圖案印入腦內再複製，對寒易天並不困難，很快就改好新的門鈴。

　　莫羽再度拿起晶石：「那，要碰了喔？」

　　寒易天忐忑又期待，靠在桌邊認真地等待。

　　她食指一推，將晶石壓上符石一號的座底凹槽。

　　那瞬間，空氣在眼裡出現了形狀。

　　大概是腦袋受到衝擊的幻象，又或是對危機的感知，他們彷彿看見一道無形的波動，以符石為中心向外震盪，像暴風一樣在書閣炸裂開來。

　　「哇啊啊啊啊啊！」

　　莫羽驚恐地尖聲大叫。

　　巨大的鳴響迴盪在耳邊，腦中，書閣內，口鼻間，工作棚，宸翰宗的空氣──無處不在。感官像是連腦殼都被拔起來搖晃一樣暈眩。莫羽和寒易天跪倒在地，可憐地抱緊自己的腦袋，以免腦髓從耳朵裡被晃得噴濺出來。

　　「師，師姐，魔石，魔石──」

　　寒易天痛苦地大喊，隨後便發現根本是徒勞。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幸好莫羽也想到了一塊，即使收不到師弟的提醒，她的視線也望向符座。

　　可怕的音波在不停震盪，總覺得臉頰都被吹得變形。她奮力一撲，伸手往符座凹槽上的晶石揮去，只是手一離開耳朵就暈眩得後仰。

　　就在她即將兩眼翻白的時候，晶石的魔力自行耗盡，滾落在桌上。

　　可怕的高亢鳴響終於停止了。

　　兩個人狼狽地癱在地上，大口喘氣，劫後餘生地呻吟起來。寒易天無力地抹抹臉頰，正準備表達自己的不滿，然而他還沒開始說教，袖子就被莫羽瘋狂拉扯。

　　他順著莫羽所指的方向看去。天空中，金色的影子以風馳電掣之勢接近。巨大的翅膀遮蔽豔陽，取代了初春的耀眼炫目。

　　地主降落在書閣外面，著陸的速度之快，書閣的地板都震了一下。角落裡傳來崩塌的聲音，風壓掀起的塵埃遮蔽晴空，從門窗猛地吹入。寒易天顧不得查看災情，撐著暈眩的身子急急忙忙爬起，扶著桌椅和書櫃跑了出去。

　　地主低頭看向面色青白，腳步虛浮的兩個小朋友。

　　「兩位小友，無事嗎？吾感到此地有銳音攻擊，心下擔心，故前來一探。」

　　師姐弟苦著臉色，驚恐地對看一眼。

　　接著是一連串的道歉。

　　地主聽完前後因果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樂呵呵地為他們加油，讓他們再接再厲。確認完領內並無危險，小朋友們都平安無事，地主便消失在蔚藍的天際。

