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獄爬回人間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XYvxL5zXr
迎來的,卻是讓人心碎的事實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Gpy1Xu8ae
然,我依然甘願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oWZEkLMZ0
賭上我的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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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大概……死了吧……
但只要你活得好,便足夠了……
身體不再感覺到痛楚、冷意,也感覺不到傷口流出的血液,我睜不開雙眼,整個人像浮沉大海中,隨波濤飄蕩。
我……變成鬼魂了麼?
還記得最後出現在視野的,是一簇簇幽綠光點,當時讓我想起螢光蟲,現在想來,大概是領著我前往死後世界的引路燈吧!
腦中盡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接著,我再次失去知覺。
※
我像無根的浮萍飄浮著,也不知飄浮了多久。當我勉強能睜開雙眼時,入目的只有無盡的漆黑。
原來死後是一片漆黑,甚麼都沒有的……
突然星星點點的綠光在漆黑中凝聚,最後化作一個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身影──幽熒!
我看著這道泛著光的身影,張開口,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省省力吧!妳靈魂上的反噬仍在侵蝕著妳,現在我只是替妳暫時遏制它,好讓妳暫時清醒過來。」幽熒立在我面前,擺了擺手。
我看著祂,回憶起上次見祂時,給我的感覺是冷冰冰的,不是沒有表情、也不是機械般的語調,但就充滿著一種甚麼都不會走得進祂的心的感覺;可是,這次我再看著祂,我明顯能感到祂的喜怒哀樂,就連說話的態度都帶有人的溫度。
為甚麼在祂身上居然不再感到那種高高在上的神的感覺,反而像是一個有七情六慾的人?
難道反噬已使我的感知失準到這般地步?
從原來的世界來到大雍,再從大雍被強制送返原來的世界;之後又不知因何故能再次踏足大雍,不過,最後還是被反噬排除。
所謂的神,從來都是按著祂們心中的道,俯視著人世的貪嗔癡慢疑,再將祂認為不正確的排除。
因為,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JTp9uoq2Y
神,根本沒有心。
我眼神複雜地看著幽熒,等著祂作進一步的解釋。
祂翹著腿飄浮在漆黑之中,手橕著頭,側首看著我道。
「妳對神對天道沒有好感,我知道、也感受得到。」喬了喬姿勢,幽熒雙眼露出一種我十分熟悉的情緒,就是自我被強制送返原世界後,一直對天道的質疑和不滿的情緒。但我完全沒有想過,這種眼神會出現在一個神的身上。
「妳知道大雍三百年前的空無之戰吧?當時我被空無侵佔,最後被迫棄形、毀靈。我本屬神格的靈化為碎片落入三千世界,這三千世界,包括妳誕生的世界。每一塊碎片都會化為獨立的生命體歷劫,直至死亡,碎靈便會通過時空之流回到這裡,重新匯聚歸一。當碎靈歸一,我便能再次重生。現在這個我,盛載著全部碎靈所歷之劫的記憶。碎靈所歷之劫,生出過的情,我全都會承繼。
「碎靈與我之間有連繫,我會對它們產生共鳴、通感。玄都之戰時我剛蘇醒,神格意識尚未跟碎靈所歷之劫融合。現在所有神格意識已融入了碎靈的所有記憶,我知道……我已經跟從前不同了……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生出喜怒哀樂的情感……」
幽熒的表情有點苦惱有點困惑,那個表情真的跟人類一模一樣。
「妳能再次返回大雍,是我動的手腳。至於妳身上的反噬……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我猜……大概是天道不知在甚麼時候介入了。」
我看見幽熒突然露出了一個極度諷刺的表情。
「哼,也罷。老娘現在看天道也不順眼,沒差!」
幽熒收起眼裡的嘲諷,無比認真地看著我。
「妳想生存,還是死亡?前者我只有五成把握,就看妳賭不賭。選吧!」
這一刻,我想起了你,被我餵下忘情丹的你。若然能活下來,我又將何去何從?是返回原來的世界,繼續受盡思念的煎熬?還是回到大雍,想法子留在已忘記我的你的身邊?
幽熒瞥了我一眼,說:「如果妳能活下來,妳真的能放棄原世界的一切,沒有身分地永遠留在大雍?」
我閉上雙眼,猶豫了片刻。
我能夠捨棄我在原世界的一切,在大雍做一個沒有過去沒有身分的人嗎?
