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的眾人,正在盤算著下一步的行動,釋道墳場難得回復一貫的平靜,只不過,這種安寧又可以維持多久?所謂暴風雨的前夕,都是出奇地平靜,寧謐得教人不安的氣息,彷彿一切都在韜光養晦,準備迎接下一波風雨的來臨。
一個陰霾密佈的日子,釋道墳場也沒有甚麼工程,韓少銘第一個返到辦事處,順手打開辦公室大門。場主楊天浩未到日上三竿也不會回來,其他同事還未回來,韓亮了電燈,便走到服務台前,準備開動電腦。
辦事處位於安放骨灰的「天靈閣」入口處,而服務台位於玄關之前,故此是進出辦事處的必經之路。距離開放時間還有半小時,大閘還未打開,理應天靈閣內還未有任何拜祭人士,就在韓少銘忙於準備之時,忽然瞥見一個身影於玄關附近出現。
「成叔怎樣搞的?這麼早讓人入來。」韓少銘心裡暗責著保安成叔,見一老婦於玄關外徘徊,於是出言協助。
「婆婆,有甚麼可以幫忙呢?」婆婆獨個兒在幽暗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著,唯恐會發生危險,韓少銘於是主動提問。
婆婆聽罷停止腳步,緩緩地轉過身子,拖著佝僂的身軀,走進辦公室。由於她一直低下頭,因此韓少銘無法清楚地見到其樣貌。
「婆婆,來拜祭先人嗎?記不記得先人位置?讓我替妳查一查好嗎?」韓少銘打算稍為拖延時間,好讓其他同事回來後協助眼前的老者。
「方大文。」婆婆以空洞的聲音吐出一個名字。
「嗯,是那個文呢?」韓少銘見婆婆態度有點冷淡,也不用她寫低名字,直接於電腦翻查,而因為「文」字有同音字,遂加問是那一個,務求結果準確。
「方大文。」婆婆沒有回應韓少銘,只是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個名字,每一次說話,都彷彿讓氣溫下降一點,使周遭愈趨陰寒。
韓少銘無奈,唯有以有限的資料嘗試查找,卻沒有結果。
「婆婆,我們找不到該先人的資料,先人會否已經遷走?抑或是……」韓少銘話未說完,婆婆便高聲打斷他的說話。
「我老公一定在這裡!一定在這裡!」婆婆越說越是激動,抬起頭來,高聲大嚷。
「婆婆,冷靜一點,妳是持證人嗎?若果不是,很有可能是妳的親屬,即是持證人,已經替先人做了遷出手續,我們是以持證人的意願去做事的。」韓少銘嘗試解釋找不到先人記錄的原因。
一般來說,「持證人」即指當初申請該墓地或龕位的人士,擁有法律上的決定權,若持證人非先人家人,即使是配偶或是子女,也必須得到其同事或授權才能辦理先人去向事宜。
「我是他的老婆,我才有資格替我老公做事!你們為甚麼擅自搬走他?是不是那毒婦叫你們搬走我老公的?是不是?我要找她來算帳!快替我找她出來,我要與她算清這一筆帳!」婆婆說到最後已是歇斯底里,失控得面容扭曲,不斷在謾罵。
婆婆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韓少銘一時間也招架不住,只懂不斷地出言安慰著她。卻不知怎解,一股陰寒刺骨的氣息突襲他的面龐,他下識地閉起雙眼,就在想著如何應付之時,一把熟悉的聲音突然響起。
「韓督導,你怎麼了?」一把女子聲音響起,正是文員周美雲。
周美雲與幾名同事站在服務台前,見韓少銘在自言自語,均表大惑不解。當中包括樊樂文,韓的異常舉止他都看在眼裡,是以沉默不語,留待向師父玄靝稟報。