　　師姐弟攙扶著彼此回到書閣，腦袋還有點暈眩，癱坐在書案座位休息，等待塵埃散去。一想到地主揶揄的笑容，寒易天懊惱地嘆了口氣。

　　他朝書閣深處望去，再度陷入暈眩。

　　地板被書海淹沒了。

　　「仔細一想，『哆哆』的聲音也沒有很難認嘛，以門鈴來說也是獨樹一格，絕無僅有，聽幾次就會習慣了。對，對吧？」

　　莫羽觀察著師弟的表情，搓起雙手對師弟陪笑。寒易天看著滿地書海，一臉不再留戀世間的表情，呆滯地回答：「謝謝師姐誇讚。」

　　他是不是應該趁現在寫好遺囑？

　　「天，天兒別怕，等師父回來，我會去自首的！」

　　謝謝師姐，但師父還是只會爆打我就是了。小魔族欲哭無淚，默默回到工作棚裡面，將符石的設計改回原本的模樣。

　　兩人拿著做好的符石，沿著官道往回，來到大殿廣場、練武場與書閣的分岔路口。

　　「天兒每走三十步會響一次門鈴，請師姐記好門鈴響起的次數。等天兒回來，若是我們的次數對得上，就表示門鈴沒有問題了。」

　　和莫羽約好之後，寒易天握著符石一號往登山步道走去。數到第三十步，他以魔力催動符石，回頭望向莫羽。

　　莫羽手中的符石三號悶悶地響了。她朝寒易天遠遠揮手，高舉起門鈴，示意他運作一切正常。

　　寒易天繼續前行，每三十步催動一次魔力，一直數到踏出迷霧結界。催動完最後一次門鈴，他找了根顯眼的樹樁把門鈴安上，又在隔壁放下一顆儲滿魔力的晶石。

　　雖然他想不到能行走公共地界的居民有哪個需要他的魔力，只不過既然都做出來了，就姑且放一下應景應景。

　　安置好符石一號，他匆匆回到宸翰宗和莫羽會和。

　　「多少？」

　　面對就迫不及待地迎上來的莫羽，寒易天報了個數字。

　　「完美！」莫羽開心地蹦跳起來：「接下來就等畢斯卡兄明天按按看了。」

　　兩人牽著手回到了小寒舍，將符石三號掛在玄關。莫羽後退一步，滿足地從各個角度欣賞，不禁覺得戰鬥後的果實總是特別甘美。

　　姐弟倆脫鞋脫到一半，千林從二樓飛奔下來，撲進莫羽的懷裡。

　　小妖精摀著耳朵，又舉起雙手蹦跳，再拿起碧邏宮贈予的花草紋銀鈴，大聲地喊道：「嗯！」聽起來像是在強烈地抗議。

　　「對不起，千林，吵到你了嗎？」

　　莫羽吐了吐舌頭，飽含歉意地問。寒易天也圍上來，摸摸紫髮小妖精的腦袋，關切又好奇地詢問師妹：

　　「怎麼了？從這邊聽得很清楚嗎？有沒有哪裡難受？」

　　「聲音。吵。大人！」

　　千林著急地皺起小臉，想說的內容太多、能發出來的聲音太少，結果迸出喉嚨的只有個別的字詞。最後她乾脆黏在莫羽身上，不停地喊：「呦──呦呦呦！」

　　莫羽聽了半晌，沉痛地發出了一聲：「噢。」

　　寒易天好奇地問：「師妹怎麼說？」

　　「呃，千林說……」

　　莫羽瞥了眼寒易天的臉色，心虛地看向旁邊，露出討好的笑容。

　　「碧邏宮聽到我們的領地傳出異常聲響。宮主大人擔心出了什麼事，用鈴鐺和千林聯絡，還派了巡邏要來我們的領地支援。跑到半路的時候，正好遇到回去的地主大人，還有其他幾位前來詢問的鄰居……所以他們就安心撤走了。」

　　寒易天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接著揚起淺笑，客客氣氣地說：「噢，原來如此。給鄰居們添麻煩了。」