在原世界渡過的二十二年;在大雍渡過的一年,哪一個才是我想以餘生擁抱的人生?
我睜開眼睛,入目是手上的青藍寶石指環。無法否認,我的心,早已遺落在名叫大雍的土地上,遺落在一個叫任天涯的人身上。
幽熒像看透了我的想法一樣,道:「不後悔?」
我用盡所有力氣,點了點頭,同時帶著擔憂地看著祂。
「妳想問這樣會否有違天道?哼!怎會不找碴!放心,妳不用再隱瞞掌門姑娘的身分,我會設法讓天道找不到妳的麻煩,至於是甚麼法子妳就不必知道了。」
話畢,幽熒斂了神色,無比認真專注地看著我,眼底還帶著一絲我看不明白的愛憐與不捨。她捧著我的臉,慢悠悠地說:「妳內心的不捨、心疼,還有對那個人的愛,對神對天道的恨,我都知道、也能感受到。因為,妳就是我最後一片碎靈。」
我一下子呆住了,在我終於消化到這句話的意思時,忍不住瞪大雙眼看著幽熒。
「原本不應該跟妳說的,不過也沒所謂,之後我會抹去妳這段記憶的。畢竟,知道這些事對身為凡人的妳而言,並無益處。」
隨著語音落下,幽熒吻上我的唇。我頓時感到一股力量自她的口中傳來,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
※
除了疼,我失去了一切知覺。
整個人像被丟進鍊器爐中,皮肉經脈不斷被猛火燒炙。那種火,彷彿要將五臟六腑焚燒殆盡,才肯熄滅。
我想尖叫,但喊不出來;我想逃開這團烈焰,卻被禁錮其中不能挪動。
每次感到快被燒死時,我都會感到有一滴冰涼甘露自胸口浸漫開來,一點點的迫退那團烈焰,將我稍稍拉離死亡的鐮刀。
我不知道,自己還要被焚燒多久……
※
時間,應該仍在流動,我終於感受到除了痛楚以外的知覺。
我腦中浮現出幽熒的身影,以及祂的話──五成的生存機率。
現在的我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努力忍受著這種無邊痛楚,你,是支持我堅持著的唯一。
不知道過了多少個日夜,我終於能夠勉強張開眼睛。入目的,是陌生的床帳。我嘗試轉頭、嘗試抬手,可是,最後只能勉強動了一下手指頭。
就在此時,我聽到床邊傳來一聲驚呼。
「啊!無姑娘動了!來人,立即叫北辰醫師和南宮仙長來。還有,通知公主殿下及蘭庭少爺。」
接著是一陣兵荒馬亂的情況,而我,就是身處其中的主角。
我看著一臉氣鼓鼓的北辰醫師,還有帶著溫和笑容的南宮杰,想對他們拉出個笑容,但我根本無力去做。南宮杰似乎猜到我的想法,輕輕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了句「別急」,便繼續他們的檢查和診斷,他們退出裡間後,我聽到外間傳來壓低聲量的交談聲。待聲音退去,我感到有人走進來,一個高大的人影走近床邊,低頭注視著我。他的臉上悲喜交雜,眉心緊緊地擰住。
乾元門教主大人──淵仲秋。
我想開口,告訴他別擔心,可惜卻發不出聲。最後,只有眼角滑下一滴又一滴淚水。
他輕輕拭去我的淚水,沙啞著聲音道:「醒了便好,別擔心,妳現在需要休養。」
我聽後湧出更多淚水,然後,再次陷入昏睡。
※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能在丫環的攙扶下坐起來。
這段時間,我時而清醒,時而昏睡。體內雖然仍飽受火燒般的煎熬,但痛感已沒有最初的劇烈。