韓少銘正想指住前方的婆婆,赫然已不見其身影,此時寒氣消褪,他心知是甚麼事情,為免嚇怕其他同事,只好當作甚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沒事沒事,開工了,快去換制服吧。」韓少銘用力地搖搖頭,並著同事們開工,乘機返回後方的辦公位置。
於墳場工作十多年,韓少銘早已對這些「朋友」見慣不怪,唯獨這個「婆婆」的表現與其他「朋友」不同,當「他們」知道他誤認為真正的人後,一般都是要求找到其親屬先人的位置,抑或是不予理睬,目的不外乎欲找到其掛念的親人,親自去見一面以償心願罷了。而這位「婆婆」除了掛念外,還有一種異常強烈的怨憤,聽罷其責罵的內容,應該是以前還是一夫多妻制時,那些爭風呷醋的事情,然而,若只是爭寵,如此程度的怨氣也未免太過誇張吧?相信內裡大有文章。
要得知異常憤怒的「婆婆」底蘊,從僅有的線索中,韓少銘只知道「方大文」這個名字。翻查執葬紀錄,方大文這個名字僅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約十年前落葬紀錄,另一次是兩週前執骨遷走的紀錄。紀錄非常簡潔,顯示兩項工程都順利完成,而且沒有投訴或需要跟進的地方,唯一與一般工程紀錄有點不同的,就是兩項工程都用不同的持證人名字,十年前用「李嬌」這個名字,最近一次的持證人叫做「胡玉好」。更換持證人需要經過繁複的法律程序和文件交收,因此並不常見,最常見的原因就是持證人去世。相信是李嬌去世後,由胡玉好來繼承,難道行為怪異的「婆婆」,就是李嬌?
李嬌與胡玉好的關係,想必是千絲萬縷,糾纏得陰陽相隔也未能化除。
由於「婆婆」的事情實在匪夷所思,為避免驚動太多人,韓少銘於是暗自調查有關事情。
翌日,韓少銘獨自走到「方大文」的墓穴位置。
原本是已續期多次的可續期墓地,如今只剩下一堆泥土,相比起毗鄰兩座完整的墓地,倍添蒼涼。就在韓少銘沉思的時候,一股刺骨涼風突然從後刮起,接著是一把年老女人的低泣聲音。他朝聲音的方向回頭一望,赫然見到,前兩天遇上的怪異「婆婆」,不知何時出現於眼前。
「婆婆」沒有理會韓少銘,逕自走到泥穴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哭泣著,狀甚可憐。
韓少銘心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總覺眼前的「婆婆」異於常人,一個年老女人,於「淡季」時獨個兒無聲無息地走到這個空穴前,實在有點奇怪。既然已現身,他也大著膽子,上前去了解「她」的狀況。始終是一個老婆婆,一而再走到這個荒穴,已是毫無意義,他實在於心不忍。
「婆婆,我是這墳場的職員,請問妳是否叫做李嬌?」韓少銘說時展示名牌,表露職員身分。
婆婆看過韓少銘的名牌後,停止哭泣。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李嬌帶點錯愕地問。
「嗯,實不相瞞,前兩天早上我於辦公室內見到一位很像閣下的婆婆,她向我問有關一位先人叫做『方大文』的位置,卻翻查不到資料,到我想回答她時,她已離開了,我也是從舊資料才知道持證人的姓名。」韓少銘小心亦亦地回應並加以解釋,盡量不刺激對方的情緒。
「那個應該是我。」李嬌淡淡地回應,依然凝視著眼前的泥穴。
