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烈日高掛天空,羅波那專屬的雲車──補沙鉢戈在雲海之上飛行,純金打造的巨大車身,猶如另一座雄偉的金黃宮殿,朝兩側展開的雙翼,於日照下閃耀吠琉璃的璀璨光彩。
光輝燦爛的補沙鉢戈,曾象徵財神俱毗羅的財富,是屬於楞伽之王的另一個空中王座,他的弟弟羅波那卻以絕對的暴力將其奪去。這正呼應了羅剎一族所信奉的真理:擁有力量者,才能擁有一切。
此時,羅波那坐在兄長俱毗羅曾坐過的象牙寶座,對摩哩遮問道:「般遮婆帝林快到了嗎?」
「就在前方不遠處,請大王稍待。」摩哩遮駕駛補沙鉢戈,畢恭畢敬地回答。
很快地,補沙鉢戈從透發金光的雲層間,緩緩降落至般遮婆帝林深處。
羅波那走出補沙鉢戈,剛踏上般遮婆帝林的土地,滿溢芬芳的綠意立刻簇擁而來。
娑羅樹、無憂樹、菩提樹及多摩羅樹等眾多蓊鬱繁茂的樹木,於明亮陽光下盡情舒展枝葉,各色珍奇花卉恣意怒放,吐露清冽香氣。不遠處的湖泊清澈如鏡,倒映出於水面綻放的朵朵荷花,羽翼豐滿的鴛鴦悠游其間,還有母鹿領著小鹿來湖邊飲水。
這裡的一切景物如此清淨祥和,宛若天上仙境,就連空氣也像被甘露洗滌過般溫潤清新,因而被修習達摩的人類及仙人視為淨修寶地。
但對尊崇力量的羅波那而言,此處並無任何價值,他會踏足此地,只為了首哩薄那迦所說的那名絕世美女──悉多。
羅波那明白他的妹妹生性狡詐善妒,但絕對不會欺騙他,現在的他坐擁愣伽島的王位及財富,還有神魔不侵的強大力量,唯一欠缺的就是足以和自己匹配的皇后。
羅波那筆直往前走,渾身散發強烈的暴戾之氣,讓他經過的樹木花草都為之顫抖,鳥獸四處奔逃,弱小生靈皆本能地畏懼羅波那的存在。
摩哩遮跟隨羅波那急促的腳步,他看出羅波那的深切渴望,但揮之不去的不安,卻像地府之神閻摩的繩索套住他的脖頸,讓他幾乎無法逃避。
羅波那和摩哩遮抵達瞿陀婆哩河邊,兩人壓抑自己的氣息,隱身於茂密林木間,據首哩薄那迦所言,悉多每到這個時刻就會來到此處。
不久後,一縷綿長婉轉的歌聲悠悠飄盪而來,伴隨河面上清透的荷花香氣,隱隱牽動羅波那的心神。他定睛一望,一名女子正捧著木盆,哼唱小曲走到了河畔。
女子在河邊蹲下身,她那修長勻稱的體態,猶如挺立於水面的高雅蓮花。她只穿著樣式簡樸的土黃色長裙,卻反而襯托出潔淨脫俗的氣質,讓羅波那的目光不禁在她身上徘徊流連。
女子解開自己腦後的髮束,如流瀑般烏黑柔亮的長髮,便在她纖細的脖頸間披散開來。
接著她以雙手捧起河水清洗臉龐,清透水珠閃動著細碎陽光,滑過女子的豐潤肌膚及秀髮,將她的容貌及神情洗得更加明亮動人。女子的五官端正柔美,堪比高懸於夜空中被眾星擁戴的滿月,是皎潔而圓滿的絕美;她那纖長睫毛下的墨黑眼瞳深邃燦亮,彷彿蘊藏閃爍的點點星光。
然後,女子看向戴在自己手上的象牙戒指,她無比深情的眼神,唇畔綻開的微笑,就像夏季清澈水塘中綻放的荷花,盛放了世上所有的純潔與美好。
當女子的笑顏倒映於羅波那的深紅眼瞳中,羅波那的心,就被愛情的利箭射穿了。
一直以來,羅波那毫不費力就能受到女人們的熱烈愛慕,他只要依自己的喜好及欲望來選擇女人,施予她們想要的情愛。
如今,羅波那卻是第一次對一名女子有如此迫切的渴求,他的心已被這名女子的一顰一笑給奪去。
「她一定就是悉多,我唯一的皇后。」羅波那忘我地喊道,當他走出藏身處想靠近悉多時,他的忠臣摩哩遮卻逕自擋在他面前。
「你是什麼意思?」羅波那面露不悅,隱約散發凌厲殺氣。