今天清醒時,碰巧南宮杰和蘇慈一同到診,他們身旁還站著一個淵仲秋。
我看著身邊這些知己好友,恍如隔世。
「總算可以放心了!」南宮杰探脈後鬆了一口氣,對著我笑了笑。「繼續使用無極果的汁液,配合我調製的丹藥,便可治好反噬造成的傷。姑娘緊記好好休息,身體便能大致復元。」
「甚麼大致復元?無法根治嗎?」淵仲秋沉聲問。
南宮杰搖了搖頭,道:「反噬的侵蝕時間太長了,即使使用了傳說中的神果,也沒有可能讓身體完全恢復以前的全盛狀態,因為反噬造成的一些傷害,是永遠無法抹除掉的。姑娘能恢復至傷前的八成狀態,已算是極理想的了。」
「我爹的評估跟師兄一樣。」蘇慈罕有插口。
淵仲秋頓時沉默了,略帶歉意望著我。
「我也覺得很好,你就別愁眉不展了。」我淡然地對淵仲秋笑了笑。「相對死亡,能這樣活下來已經很好的了。」
大家東拉西扯的閒聊著,雖然是南宮杰開口居多,但蘇慈和淵仲秋也不嫌悶,一直陪坐。南宮杰更帶了一堆龍蟲齋最新話本供我消磨時間,當然,有叮囑我不要太過用神,結果整堆話本被淵仲秋沒收,只發配了一本給我。
眼睜睜看著淵仲秋將這些話本全收進儲物空間,我應該感謝教主大人的深切關愛嗎?真是無比糾結。
※
這次醒來後,大家對我的身分心照不宣,帶來的吃喝穿玩都是我平素喜歡的。
可是,每一個人都對你避而不談。
或許他們認為你已經忘記我了,提起只是徒添傷感;也許他們認為我已將你放下,多說也再無意思。
也是的,忘情丹是我親自餵你吃下的,因既然是我種下的,果自當由我全盤承受。
今天天朗氣清,我婉拒了丫環的攙扶,在丫環們驚恐的目光中,自個兒一步一頓地走到庭園的涼亭中坐下。四周開滿五彩繽紛的花朵,看得出花園得到悉心打理。吃著糕點,拿著話本,吹著微風,我專心過著我的休養生活,努力讓自己甚麼都不要想。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經過從前以及多日來的訓練,我已能準確判斷來人正是我的前上司──教主大人淵仲秋。
在寄居蕭府的這段時間,我從淵仲秋身上找到不少樂子,例如看他被母親龍念公主懟得啞口無言,又如看著他被母親龍念公主彈腦袋而不敢反抗,又如看著他被母親龍念公主押著相親等等等等。
我看著自發坐到我對面的淵仲秋,強忍著笑意,斟過茶,將茶杯推向他。
「哼!身子好多了吧?居然有膽子在我身上找樂子了?」淵仲秋不滿地哼哼著瞥向我。
噢,看來近日太放鬆了,我的表情管理做得不太好。
「沒有的事,屬下哪敢生出這樣的心思。教主大人想多了。」說畢拿起茶杯呷了口茶,順便遮掩一下嘴角露出的笑意。
之後,就陷入相對無言中。
正當我打算說甚麼來搞活氣氛,淵仲秋卻目無表情地從懷中摸出了一塊黑漆漆的東西,將它遞向我。
泰重門掌門令。
我伸出手打算接著,才發現自己的手抖了。
原本在玄都大戰後,令牌齊中出現了一條垂直裂縫,然現在躺在我手上的,卻是被摔碎後再被人黏回的樣子,而且還崩了一角。
我撫著令牌上珠網般的裂痕,低聲問:「摔過……了嗎?」
待了好一會,才傳來淵仲秋的聲音:「兄長還給我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可能是……不小心摔過吧……」
聽著淵仲秋的解釋,我苦笑了。
此令牌材質何其耐摔我再清楚不過,要「不小心」將它摔得四分五裂還丟了一角,這個「不小心」須動用多少力量?