　　莫羽被笑得頭皮發麻，忽然間覺得大難臨頭，顫顫巍巍地哄道：「呃，天兒，天兒你，你，你別生氣──」

　　「師姐，您在說什麼？天兒怎麼會生氣呢？」

　　寒易天攏起兩手，歪過腦袋，粉嫩的臉頰漾著燦爛的笑容。

　　「不過就是全小恆山的鄰居都知道天兒製作門鈴失敗了嘛！」

　　「沒，沒有，沒有全山！你放心！」莫羽立即大聲保證：「就只有前山聽得很清楚而已！」

　　千林看了看寒易天的表情，又看了看莫羽，無聲地嘆氣搖晃起腦袋，似乎在為莫羽的失言而哀悼。

　　「晚點得向宮主大人好好地道謝才行。」

　　寒易天輕掩住唇角自言自語，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朝莫羽行禮。

　　「哎呀，糟糕，已經這個時辰了，天兒得趕緊去做晚膳才行。那麼，天兒先告退了，麻煩師姐和師妹自便。」

　　「哇，好天兒，好天兒別走啊──」

　　＊

　　隔天，為了不錯過門鈴的鈴聲，莫羽一早就等在客廳。

　　從喝茶翻書到陪千林玩耍，艱難地熬過了兩個時辰，無聊到快要睡著、又擔心著門鈴會不會半夜被冷風吹壞的時候，她終於在迷糊的意識之間，聽見期待已久的：「哆。」

　　她立刻來了精神，從桌邊一躍而起，抓起斗篷往玄關奔去。

　　符石發出了短促的聲音，飛快地停了。過了一會兒，突然又響了起來，發出「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以及聽起來彷彿帶著問號的：「哆？」等各種奇怪的節奏。

　　莫羽邊穿鞋子，邊狐疑地問道：「他在玩什麼？」

　　寒易天優雅地微笑猜測：「大概是在測試會不會響徹前山吧。」

　　「天，天兒……」

　　「師姐慢走。去鄰居家玩務必注意安全。」

　　「是……」

　　自知理虧的莫羽摸摸鼻子，穿戴好圍巾斗篷，踩著雪靴，打開門走出小寒舍。跟千林道別一聲之後，她便關上大門，往公共地界去了。

　　「老大，早──嗚哇，你這是打輸了嗎？！」

　　踏出迷霧結界，迎接她的是半身浴血的大男孩。赤裸的胸膛染滿猩紅，右手的小臂皮膚翻卷，肌肉被劃開三道爪痕，深可見骨。

　　她先是被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發現畢斯卡受傷的只有手臂。其餘的血跡都是從外部噴濺上去的，只是因慘遭特效藥美白，紅白相間實在是太過醒目，才造成了具有衝擊性的視覺效果。

　　「贏了，毫髮無傷。」

　　莫羽懷疑地看著他的傷口，以眼神控訴他睜眼說瞎話。

　　「啊，這個？這是儀式所需。」

　　畢斯卡舉起右手，在她面前轉了兩下。觸目驚心的血跡灑落腳尖，驚得她連忙後退兩步。

　　「以鮮血為利爪開鋒，這是我族每年的慣例。但是我堅持化形，沒有利爪，所以贏了之後我用自己的鮮血為敗者祭奠。把祝福返還給族人可以令大家信服，是昨晚卡芙蘭長老教我的。」

　　大男孩低下腦袋看著她，平平的語氣像是在訴述天氣，聽不出半分自滿，然而平淡中帶有不容忽視的魄力。看在莫羽眼裡，頓時覺得自家的老大帥氣極了。

　　「那效果如何？」

　　「好像還不錯。」

　　他抓起挑戰者的前爪往手臂劃下的瞬間，周遭的族人──包括曾經驅逐過他的同輩夥伴們──都面露震驚與動搖。一直到儀式結束，他行禮退下，滴著血離開領地，都愣是沒有族人發出半點聲音。

　　「雖然卡芙蘭長老說也可以教我怎麼半化形，維持著人身長出爪子，不過他建議這麼做效果比較好。」

　　「卡芙蘭長老很中意你耶。不過老大，你小心千萬不要再被騙了！萬一哪天他太喜歡你，喜歡到想永遠把你留在領地，傑傑傑傑傑……」

　　莫羽模仿著恐怖故事裡面的鬼怪，張開十指，反覆張握著怪笑起來。

　　不意間想起卡芙蘭的裙擺，畢斯卡的面色扭曲了一下。

　　「我，我會小心的……」

　　雖然不知道老二抽什麼風，但特效藥的教訓擺在眼前，小心一點總是沒錯。

　　「總之，老大的開春儀式圓滿落幕，真是太好了。恭喜你！」

　　莫羽誠心地獻上鼓掌，圍繞著老大歡快地轉圈。雖然畢斯卡說得輕描淡寫，但是獨自一個人堅持化形，在自己的領地裡面生活，一定很不容易吧？如此一來老大又離夢想邁出了一步，還是在新外交對象協助下取得的勝利，真是為他感到開心！