「應該?」韓少銘聽罷大感驚訝,觀乎李嬌的反應,思路清晰,對答如流,不像那些腦退化的老人家般出現思緒混亂的情況,如此答覆實在不合常理。
「現在的我,想到去那裡,便自自然然的去到那裡,但一直以來都沒有人看到我,你是唯一一個。」李嬌帶點黯然地講述如今的狀況。
韓少銘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吸了一口氣,打算問出真相。
「婆婆,恕我冒昧,妳……其實……已經死去了嗎?」韓少銘戰戰競競地問。
李嬌沒有即時回應,雙眼發出微微綠光,接著泛起一股凜冽寒意,打在韓少銘臉龐上,冷得他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我只記得,有一天我的胸口突然感到很痛,跟著眼前一黑,到我醒來時,便變成這個樣子,我想,死亡就是這個樣子吧?」李嬌回想起臨死前的經歷,仍表現得似是而非。
韓少銘只是輕輕一嘆,無語點頭。雙方一時語塞,氣氛頓地變得沉默。
「婆婆,既然妳知道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為何仍眷戀陽間呢?返回屬於妳的世界,或許會更快樂。」韓少銘打破沉寂僵局,出言相勸。
韓少銘的勸言不但沒有湊效,李嬌的情緒不知何來忽然變得異常激動,周遭氣溫倏地驟降,更刮起陣陣陰風。
「就是那個狐狸精,搶走了我的老公,現在還搶走他的屍骨!這個天殺的賤婦,我要她不得好死!」李嬌怒不可遏,不斷在咒罵那個「狐狸精」,言詞間可知先人的遺骸應已由該人處理。
韓少銘聽罷李嬌所言,約略知道她依然留在陽間的原因。以前的一夫多妻制,允許男人輕易貪新忘舊,甚麼置糟糠於不理,死後留下一大堆情債,唯有讓未亡人一一承受,猶幸這種不公平的制度早已被一夫一妻制取締。然而,制度雖然改變了,但始亂終棄的貪婪仍然猖獗,情債不亞於以前,或許有一點不同的,就是現今的情債,很多時今生就要清還,也許可以減少一些隔世恩怨情仇。
不消說,就是那個「胡玉好」待沒有親人的李嬌死後,自行申請人做持證人,然後處理先夫的遺骸。在世的人韓少銘管不到,這個情況堪憐的「婆婆」,或許是時候放下陽間一切,再度輪迴了。
「婆婆,既然妳已不屬於這個世界,陽間的一切對妳來說已毫無意義。屍骨也好,墳墓也好,現在的妳已經觸摸不到、感受不到了,妳僅留在陽間的,只是一股執念,妳的意識會逐漸糢糊,當連看也看不見時,便是妳煙銷魂散之時。返回妳應該要去的世界,或許在那裡,會再度與令夫相遇,到時真正得到他的,是妳,而不是只擁有一堆骨頭的那個人。」韓少銘強忍刺骨寒氣,向李嬌勸說。
李嬌聽罷韓少銘之言,微微抬起頭,若有所思,爾時刺骨寒風逐漸緩和,那種夾雜著憤懣的氣息,已漸次消弭,她略略點頭,長嘆了一聲,聲線已變得柔和。
「小伙子,你說得對。」李嬌轉頭向韓少銘說,樣貌已然回復應有的慈祥,「謝謝你與我這個老婆婆說了這麼多話,打搞了,珍重。」她向他作揮手狀,說罷便轉身,逐漸消失於後方密林中。
韓少銘默默地目送李嬌遠去直至消失,回想她臨去時那種滿足的微笑,心感單憑自己便可造就這種功德,頓地感受到說不出的喜悅,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善有善報」吧。
韓少銘滿心歡喜地舉步離開,返回辦公室繼續工作,渾不發覺有人暗中監視著自己。