「沒甚麼,摔了就摔了吧!我只是有點奇怪,他……不是這麼不小心的人。」我遲疑了一會,問:「你們……確定他忘記一切了吧?」
「……如果他沒忘,就不會將這個令牌還給我吧?再說,如果兄長沒有忘記妳,就是再生妳的氣,也不可能如此對待妳留下的物品……」淵仲秋停住口,看了我好一陣子,張了張口,又再停了好一會,最後才像終於下定決心般說:「而且,兄長他……今年內會成親。」
我當下如遭雷擊,連令牌從掌心掉到地上也沒有注意到。
隔了好一會,我終於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彎身拾起地上的掌門令,只是手抖得比之前更嚴重,最後我只好用左手緊握著自己拿著令牌的右手。
「他……年紀也不小了……成親也是理所當然的。」我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問:「對象……是誰?」
淵仲秋搖搖頭道:「還未決定。兄長他……雖說要成親,但他對成親對象、婚事安排等一直不聞不問,只全權交給姑父決定。姑父好幾次要他抽時間回安北一趟,好跟候選成親對象見個面,他都以公務繁忙為由推拒。這段日子姑父不知被氣了多少回,現在氣得乾脆不跟兄長聯絡。我聽娘親說,姑父打算再過些日子以未選到合適人選為由,著他延遲婚事。姑父……我娘跟我,都不理解為甚麼兄長要急著成親,但又漠不關心。好像……將成親當成待完成公務似的。」
聽著淵仲秋的話,我只有心疼。
「你們……就由得他這樣嗎?」我忍不住問道。
換來的,是淵仲秋再次的搖頭:「姑父勸過、娘親勸過、我也勸過,但兄長就是不聽不理。問他為何急著成親,就說是時候了;問他為甚麼不好好相親,就說信得過姑父的眼光。永遠都說自己公務繁忙,沒時間,根本就是藉口,但我們又奈何不了他。難道真的要姑父親赴玄都押著兄長去相親麼?以兄長現在的身分,這樣做有損名聲。」
淵仲秋說完,涼亭內的空氣變得沉甸甸的,我與他都選擇了沉默。
不久,乾元門派人尋找淵仲秋。我不想耽擱他的事情,朝他點了點頭,說:「不打緊,我沒事的。你去忙吧!」
他也不作多留,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叮囑我一累便緊記回房休息,又著丫環好好盯著我,便隨乾元門的人離開了。
我獨個兒呆坐涼亭,花朵不賞了、話本不翻了、茶水不喝了,甚麼心機也沒了。
甚麼原因令你急著成親?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1VDLce7HO
甚麼原因令你對婚事漠不關心?29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cBkjsNtVZ
甚麼原因令你毫不理會自己的幸福?
這,不是我希望見到的。
我希望你在忘記我後,過得好好的,並且抓住自己的幸福。為甚麼一切卻跟我所願背道而馳?
我一下又一下地撫著遍體鱗傷的掌門令,就像撫著自己傷痕纍纍的心。不過,這是自己親手造成的,怨不得人。
「丫頭,怎麼一副哭喪的表情啊?」龍念公主捧著一盆蘭花,走進涼亭。
我正打算起身行禮,卻被她按住。
「打住打住,都跟妳說了蕭府沒這麼多規矩,而且妳有傷在身,那些繁文縟節全免了,我也省得麻煩。」龍念公主爽朗地說,悠然自得地在我對面坐了下來。
在蕭府養傷這段時間,其他人總是在百忙中抽空來探望我,而相對清閒的龍念公主,自然變成最常陪伴我的人。公主平易近人、不拘小節,這段日子以來我跟她已相處得十分好。
她也是唯一一個,任何事情都對我不諱言的人。
其他人不小心提及你時,總是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我的表情反應,就像害怕觸碰到我的傷疤。
公主跟我聊天時則全然不同。她從不迴避任何話題,有時會提到你的兒時趣事,雖然大部分都是跟淵仲秋一起幹過的蠢事;有時又會提到任伯父跟伯母蕭聆瑜的往事,雖然到最後通常都變成說任伯父的壞話;有時又會提到她與蕭聆笙的點點滴滴,說著說著眼中便會流露出無限的思念。
跟公主待在一起,我心情比較輕鬆。
「好了,是發生甚麼事了嗎?」龍念公主關心地看著我,「是蘭庭說了些令妳生氣的話嗎?不用理他,他就只會對人哼哼哼哼,吐不出好話來。」
