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琉湘,二十歲,是雲舞城繁花樓的頭牌。
十二歲時我家人喪盡,那之後卻多了一個好姐姐,一個好哥哥。
季玖京算一個,秦武勉強也算一個。
秦武長我五歲,也是一個孤兒。四歲的時候,他在繁花樓前行乞,被前任老鴇相中,撿來當兒子的書僮,自此他就跟在夏無良身邊一塊讀書寫字。
早些年,前任老鴇迎來第二春,風風光光地嫁到外地,樓中事務一應落在夏無良肩上,秦武自自然然就成了他的左右手。
秦武主力幫夏無良打理一切外出業務,比如帶姑娘出外場表演,處理請柬赴宴禮單之類。可是自從夏無良病了,外場演出少接了一半,宴會能推的都推掉了,以至於秦武閑了,整日無所事事,天天在樓裡遊盪。
小姐們因著這事,跟樓主抗議個幾回——因為秦武算半個管事,他在樓裡瞎逛,她們覺得說悄悄話不方便了。
這事情沒擾攘多久就平息了,皆因秦武找到了新的玩兒。
是了,他在書房小廚房發現了我。
他惱我連累他一頓杖打,天天跟我對著幹。湯藥剛煮好就說樓主常用的蜜餞沒了,讓我跑去城東買;蜜餞買好了又說樓主想吃糖糕,讓我去城西買;糖糕買好了又說帳房的宣紙用光了,讓我去城北買⋯⋯那段時日,我天天跑勻雲舞城的東南西北。小時候養的肉一下子就消減了,整個人瘦了一圈。最後還是夏無良看不過眼,讓我留在書房幫他研墨,我的小腿方能得救。
秦武見在夏無良跟前整不了我,就趁我在煎藥時惹事。
視線攻擊,語言攻擊,反正能用的,他都用上。
“蝕本貨。”他都是這樣叫我。
我一般都不理睬,只會默默把藥煙往他的方向煽,不一會就能聽到他被嗆到咳嗽不斷的聲音——讓你多話,蝕本貨都比你煎煮藥,蝕本貨都比你受得了濃煙,你連蝕本貨都不如!
當然,這話我不會跟他說,身子比人短,掌頭比人小,還是收斂一點比較好。
許是我一直沒什麼反應,秦武拳頭天天打在綿花上,日子久了,他也膩了。雖然他依舊有空就來盯著我,但不再每一句都是冷嘲熱諷,開始說起其他話來。情況變得有點像是他陪著我煎藥,我聽著他發牢騷。
秦武話很多,不過來去都只說他“良哥”的事。
今天說他的商場逸事,明天數他的風流情史,一天一個絕不重樣。因此我知道夏無良五歲開始數鈔票,十歲打得一手好算盤,十五歲憑著一嘴甜言蜜語,把鄰近樓裡的紅牌姑娘都挖了一遍,十七歲惹得幾位官家小姐為他大打出手⋯⋯
我覺得那段時間聽來的話,絕對夠我為夏無良寫本人物傳記。
秦武對夏無良的事如數家珍,絕非一般人的認真,以至於我有天忍不住問他:“你不會看上了良哥吧?”
秦武難得愣了幾秒,然後一腳踢我腿上,咬牙切齒送了我一個字——“滾!”
我在地上滾了幾圈,充其量滿足他的虛榮心。
秦武雖然煩,但我心底裡還是挺感謝他的。他的存在間接令我沒時間胡思亂想。而且,半年下來,他待我是愈發地好。好幾次他跑外場回來,都會塞我一袋“垃圾”,口裡說是讓我幫他給扔了,那眼神卻分明在說“你敢扔扔試試!”。我自是沒有扔掉——布包裡面新簇簇的小玩兒可是好得我歡心。
秦武的舉動其實並不代表什麼。佛陀當年為免心生不捨,尚且不在同一棵桑樹下連宿三個夜晚,一個無家的青年,對著比他小五歲的孤女生了憐惜之心,自然也是人之常情。
這真的不算什麼。
不過,對我這個剛家人盡喪的小姑娘來說,他隨手給予的溫暖,卻是雪中的碳,暗室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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