韓少銘離開後,不遠處的一座墳墓,後方竄出一個身影。樊樂文不知何時暗暗躲在墓碑後方,注視著韓的一舉一動。
以樊樂文刻下的修為,還未能看到李嬌的靈體,但觀乎韓少銘對著空墳自言自語,行為並不尋常,想必此人正與一些自己看不見的「朋友」溝通。暫不能驚動那姓韓的,於是先行回報師父,再作下一步的行動。
樊樂文下班後便立即向玄靝滙報韓少銘的異常行為,兩人於玄靝的道堂內加以分析。
玄靝的道堂由舊式唐樓改建而成,佔地一整層,唐樓的樓層高度一般會比新式樓宇高,此樓樓高足有十尺,使整個空間變得非常闊大,氣勢寬宏,其他新式樓宇難以相比。
樓層向著玄關的方向,頂部掛了一個偌大的橫匾,寫上「玄靝道堂」四個大字,四面牆壁擺滿各種道教神祗祭壇,中央放置一個燃燒著檀香的大香爐,高逾六尺,使整個道堂散發著一股檀香味道。道堂日常都有數個弟子來打理祭壇,然而玄靝道堂與一般道堂最大不同的地方,就是負責打掃的弟子,幾乎天天不同,這點很多人仍不明白。
道壇後方開闢了一個內堂,是道堂的行政中心,除了祭祀和出差的時候,玄靝絕大部份時間都在這裡坐鎮。
「照你這樣說,姓韓的應該與陰靈對話。」玄靝聽罷樊樂文之言,初步推測,「查到那空墳的事情嗎?」玄靝繼續追問。
「此地之前埋葬的先人叫『方大文』,已落葬了數十年,一直都沒有甚麼特別事情,唯數月前持證人突然申請執骨遷出,但都是委託石廠人員做工程,持證人一直都沒有露面。持證人姓名胡玉好……」樊樂文話未說完,便遭玄靝截停。
「我要不在世的那個。」玄靝斬釘截鐵地打岔。
「嗯,胡玉好之前的確另有持證人,名叫李嬌,於數月前去死,是方大文的髮妻。李嬌的資料我知道的很少,只知道她與胡玉好一家的關係很惡劣,而且無兒無女,死後也只託管社會福利署安排身後事。」樊樂文唯唯諾諾地續說。
玄靝只是點頭回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到甚麼似的。
「韓少銘是否與那個擁有『迦靈符布』的女孩子相熟?」玄靝開口便問。
「是的,那女子好像叫樂凱齡,神出鬼沒,我也只見過她一次面。」樊樂文回應。
「只要韓少銘有求於她,她必會出手相助?」玄靝問得有點曖昧。
「嗯,是的,姓韓的若有甚麼事情,相信她亦會即時現身。」樊樂文似乎知道玄靝的心意,順勢回應。
這對行事不依正途的師徒互相打了一個眼色,然後開懷大笑,想必不是甚麼的好事情吧?看來韓少銘和樂凱齡惹上了兩個麻煩的傢伙。
數天後,韓少銘如常巡山檢查,經過方大文的舊墓地,已經鋪上沙漿,擇日重售。正當他以為李嬌的事情已告一段落,打算繼續巡山時,一個萬料不到的「人物」竟再度出現眼前。
李嬌示現於韓少銘眼前,雖然外表與以往無異,但是總覺「她」有點不同,最大不同之處,就是已再感覺不到那種慈愛,木無表情地盯著他。他總覺眼前的「李嬌」,散發著一股詭異的暗綠光芒,還有刺骨的寒氣。
「李婆婆,為甚麼妳還留在陽間呢?是不是遇上困難?我可以幫到手嗎?」韓少銘還道是李嬌出了甚麼岔子,於是好言相問。
李嬌只是一直低吟著,雙眼漸漸變成暗綠色,突然張大嘴巴,向韓少銘吐出一大口穢氣。沒有防備的他當即吸入了一部份的穢氣,猶幸他慌而不亂,連退數尺,雖仍能保持清醒,卻已頭昏目眩,需要扶著旁邊墓地兩旁的「山手」位置,方能勉力站起來。
爾時,「李嬌」開始發生變化,只見她的皮膚逐寸逐寸地龜裂脫落,漸漸顯現出原本形態,雖是人形,卻全身肌膚光滑,發出暗綠光芒,頭上長有兩根旋角,雙眼爆發綠芒,竟然是一隻精怪!