看著公主模仿淵仲秋哼哼的表情,我不禁笑了。「淵仲秋沒欺負我,只是剛才我們聊起任大哥。聽說……他要成親,但又對親事漠不關心,我有點……不太好的感覺罷了。」
公主盯著我片刻,嘆了口氣後說:「難受便說難受,心疼便說心疼,甚麼叫『不太好的感覺』!又不是甚麼不能說的事,為甚麼還要騙人騙自己?」
聽著公主的話,我忍不住紅了眼眶,緊緊攥住掌門令。「我一直以為,只要他忘記了,一切便會好起來,就算要付上性命作代價,只要他活得好好的,一切便值得。可是……為甚麼最後還是這樣?為甚麼他不能對自己好一點?為甚麼……」
這次醒來後,除了剛醒來時落過淚,我一直努力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平靜,不讓身邊的人為我擔心。他們對你避而不談,我便不問;即使我再想知道你的近況,我都按下想法跟他們胡扯瞎說。我不知道這次為了讓我復元,他們到底費了多少心血,我不希望他們繼續為我擔憂。
可是現在,這些日子強忍住的眼淚,終究還是掉下來了。
淚水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只感到公主走近我,將我攬在她的懷裡,一下一下地拍著我的背,說:「痛痛快快哭出來吧!反正妳又不是男子,根本不用理會甚麼有淚不輕彈。」
我抱著公主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眼淚。
尷尬地看著公主被我的淚弄濕了的衣襟,我小聲說了聲「抱歉」。
「沒事,洗乾淨便好。」公主揉了揉我的頭,輕輕地問了句:「丫頭,後悔了嗎?」
「不後悔。」我噙著淚,勾了勾唇角:「與其後悔,倒不如積極向前,看看我還有甚麼可以為任大哥做的。」
公主退後兩步,由上而下地打量了我一遍,擊掌道:「好,那就這樣吧!」
看著完全沒有跟我作解釋,自個兒興沖沖跑掉的公主,我感到有點無言。
罷了罷了,哭出來後整個人都舒坦多了。我扶著石桌緩緩站起來,在丫環們二度驚恐的注視下堅持自行走回房間。
※
十天後,蕭府。
清晨,我在還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的情況下,便被管家拉到蕭府正廳,走過一系列儀式,成為了龍念公主的義女。
與其說公主笑得開懷,倒不如說賊笑比較貼切。
不過,她很高興倒是真的。之前閒聊時,她曾跟我抱怨過兒子沒女兒貼心,也不是說淵仲秋不夠好,而是他總是太忙,而且嘴甜窩心這種事兒,根本不能指望教主大人。
雖然此事突如奇來,但我心底是高興的。不是因為有了公主這個大靠山,而是好像終於在這個世界有了一個屬於我的家、我的歸處。
儀式上,任伯父都有出席,只是,你始終沒有來。
晚宴後,公主著我好好帶任伯父到花園走走,欣賞一下她親自種的蘭花。
待公主走後,伯父才偷偷告訴我,公主主要是想向他證明自己不是蕭聆笙口中的蘭花殺手。
我忍著笑意,帶著伯父把花圃遊了一圈,然後便散步至蘭園的八角亭中休息。
落座後,我為伯父和自己倒了杯茶,然後敬他:「伯父,為了我的傷勢,這段時間要你勞心勞力,還有今天你願意抽空來參加這個儀式,謝謝您!」
「沒甚麼,那些藥材一直放在庫房也是浪費,而且就算我沒開口,蘇慈大概也會請他爹出手的。」伯父舉杯回敬,斂了斂笑容,道:「就算展鴻已經忘記妳,妳始終是他最愛的女人,我不可能不救。」
夜風吹過,揚起了我的髮,原本及肩的髮,現已長至半腰了。
仍是他……最愛的女人嗎?
我不知自己是否苦笑了,伯父有點無奈地看著我。「無姑娘,留在大雍,有何打算?」
「打算嗎……?」我眺望著在湖邊擺動著的柳樹,突然想起任府別院那棵已吹不起絮的老柳樹。「當時回來,為的是讓任大哥得到幸福,可是現在……伯父,若我沒有迫任大哥吃下那顆忘情丹,他是否就不會如此?」
伯父嘆了口氣,道:「沒有人知道,妳也別怪自己了。妳為了他,再次來到這兒;為了他,獨自承受著反噬之傷;為了讓他全心全意重新愛上其他人,搭上自己的命讓他吃下丹藥忘記一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們兩個了。展鴻打算年內成親的事,妳知道了吧?」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