　　「其實長老們似乎有點煩惱，畢竟傳統是由勝者取下榮耀的果實，接受一族的加護。今年因為我的關係，變成以勝者之血祭奠，祝福被賜予敗者，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事。所以說圓滿好像也太對。」

　　最後的儀式對手固定由去年的勝者擔任。他已經蟬聯三年，今年又拿下終勝，這表示明年同樣的事情會再上演一次吧。

　　對一族的異類穩坐新生代的寶座，長老們不滿已久，但又礙於傳統，不得不承認他憑實力得來的勝利。本來希望有其他的青俊趁著他化形將他拉下，結果事情不但沒有如他們所願，甚至還變得更加複雜，現在估計都聚集在洞穴裡頭疼地怒吼呢。

　　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大家。

　　畢斯卡抬起完好的左手，羞澀地抓了抓後腦勺，接著沒良心地聳肩。

　　「不過，那是我父君要煩惱的事了。我只負責點火，其他的留給大人們解決就好。」

　　當然，這也是卡芙蘭教的。根據卡芙蘭的說法，這是他身為王子的特權，最好趁繼承首領的位置前盡情享受。

　　既然不滿意所謂的傳統，就用傳統的方式回擊，讓他們品嘗冥頑不化的苦果，掀起改革的欲望。

　　感覺好狡猾喔。莫羽佩服地想道。能毫不猶豫地把老爸拖下水，老大的這點也是很厲害呢。

　　「對了，聽說老四做出了能讓全前山都知道有客人來了的門鈴。我剛剛按的時候還很害怕，用樹葉先塞住耳朵呢。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