精怪噴出兩口穢氣,發出怪異鳴叫,一雙血紅色的眼情怒視著韓少銘,彷彿觸動了它甚麼似的,誓要把肚裡的怨氣發洩在他身上。它見他呆站著沒有反應,猛力地蹬了地面數下,接著微低下頭,一雙尖角向著他的胸口處狂刺過去。
韓少銘猶在暈頭轉向,眼見即將遭穿膛破胸,尖角離其胸膛僅不足半寸距離頓地停止,雖然險險避過穿心慘死厄運,但是強烈的衝擊氣流,已衝擊得他重心大失,倒跌地上,跌過四腳朝天。
一束耀眼金光突然橫空而至,打在精怪左臉上,直教它準頭大失,遊走數步方能穩住身子。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空而降,金黃靈光大盛,韓少銘見狀方才鬆一口氣,此人及時相助,必能解決眼前妖物。千鈞一髮,樂凱玲以迦靈符布截住精怪的攻擊,把它稍為擊退,好讓她乘隙走到他身前,保他平安。
精怪受襲後怒氣更盛,只見它深呼吸了數口,一雙鼻孔噴出濃濃黑氣,伸出雙手,把身子向前橫放,雙手漸次變成與後腳差不多粗壯,原來是一頭牛妖。只見它前右腳重重地蹬了地面數下後,便微微低下頭,以一雙鋒利無比的巨角,再度向韓少銘的方向狂奔過去,原形畢露的它妖力更盛,攻勢更猛,誓要把眼前兩人撕開數截。
「凱齡,留活口!」韓少銘見樂凱齡縱身躍起,即將對付精怪之際,忽爾喊出一句說話。
「盡量吧。」樂凱齡雖然對韓少銘的說話感到莫名奇妙,但是仍依他的意思去做,始終生死相搏,很難確定能否生擒這頭害人妖物。
「小心一點,萬事以自己安全為先!」韓少銘向已跳至老遠的樂凱齡說。
樂凱齡沒有回應,可能要專心對付妖物,韓少銘說罷撐起身子,立即躲到遠方一個角落處,好讓她不為自己的安全而分心。
只見樂凱齡已騰躍至半空,把符布拉成長棒狀,準備向這橫衝直撞的妖孽當頭捧擊,把它打過暈頭轉向,滿以為大戰一觸即發之際,她赫然發覺,它的目標並不是自己,而是向韓少銘躲藏的位置方向攻過去。
一頭野蠻妖物竟然會有攻擊對象?最大可能是有妖術高人在背後操縱其行動。韓少銘的性命岌岌可危,樂凱齡也未能再想下去,立即趕至救援。
只見符布攤開變成一幅披布,樂凱齡手握布軸,大力一擺,披布靈氣隨風飄揚,打在妖物身上,引起它注意。它轉頭望見披布,如受挑釁般,準頭轉向剛著地的樂凱齡。她覬準它衝過來的時候,披布輕揚,縱身一跳,便躍至它背部的半空上,她收起披布,符布立即變成一根長刺,打算對準其心臟位置貫穿過去。就在此時她忽然想起甚麼似的,長刺攻勢頓止,就是這一個猶豫,讓妖物有機可乘。她還呆住之時,突感背後一涼,轉頭一看,赫然見到妖物長滿尖刺的尾巴,正向自己的後腦杓子拍打過去,她連忙牽動符布,勉力擋住妖尾的攻擊,殊不知妖物的身手出奇地敏捷,一雙大角已攻至她背部。眼見她即將受到重創之際,忽然一道橙光橫空而來,重重地打在妖物天靈蓋上,直教它飛插地上。
橙光是一道以靈氣聚成的「符劍」,雖然強度與樂凱齡的迦靈符布差不多,但是摻雜著很多不知名的氣息,而這些氣息,都充滿暴戾和殺氣,與迦靈符布的純淨罡氣大不相同。一個白髮老者突然出現,正在以獨特的手印隔空操控著符劍,這個出手相助的老者,正是玄靝,而其徒樊樂文則站在其身旁。
妖物被打落地後,其上方半空突然出現八道符咒,圍繞著它,符咒發出強烈橙光,壓得它動彈不得。此時玄靝轉身面對著它,結起不知名的手印,唸唸有詞,半空上的符咒迅即聚集成條狀,高速朝妖物心臟背部插下去,橙光符咒貫穿它的身體,只見它怪叫了一聲,黑氣從其七竅狂噴而出,身體亦開始腐化崩爛,到最後化成一灘血水,在地面上漸次消失。
此時樂凱齡亦已降落地上,突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個墳墓後方有一個人影,人影從墓後走出來,竟然是古震東。震東步履蹣跚地走出來,嘴角流出血絲,雙手緊按胸腔位置,狀甚痛苦。她欲上前追問古,被玄靝橫手攔住。