「要成親的是他,他卻完全不上心。相親對象我找了不少,家世、人品、才能相匹配的不少,但每一個我都覺得缺少了讓他動心的特質。」伯父看了我好一會,這個舉動突然讓我想起前陣子公主的打量神情。「無姑娘,妳還願不願意嫁給我兒子?」
我有點驚呆了,完全想不到伯父會拋出這個建議。
看著我愣掉,伯父繼續道:「展鴻已經忘記妳,妳只能以陌生人的身分留在他的身邊。他已失去了你們之間的回憶,他也未必能像從前待妳般對待現在的妳,甚至,他可能不會再次愛上妳。這對妳而言,或許會讓妳痛苦一生。」
我看著伯父,他所說的,我都明白。
初來大雍,我給了你最美好的,然後給了你最痛的分離;再次來到大雍,我給了你希望,然後留給你的是絕望。
你不愛我也不打緊,我願意用我餘生,彌補為你帶來的傷害。最低限度,成為你能信任的人,讓你能活得輕鬆一點,我便於願足矣。
我望向伯父,堅定地說:「我願意。」
※
自從答應了跟你的婚事,我一邊努力地調整身體,一邊準備修練,希望最低限度能恢復從前的水平。值得慶幸的是,經蘇慈評估後,我這個身體有五葉天資,但身子骨因反噬留下了隱患,修練起來必須較從前小心,避免突然誘發內傷。
這陣子,義母──龍念公主一邊高興地為我張羅婚事,一邊又抱怨我這麼快便要嫁人。成為公主的義女後,淵仲秋自然榮升為我的義兄,且在義母的威權之下,他終於戒掉罵我「愚蠢」的口頭禪。為著此事,我心底可是樂了好一陣子。
這段日子以來,伯父或會親自前來商討婚事,或會以水鏡問候我的情況,很是關心。
婚事如火如荼地進行,可是,你依然不聞不問。
對此,我早已有心理準備。只要能嫁給你,留在你身邊,便足夠了。
※
今天是我跟你的大喜之日。
天還沒亮,我便被一眾女人團團圍住擺弄了。梳洗沐浴,上頭化妝,換上禮服,戴上鳳冠和五光十色的金銀首飾。
我特意選了一對流蘇金耳環佩戴。雖然我最想戴上的,並不是這一對。
至於那隻青藍寶石指環,則被我收入大紅裡衣內,當作項鍊墜子貼身戴著。
迎親的禮樂自遠而至,我在喜婆的攙扶下,走進禮堂。大紅色的蓋頭,讓我只能看到你的皮靴與衣擺。
一連串的儀式過後,我隨你返回安北任府。
由迎親儀式開始,在兩日的旅途中,你完全沒有跟我交談過,更沒有碰過我的一根手指。
我心下嘆氣,你,到底為了甚麼這麼急著成親?
抵達任府,儀式歷時了大半天,總算禮成,你我也正式成為合法夫妻。
我被喜婆帶至新房,獨自坐在床沿。
我在蓋頭下窺見月色斜斜灑進新房,再緩緩退走,門外終於傳來一陣人聲,一個人影伴著酒氣走進房內。
我知道是你。
我聽到你走到桌子附近斟酒,然後一杯合巹酒遞到我的手中。你沒有跟我交杯共飲,只是自行乾了手上的酒。
你的呼吸有點重,身上帶著酒氣坐到我身邊,卻遲遲沒有揭開我的蓋頭。片刻後,我終於聽到那懷念已久的聲音。可是,我沒想過你的話會是如斯的冰冷無情。
「今天起,妳就是任家的媳婦,我的妻子。我會給妳應有的尊重,也會給妳孩子。但是有一點請妳記著,我不會愛妳,妳也不要奢望有一天我會愛妳。」
你這番話讓我忍不住顫抖,酒杯中的酒差點溢出,我沒有想過,你會變成這個樣子。帶著熱度的眼淚,墜落我的手背上,很快便變涼了。
你說完後便往後一靠,醉倒床上,醉倒在那張大紅鴛鴦被枕之上。
我很快便擦乾眼淚,如你一般一口氣乾掉這杯合巹酒,自行揭開蓋頭。
我終於看到你了。
你身穿繡金銀線大紅拼黑新郎裝束,紅黑二色,一向與你相襯。眉眼依舊英挺帥氣,只是今天明明是大喜之日,你臉上卻無半分喜悅之色,甚至是帶著鬱色。
我忍不住輕輕撫上你的臉,你迷糊間翻了個身,繼續睡去。我默默地替你摘掉玉冠、解下腰帶、除去外袍和靴子。把你安頓好後,便著丫環送來一碗醒酒湯。看你醉醺醺的睡著,我只好用術法將醒酒湯溫著,好讓你醒來時即時可喝。雖然你不會發酒瘋,但是你酒醒後總會鬧頭痛。
看著在床上昏昏沉沉的你,我自行脫去鳳冠霞帔,替你拉好被子,睡到床的裡邊去。
清晨時分,我被一聲巨響吵醒。
我揉著眼睛橕起身子,看到你站在倒下的屏風旁邊,正一臉惶恐地盯著我。你的眼神,像看到甚麼可怕的鬼怪似的。在我問了你一聲後,你更嚇得奪門而出,留下我一人在這空空蕩蕩的新房之中。
難道,我就這麼惹你討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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