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琉湘,二十歲,是雲舞城繁花樓的頭牌。
十二歲那年,我來到雲舞城繁花樓,當上季玖京的貼身侍女。
是季玖京主動向樓主要的我,說是跟我很投緣。我私以為她是想要報那一推之仇,以後才知道,其實不然。
季玖京是一舞值千金的花魁,是繁花樓的搖錢樹。他們當年會經過衡水鎮,也是因為鎮中一戶人家重金禮聘季玖京來賀壽。能當上她的侍女,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事。空降而來的我,為此招了不少恨。
進樓裡不到一個月,我已經歷了無數事。被洗腳水倒了一身、飯菜裡下了瀉藥、衣服裡藏了繡花針⋯⋯這些都是小事。彼時我以為姐姐厭我,故意讓我被人欺負,所以偷著去找樓主很多次,每次都被秦武擋在門外。
“琉湘,這裡不是你家,你也不是父母庇護下的姑娘了。我不欠你,玖京姐不欠你,良哥也不欠你。會保護你的,早已長眠沙石黃土之下。誰欺負你,麻煩你自己欺負回去。良哥收留你已是仁慈,沒必要為了你寒了樓中小姐們的心。”
我那時還不懂,只道是他惡意刁難。
跟樓主投訴無門後,我仍然沒有告訴姐姐,硬著頭皮忍了大半個月,然後,就出事了——我直接被人推到湖裡。
彼時還是秋天,白日天氣雖然涼爽,但夜裡溫度驟降,湖水還是夠寒冷刺骨。我那會正要給姐姐送飯,從廚房往房間走經過湖邊之際,忽覺耳畔風聲驟響,沒來得及細看,肩上猛然一痛,下一瞬我已在湖中。
月暗星疏,我看不清那人的臉容,只能在寒水中撲騰著看著他離開。我不曾習泳,自然不能自救。近處湖邊樹影婆娑,遠處樓閣光影焯焯,我在湖中拼命仰頭,亦只能瞧見薄雲後那道殘月,岸上人影一抺也沒看到。四肢冰冷已然涼遍全身,身子亦慢慢地愈沈愈深,我想這樣也好,終歸能與家人團聚了⋯⋯
意識朦朧間,我看見故居裡的杏花,粉白落瓣下是在撫琴的爹爹,還有在他旁邊向我招手的娘親。他們的身影是如此生動明亮,一如記憶裡的每一個下午。我扭頭,想要找我的兄長,可是一瞬間,杏花沒了,爹爹沒了,娘親沒了,眼前只剩一遍殷紅,如血又如火⋯⋯
一個溫熱的軀體抱緊了我,霎時驅了些許寒意。
我知道,是夏無良來了,他再一次救了我。
落湖後,我受了風寒,足足躺了半個多月。再出門,樓裡的氣氛已全然不同。
她們的惡意仍在,不過沒有誰再敢來惹我。
幾回打聽下我才知道,姐姐因著我的事把樓中上下都整治了一番。欺負過我的,不論是新秀還是老人,一律發賣軍妓。
秦武也被責罰了。他先是被樓主杖了板子,傷口剛好,又被姐姐交托了發賣的事。整個月來四處奔波,傷口好了又裂,裂了又好,一屋子掛滿了他染血的白褲子。難怪他一直閉門不見,一見又是一輪冷嘲熱諷。
知道一切始末後,我當晚就跪到姐姐跟前。
“玖京姐,我錯了。”
“錯在何處?”
她眉間一片淡然,臉容溫潤如玉,可我卻不敢回答——誰會想到這個看似恬靜無害的女子,會忍心把人弄到萬劫不復。她若是⋯⋯
臂上的觸感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季玖京摪著我的臂讓我站起來。
她說:“琉湘,你不相信我並沒有錯。只是凡事都講求先後次序,因緣業報。我既是收了你當婢女,你的一切當是由我負責。你被欺負,我顏面受損,幫你是名正言順,也是必然。其他人呢?卻不然。人雖說施恩不望報,一次兩次當然還好,可第三次,第四次呢?”
我心中一澟,默默地點頭——她雖沒明言,我卻是聽懂了。季玖京要下我,不過是讓我名正言順地留在樓中,讓我還有一個選擇的機會。不然,一個小姑娘憑什麼留在青樓裡?憑她還沒長開的身板嗎?正如秦武所言,他們誰都不欠我,所有恩所有情,得有往來才會長久。
季玖京頓了頓,又道:“姐姐這裡不缺人,明天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那之後,我在書房的小廚房日夜守著藥爐,燒著湯藥。此無他,皆因樓主夏無良為了救我,觸發起舊疾,身子反反覆覆一直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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