　　「嗚！可以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嗎？」

　　莫羽狼狽地嘆了一口氣。她家的師弟昨夜氣了整晚，到今早都還沒消，怎麼哄都不肯正眼看她。

　　「比起那個，你不包紮一下嗎？這樣子放任血流得到處都是，感覺不太妙喔，各種意義上。」

　　「說的也是，要是把公共地界弄得太髒，又會被地主大人盯上的。」

　　「也請多擔心一下自己的安危！」

　　「沒辦法啊，我不會包紮。」畢斯卡搔搔前髮：「用樹葉敷上藥草貼在患處我倒是會，但是傷口太長了，樹葉也遮不住。」

　　「要我教你嗎？」

　　畢斯卡猶豫了一下，揚起一抹微笑，爽朗地拒絕：「今天先不了。我想給卡芙蘭長老看看我的成果！」

　　「喔！」莫羽也笑了起來，解下自己的圍巾：「那這個借你包著，這樣就不用擔心被地主大人罵了。」

　　至於已經滴在地上的，她就愛莫能助了。希望畢斯卡在過來的路上沒有弄得太髒。

　　兩人往後山的地界走去。聽說畢斯卡為了儀式已經一整天沒有進食，莫羽從袖子裡翻出一塊乾糧，大方地遞給他塞牙。他道謝接過，邊走邊啃，心情放鬆地和她聊天。

　　莫羽蹬著小短腿，噌噌地跟在後面，和他分享胡胡麗和阿斯克吵架的見聞。

　　「後來他們有得出結論嗎？」

　　「有有，老大你知道『肥鳥』嗎？」

　　「知道，跟卡芙蘭長老巡邏的時候有在營火廣場看到。」

　　「在吃了肥鳥的慰勞品之後，大家一致同意將主題改為『享樂』！」

　　畢斯卡嚼著乾糧，含糊地感嘆：「太隨便了吧？」

　　「就是要這樣才好啊。這可是祭典耶。」莫羽舉起雙手，歡快地轉了好幾個圈圈：「盡情地樂在其中就對了！」

　　到了山寨的時候，山寨大門已經向內敞開。寬廣的門外能看見廣場上虺民忙碌的身姿。

　　「咦，今天已經可以進去了嗎？」

　　他們昨天來的時候還得和第一天一樣敲門打招呼，之後在門外站了半個時辰，等待大家兵荒馬亂地穿衣服找褲子。

　　門口的守衛笑著歡迎，和她們打了一聲招呼：「因為有可愛的小客人登門，大家都開始主動穿褲子了。看來今年老大不會被地主大人盯上了，這可得感謝小莫羽和小熊羆。」

　　「嘿嘿，不客氣，不客氣。」莫羽自來熟地笑道，順便推銷一把自己的老大：「叫他畢斯卡就好，不用那麼客氣。」

　　畢斯卡不知道說什麼，在老二身後憨厚地笑，借著莫羽的勢頭努力彰顯自己的友好。

　　幾人閒聊了幾句，在廣場分開。畢斯卡才踏出兩步，就被路過的後勤長老捕獲，飛快地抓走了。

　　莫羽在大寨廣場上找到巡邏的舜華，拖著新朋友來到魔獸坑邊，興沖沖地問道：

　　「舜，那個難不成就是傳說中的『弗玲』？」

　　「弗玲？」

　　高大的蛇男摸上下巴，思索了一陣，無謂地攤手。

　　「我不是很清楚。在我們舊部族裡這個就叫做『大嘴泥』。你可以去問地主大人，或許他比較了解，這是他丟過來擺在這裡的。」

　　莫羽來了興致，兩眼放出光芒，興奮問道：「是地主大人帶來給你們吃的嗎？！」

　　她的想像立刻被地主揮舞小湯匙的畫面填滿。

　　舜華無語了一瞬，環起雙臂無奈地說：「是警告。」

　　幸好他是個豁達無謂的性子，否則空氣中必定會閃過濃烈的尷尬。

　　「警，警告？警告什麼。」

　　「混淆血脈啊。」

　　莫羽嚥了一口口水，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有哪裡不太對。

　　「我覺得大人的操心完全是多餘的，不過，大人的舉動也確實起到不錯的震懾。每年喊大家一起圍觀，丟點東西下去，讓大家皮繃緊一點也好。如果我的子民有誰敢違反規定，就會從這裡丟下去處刑。比較麻煩的只是得多耗費食物餵牠。」

　　莫羽被嚇得面色驟變，害怕地退了一步，惹得虺寨之主哈哈大笑。

　　「放心吧，至今為止還沒有被扔下去的，只有自己失尾滑下去的。我們是性慾旺盛的族群，本來也擔心會有一、兩個不受控制，結果這麼多年大家都守住了本心，不愧是我引以為傲的子民。」

　　舜華誇起自己人來一點也不害臊，粗尾在身下盤成一團，高翹的尾尖歪向一邊。

　　莫羽好奇問道：「本心是什麼？」

　　「超脫受詛咒的命運。」

　　「詛咒？」腦內閃過營火廣場病懨懨的景象，她仰起脖子，關切地追問：「可以讓大家不生病的意思嗎？」

　　舜華鬆開了架勢，面上閃過困惑，似乎在思索該如何回答，一陣子之後才簡單地總結：「超越出生，超越血統，讓詛咒終結在我們這一代。」

　　「會很困難嗎？」

　　「很簡單呀，不要生就好了。」

　　莫羽訝異地抽氣。

　　「但是那樣部族不就要滅亡了嗎？」

　　舜華輕鬆地笑笑，似乎不覺得滅族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們的祖先為了活下去，世代和魔獸拼搏，糾纏了太多因果，在大戰中帶著大家遷徙時也是。想養育子嗣的領民很少，通常請完神性譜之後就會在領地內找到合適的對象，等到孩子生下來就結束伴侶關係，想養的那方直接把孩子帶回家，由大家共同撫養。但是像我這樣的灰尾大部分決定不留下後代，還有許多其他的族民們也是，這樣最省事。」