「小姐,沒有事嗎?」玄靝站在樂凱齡面前,一臉關切地問著。
樂凱齡凝視著玄靝,近距離四目交投,她心裡幾乎可以肯定,此人所練術法的絕非正道。
「你出手相助過我,我欠你一個人情,這個人情我他日必當回報。」樂凱齡淡然地說,剛才猶在生死命懸一線,仍能保持一貫的冷酷。
「救人乃貧道的天職,小姐不必記掛在心。」玄靝擠出招牌微笑,舉手投足都表現出一代宗師的風範,表面對樂凱齡的冷淡毫不在意。
樂凱齡遠望古震東的位置,這傢伙早已趁她分心應付玄靝之時逃之夭夭。
「凱齡,妳沒大礙吧?」此時韓少銘走到兩人跟前,對樂凱齡關切地問。
「沒事,銘哥哥有沒受傷?」樂凱齡只顧關注韓少銘,逕自走到韓身旁,沒有再理會玄靝。
「沒事沒事,些微擦傷罷了,謝謝妳及時出來救了我。」韓少銘輕撫樂凱齡頭蓋,微笑著說。
玄靝把一切看在眼裡,兩人的表現如此親暱,再加上那個冷冰冰的丫頭對韓少銘的態度,與自己判若兩人,任何人也看得出這兩人關係絕非普通朋友那麼簡單。
「凱齡,讓我介紹一位新朋友給妳。」韓少銘見樂凱齡和玄靝有所交流的樣子,於是順勢作個介紹。
韓少銘拉樂凱齡到玄靝兩師徒面前,玄靝依然擠出招牌笑容,而身旁的樊樂文似乎仍在發呆中,一直凝視著凱齡不語。
「這位是道術大家玄靝師傅,她是小弟的朋友,叫樂凱齡。」韓少銘分別向樂凱齡和玄靝互相介紹。
「聽聞少銘有一位非常厲害的朋友,想必是樂小姐了,幸會幸會。」玄靚率先發言,並向樂凱齡握手示好。
樂凱齡一直留意著玄靝的氣息,時正時邪,非常詭異,是以並沒有即時作出回應,韓少銘見狀向她打了一個眼色,她方懂得握手回禮。
「幸會幸會。」樂凱齡輕揚嘴角,努力讓自己不要太冷冰冰。
就在兩人雙手直接接觸之後,玄靝突然感到一股鋒銳的氣勁打在自己手掌上,頓地發麻痠痛,連忙把手縮回去,並刻意把右手放在身後,以防出醜人前,韓少銘立即便察覺得到這個兀突動作,卻默不作聲,好讓玄靝有下台階。
「即然妖孽已除,貧道亦告辭了。」玄靝隨意作個揖,便帶點焦急地離去,樊樂文緊隨其後,雖然他一直發呆般看著樂凱齡,但是她似乎並沒有留意,她的焦點只放在那個非正非邪的玄靝身上。
韓少銘和樂凱齡默默目送玄靝兩師徒離去,見玄靝走得有點狼狽,心感有點奇怪。
「凱齡,玄靝那傢伙有點奇怪嗎?」韓少銘輕皺眉頭,望著遠去的玄靝問。
「剛才與那個玄靝握手時,忽然有一股力量與我抗衡著......」樂凱齡還未說完,韓少銘便打斷她的說話。
「妳沒有受傷吧?」韓少銘表現得有點擔憂。
「放心,那些異外方術傷不了我。」樂凱齡微笑回應,「那人有凌空操控符咒能力,道術高深,但竟然會另修方外妖術,難道不怕會與其道術有衝突嗎?這樣會大大損害他的修為。」她對於玄靝這種「自殺」行為百思不得其解。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雖然貴為一派宗師,但是仍受不到名利的引誘,甘心冒著走火入魔的危險,也要修練異門速成之法。」想到堂堂一派宗師仍暗地裡修習異術邪法,韓少铭不禁搖頭嘆息。
「愚蠢。」樂凱齡淡然回應,就像早已看透這種為利是圖的傢伙。
「這老頭怎會及時出手幫助妳?難道他早已在場,等待救妳那一刻嗎?」韓少銘轉頭望著樂凱齡問,她點頭和議,「這傢伙絕不會做沒有利益的買賣,他這樣做意欲何為?此人心思難測,小心應付為妙。」他說時不忘提醒她。
「若不是他刻意阻撓,古震東那傢伙絕不能就此逃去。」樂凱齡回想差點兒便捉到那個邪惡的古震東,心有不甘。
「古震東也在場嗎?」韓少銘聽罷大感錯愕。
「如無猜錯,那頭牛妖是他練製出來的。」樂凱齡點點頭說,只有這個原因,古震東才會出現這裡。
「牛妖?妳說剛才那個是妖怪?不是靈魂嗎?」韓少銘聽罷略感迷。
「那是以邪術練成的精怪,若是有靈性的魔物,那傢伙絕對駕馭不了。」樂凱齡肯定地點點頭。
聽過樂凱齡的解釋,韓少銘心裡釋然,那個他所見的「李嬌」,理應是古震東製造出來迷惑人心的東西吧?
