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琉湘,二十歲,是雲舞城繁花樓的頭牌。
十六歲的秋天,我喜歡上秦武,而彼時的我覺得,秦武應該也喜歡我。
我“病”好了後,秦武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隔三岔五送我東西,依舊在我外出時守在我身後。變化比較多的是我。我開始早起到廚房搗騰,開始在來往書房的途中繞路,開始看不得其他姑娘對秦武好。有時遠遠看到秦武跟別的姑娘說話,我會借樓主的名把他喚走,他身上別人送的手帕香囊也亦我尋著機會換了個乾淨。
秦武其年二十一歲,相貌堂堂,身材勻稱,又是樓中的二管事,暗送秋波的人自然不少。她們恨我恨得銀牙咬碎,有幾個膽大的堵過我幾次,皆被我打發回去。一段時間下來,敢和我對著幹的只剩下顧輕輕。
顧輕輕跟我同年,卻已經小有名氣。她從小在樓裡長大,自幼就有跳舞天份,早早就為其他姐姐伴舞。她正式登台那天,可把附近樓裡的年輕兒郎們都招來了,整座主樓被逼得水泄不通,也算是樓裡近年來難得一見的大場面。據說當年若不是我突然出現,她極有可能被季玖京收為侍女,作為下任花魁培訓,偏偏我就是出現了。這些年她雖然恨我,但看在季玖京和夏無良的份上,她未曾對我動過手。
不過,自她被選中頂替姐姐在七夕領舞後,情況就不同了。七夕前還算好,她頂多扯高氣揚,明著暗著朝我冷嘲熱諷;七夕過後,她的風頭一時無兩,隱隱有超越姐姐之勢,行事作風更是飛揚跋扈。
她喜歡秦武是公開的秘密,錦帕絲娟香囊經年不斷。以前我不喜歡秦武也無所謂他收不收,喜歡上以後可不一樣,她送的東西絕對不能留!
顧輕輕送香囊,我也給秦武一個香囊;她繡了手帕,我就也送一條手帕。她送什麼我就換什麼,反正她做的所有東西最後都會落在我手裡。
顧輕輕惱,但她從不找我當面對質,只是送東西送得更頻繁,堵秦武的功夫練得更爐火純青。
我那時年少氣傲,仗著姐姐和樓主在背後撐腰,有仇必報,比之早歷紅塵的顧輕輕,我顯然更沉不住氣。跟她鬥了三個多月,我在她房外架了火盤,“劈哩啪啦”地把她送秦武的女工一個一個燒乾淨。
彼時已是冬日,我穿一身輕裘,在涼風中也有些許寒意。火盤紅光焯焯,散著花草被加熱的淡淡幽香,正是當下最佳的取暖之物。我蹲在盤前專心盯著,渾然不覺一個人影已衝到身前,“哇啦”一聲,我已被水澆個正著。
我本來就蹲著,那盤水來得突然又來得猛,不過一剎我已失了平衡,倒卧在地上。我還來不及睜眼,身上突然一沉,耳畔風聲掠過,緊接是“啪”的一聲巨響,臉上傳來劇痛。我睜開眼,濕漉漉的碎髮間,是騎在我身上的顧輕輕。
“琉湘!你為何偏要和我作對?!”她揚手又是一巴掌,“你搶了玖京姐,我忍了!你奪了樓主對我的寵,我也忍了!為何你現在連秦武也要同我爭?!”
我看著顧輕輕哭得釵橫鬢亂,妝容半花的臉,心裡滑過一絲不忍——她的話一言不錯,若沒有我,她定然會過得比現在快樂,可樓子裡哪個姑娘不命苦?
念頭一過,那絲不忍驟然散去,我忍著痛,扯出一抹笑,柔柔地道:“輕輕,你錯了,我沒有爭。”頓了頓,我笑得更加親切,“輕輕,是秦武不喜歡你。”
“你⋯⋯你⋯⋯”顧輕輕被我氣得說不出話來,頂著張通紅的臉“你”了幾天終憋出一句話,“賤人!我今天就要毀你容,看你拿什麼勾引秦武!”語罷她又要呼我巴掌。
頭頂掌風又起,我下意識閉上眼,可等了半晌,臉上的痛遲遲未至。
“夠了!”
我跟她一同錯愕地抬頭,頂上是一身黑袍,逆光中的青年一臉怒容,一隻手緊緊握著顧輕輕的腕。
他拉走顧輕輕,把我扶起來,脫了外袍,披在我身上,然後他看著對面的姑娘,緩緩地道:“顧輕輕,琉湘說的沒錯⋯⋯我不喜歡你。”
顧輕輕的身子一震,聲調已不復剛才那般尖銳,滿滿都是委屈難過,“武哥⋯⋯為什麼⋯⋯我是樓中的當紅姑娘,一舞值千金,明明能勾得裙下兒郎無數,獨獨一直潔身自好,技賣身不賣,就為了你一眼垂青⋯⋯”
“我自幼長於樓內,一直努力練習,但求報樓主溫飽之恩,可你們都視而不見,獨寵她這個進樓多年,舞不成,身不賣,撫得一身爛琴,充其量一世為人伴奏的狐媚子!她憑什麼憑什麼?”她吼完一頓,又將目光轉到我身上,“琉湘你告訴我,你憑什麼?”
我被她問得啞口無言,心思繁亂間,我聽到秦武語氣堅定地道:“憑她是宮廷首席琴師舞師之後,憑她練的學的都是能登三殿之物!琉湘不跳是她不能自貶身價,是她不能辱沒門楣,是世間平民無權沾那聖恩。她豈是汝等一般勾欄姑娘能比!”
此話一出,不光顧輕輕,連我也愣了半晌——我倒是不知自己如斯金貴。
顧輕輕心碎無言,狠狠地瞪了我兩眼就走了。
我看著秦武的側顏,心裡百感交集,然後問出一句令我悔恨終生的話。
“秦武,你要不要看我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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