　　淺淡的灰眼逐漸轉動，落在莫羽身上。

　　「說起來，你們前天好像聊到了神性譜。種族間會不會混淆血脈是記載在神性譜上的，這才是神性譜原本的功能，才不是什麼色情的東西。西里昂真是的，跟未成年的孩子亂說什麼呢？我已經讓他在祭壇上好好地懺悔過了。」

　　「是這樣嗎？」

　　莫羽吐了吐舌頭，總覺得對西里昂長老不太好意思，又好奇地問道：「古老血脈的神性譜都是一樣的嗎？還是神性譜每家都會有一本？畢斯卡兄之前說神性譜是用來判斷魔獸能不能食用的。」

　　舜華揚起微笑和尾巴尖端，得意地點了點自己的腦袋。

　　「那也是其中一個功能。妳可以這麼理解，因為記載了古老種族如何保有純潔的神性，所以叫做神性譜。」

　　「所以是萬用生活手冊嘍？」

　　「可以這麼說吧。所以啊，小莫羽，妳問問就算了，可千萬別去深究神性譜上的內容──」

　　滑膩的觸感突然繞上肩膀。虺主氣息濕潤，輕貼著她的耳朵，吐出的話音像是蛇的紅信，細微地搔上耳膜。

　　「畢竟，一旦掌握了神性譜的內容……就代表妳可以輕易地咒殺任何一位古老血脈了。」

　　咦……？

　　銳利的殺氣從耳後刺進腦膜，一閃即逝。

　　莫羽僵在原地，被嚇得難以動彈。舜華的五指從背後滑過，留下冰冷又破碎的痕跡，激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據說，違背了神性譜的結合，生下來的孩子有機率長成那樣，所以大人才把這個丟在這裡。」

　　蒼白如灰泥的手指指向坑內，圈起大嘴泥轉了一圈。

　　莫羽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表情錯愕。甜膩的笑聲在耳邊響起，舜華直起身子，彷彿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擺著尾巴朝坑邊滑去。

　　重獲自由之後，莫羽立刻鞠躬行禮，四肢仍因為未褪的驚嚇而發冷：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

　　舜華也像是被嚇到一樣，豎著尾巴尖轉過身來，不明所以：「我沒有被冒犯啊？」

　　「嗯？」莫羽疑惑地抬頭：「沒有嗎？」

　　「沒有啊？」

　　「但是，您剛才看起來很生氣……」連殺氣都放出來了。

　　「嚇到了嗎？」

　　「嚇死我了！」

　　舜華滿意地笑了，甜絲絲地解釋：「嚇到了不就會記得很清楚嗎？因為是重要的事情，所以要加深記憶。畢竟妳問的事就是這麼危險，要是因為我忘記提醒，害朋友陷入危機可就不好了，得在那之前警告妳才行。不是因為生氣喔。」

　　這還真是……新穎的邏輯。

　　莫羽拍了拍怦怦跳的心口。突然間被新朋友威脅，尤其還是位實力高強的朋友，感覺實在是不太好。

　　「人類的社會不會這樣嗎？」舜華摸上臉頰，疑惑地問道：「我們都習慣這麼做，孩子們很喜歡呢。」

　　「啊？喜歡被威嚇嗎？」

　　「嗯，可以刺激反應，強身健體。要是小時候不嚇，青年期很容易死亡，受訓時也更容易受傷。接觸時放出輕微的殺氣，在我族可是一種親暱的表現，嘶嘶。」

　　「放，放出殺氣嗎？是親密的意思？！」莫羽的小嘴吃驚地張成口字形。

　　「是呀，我們的體內有一些遠古的衝動，會在興奮和受刺激的時候被喚醒。若是不從小訓練，和親友或親密的對象相處的時候，可能會不小心把對方吃掉。」

　　見到莫羽被嚇壞的臉色，舜華大笑兩聲，拍打尾巴安慰：「不用擔心，只要從小訓練，由父母或族人引導幾次之後就能收放自如。衝動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可怕，體會過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所以才要用殺氣刺激孩子，提早教大家如何駕馭。」