摩哩遮鼓起勇氣承受羅波那的怒意,他絕不能讓自己的預感成真:「大王,千萬不可啊!這個女子我見過,您看看她眉間的吉祥痣,她是羅摩的妻子,是您沒辦法搶走的人啊!」
「羅摩?你說的是那個被流放的那個愚蠢王子嗎?」
羅波那從前就聽過羅摩的名字,羅摩為阿逾陀城的十車王之子,在他即將繼承王位時,卻被十車王的妃子──吉迦伊所阻撓。
十車王為了遵守當年他對吉迦伊的承諾,便答應吉迦伊的兩個要求:一個是立吉迦伊的兒子婆羅多為王,另一個則是放逐羅摩。因此貴為王族的羅摩,就被流放到森林定居。
「大王啊,不瞞您說,我從前曾在這片淨修林,與羅摩大戰過一場。」
即使那是摩哩遮不願回想的過去,但為了勸阻羅波那,他只好一五一十坦白:「當年我來到般遮婆帝林,想要吃些仙人填飽肚子,卻被羅摩阻止,於是我與他展開激戰。本來我並不把這個人類放在眼裡,最後卻差點被羅摩的弓箭射死,只能趕緊逃跑,才得以保全性命。」
「然而,羅摩不僅是武藝精湛,神力無窮,他的高潔德性與人望,才是最可怕的武器。若是大王直接搶走他的妻子,將會有數千萬億名士兵跟隨羅摩,前來攻打愣伽島要回悉多,到時整個愣伽島將會遭受戰火摧殘,還請大王三思。」摩哩遮雙膝跪地,低下頭懇求羅波那。
忠臣的苦心勸告,卻反而燃起羅波那更旺盛的怒火,他狠瞪著向自己下跪的摩哩遮:「你在瞧不起我嗎?人類不過是渺小的螻蟻,只能臣服於我的力量之下,那個羅摩根本無法殺死我,羅剎一族更不可能會被他的軍隊打敗!」
羅波那一腳踹開摩哩遮,不顧摩哩遮疼痛的呻吟,羅波那著急地望向河邊,卻發現悉多已不見蹤影。
滿腔怒火讓羅波那的臉龐脹得通紅,他從腰間抽出大刀,將冷銳刀鋒指向摩哩遮的腦袋:「你不僅出言不遜,貶低了我和羅剎族,還讓我錯過帶走悉多的機會,這些罪過就算你用幾十條命也不夠賠償!」
羅波那揮下大刀,一道寒光閃過,鋒利刀刃擦過摩哩遮的臉頰,插進他旁邊的泥土裡。
摩哩遮低著頭不發一語,他跪倒羅波那的巨大陰影下,身體忍不住劇烈地顫抖,方才勸說羅波那的勇氣已經蕩然無存。
「不過我很仁慈,我會施捨你將功贖罪的機會,就看你要死在我刀下,還是彌補你的過錯。」聽到這句話,摩哩遮才敢緩緩抬起頭。
摩哩遮卻看到羅波那眼中的執念,那是近乎瘋狂的火焰,要燒盡所有阻擋他的一切。摩哩遮能感覺到,閻摩的繩索已經將自己的脖頸越勒越緊,並把他拖行至地獄深淵。
第三回詞語註釋
俱毗羅(註十四):梵語:कुबेर(Kubera),印度神話中掌管財富的財神,為羅波那的兄長,俱毗羅原本是楞伽島及雲車補沙鉢戈的擁有者,之後卻被弟弟羅波那奪去。
娑羅樹、無憂樹、菩提樹及多摩羅樹(註十五):為《羅摩衍那》中出現的樹種,而娑羅樹、無憂樹及菩提樹皆原產於印度,也被稱為佛教三大聖樹。
達摩(註十六):梵語:धर्म(dharma),為佛教用語,意指佛法,對世間、出世間的所有義理與修證的開示。
閻摩(註十七):梵語:यम (Yama)印度神話中的死神,為地獄冥府的統治者,是第一個死亡,到達天界樂土的凡人,因此成為亡靈的統治者,指引亡者靈魂到達天界。
吉祥痣(註十八):為印度婦女點在眉心的裝飾,不同的顏色形狀有不同的意義,在古代印度,紅色的吉祥痣通常代表女子已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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