「只不過,我剛才所見......」韓少銘說了一半無法說下去,「李嬌」的變異實在太匪夷所思。
「那邪惡的傢伙擅於迷惑人心,那種掩眼法對他來說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樂凱齡見狀加以解釋。
韓少銘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剛才所見一切都只是幻象,相信李嬌早已走到另一個世界,再度輪迴重生。
「那個沒好事幹的傢伙,幹嗎要害我?」想起幾乎在妖怪口中丟了性命,韓少銘心中不禁有一點火,誓要姓古的一個交代。
「那人的目標可能並不是你,可能是我,可能是你老友。」樂凱齡簡潔地回應。
樂凱齡一語中的,韓少銘會意地點點頭,古震東與樂凱齡有著難解的關係,是以她的推測屬理所當然,當然還有那個與古有千絲萬縷的男人。
「我老友?你是指燕鎮藩嗎?」樂凱齡話中有意,韓少銘聽罷不禁失笑。
「你老友做事拖泥帶水,畏首畏尾,助長那些心術不正的傢伙行事變本加厲,你去找他如何收拾這個殘局吧。」樂凱齡說罷便逕自離去。
對著這對冤大頭師叔侄,韓少銘哭笑不得,惟有找那個燕鎮藩,或許知道古震東在搞甚麼東西。
玄靝和樊樂文兩師徒走至釋道墳場外圍,這時玄靝才稍為放慢腳步,微喘著氣,伸出還在顫抖的右手,眉頭深鎖。
「想不到那個丫頭的天罡正氣這麼厲害,下次遇上她時務必小心一點。」玄靝凝視著右手手掌,心知惹上了一個燙手山芋。
「師父!師父!請等等!」樊樂文氣急敗壞地追至。
玄靝看著這個不長進的弟子,才不過數分鐘的路程,便氣喘呼呼,心裡不是味兒。當初喜歡這小子聰明、反應快,才會破例收其為入室弟子,殊不知這小子就如當今的理想派青年一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若不是看在這小子家底不俗,他早日把這不思進取的傢伙逐出師門。
「怎麼了?不捨得那個甜姐兒嗎?」玄靝話中有刺,半責罵地向樊樂文問。
玄靚當面責問,樊樂文竟沒有即時回應,回想起樂凱齡,自從當了這份工作,也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子,思緒猶在混亂,只好唯唯諾諾,點頭苦笑。
「哼,色字頭上一把刀,我們仍未了解這女子的底蘊,勸你不要對她太過用情,說不定她會利用這點來引誘你,讓你後悔一輩子。」玄靝對樊樂文活像呆頭鵝般感到非常不滿,繼續加以斥責。
「嗯,對不起師父,你的說話我會緊記心中的。」樊樂文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卻覺得玄靝有點迂腐。
樊樂文似懂非懂的樣子,玄靝望一望其擠出來的笑容,不禁嘆了一口氣,逕自回頭離去。樊緊隨玄後,心裡突然泛起一個念頭,究竟這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還值得追隨嗎?只不過,他的道術確實無容置疑,然而相比起樂凱齡那種純淨靈氣,這老頭彷彿欠了甚麼,看來還是觀察一下吧。(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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