　　「就算你這麼說，聽起來還是很驚悚……」

　　莫羽揉了揉被嚇得僵硬的臉頰，青著臉色嘟噥。

　　「不過我好像隱約能明白。就像使劍一樣對吧？剛學劍的時候，師父就說過不可以怕受傷。如果當劍是自己的一部分，就不會擔心多餘的事情，只有你非常抗拒，劍才會傷害到你。所以你越怕越抗拒，練劍時就越容易受傷。」

　　「就是這麼回事。」

　　等等。難道，所以，這不就表示……

　　莫羽整張臉亮了起來：「原來我們剛才很親密嗎？」

　　舜華朝她拋了個媚眼。

　　「要再來一次嗎？」

　　「不，不了，還是算了，謝謝。」

　　面對蛇男子期待的目光，莫羽後退一步，馬上客氣地拒絕。

　　「噢。好吧，沒關係。如果妳準備好想要再體驗一次我們的文化，歡迎隨時來跟我說。」

　　虺寨之主將視線轉回坑內，環著胸口，居高臨下地俯瞰。莫羽三兩步跟上舜華，陪著他一起蹲在坑邊，好奇地打量深坑內的魔獸。

　　沒有活物的刺激，裡面的大嘴泥就只是待著不動，像一團紅色果凍，偶爾緩慢地蠕動幾下。嘴邊的小眼有的半睜，有的緊閉，不時相互替換，開開闔闔，混濁的眼瞳沒有半點焦距。

　　莫羽托起臉頰，若有所思地評價了一句：「總覺得舜很了解其他的族群呢。」

　　即使像畢斯卡這樣對外界感到好奇，發言時也是從自己的常識出發。舜華和她遇到的鄰居都不同。在聊天的時候，他總是能敏銳地察覺彼此間的誤區，並加以解釋。

　　對於他們的到來，虺主的態度仍曖昧不明。被動地放他們進來，卻又爽快地交了她這個朋友。從他的舉止感受不到惡意，然而以被動交友來說，如此的百無忌諱似乎反常過頭。

　　又或許，他對所有人都是如此，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

　　虺主舜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心裡在想些什麼？

　　「雖然我年紀不大，但是我走了很多地方，遇過很多異族。人類，也不是沒有遇過。只是相遇都太過短暫，有些遺憾。」

　　虺主甜膩地輕笑一聲，盤在坑邊，望向魔獸的面色遙遠。莫羽挪動小腿，往層層交疊的灰色蛇驅湊近，漸漸縮短了彼此的距離，仰望長著美麗鱗冠的側臉。

　　「舜，可以說說看你們的故事嗎？大戰的時候你們是怎麼度過的，以前住在哪裡，來到小恆山定居前都發生過什麼？」她越發好奇，覺得虺主既如此豁達，應該不會介意，大著膽子拜託：「我想更了解大家，但其他的鄰居都太嚴肅了，我不好意思開口。」

　　反正若是問到不該問的，大不了就是再被殺氣嚇一頓飽，還能體驗一下虺民小朋友的日常。她心寬地想道。

　　「這個嘛，雖然我很樂意告訴妳，不過今天不太適合。這裡面牽扯到許多人事，或許鄰居們不好意思對外講的事情也會被我爆出來。」

　　舜華兩手手背抵住後腰，歪著頭思索了一下，對莫羽提議：「這樣好了，等妳見到鳳凰奇美拉回來和我分享見聞的時候，我就告訴妳作為回報。如何？」

　　「故事交換嗎？」莫羽雙眼放光，興奮地跳起來，朝虺主伸出拳頭：「好啊！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虺主笑著伸出拳頭，五指的指節輕輕撞在一起，向異族的新朋友欣然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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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門鈴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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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小門鈴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