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路鑽出，四周都是石鑿出的石紋牆。空中的水份彷彿隨手一抓就能凝成水珠，竄入鼻中的是塵土與露水混雜，森林的香氣，肌膚上也像是抹了一層黏糊糊的灰那樣——這些都是乙太過剩的直接表現，水乙太、自然乙太，還有新成員土乙太。幸虧這些乙太都不是侵略性強的種類，否則，斐蘭大概就要考慮真的要打一條路出來了。
這裡的乙太若是引回到那個空洞去的話，倒也不是不能弄出個立足點，但是，來都來了……
昏暗充斥左右，彷彿鋪蓋成一縷薄紗，但這薄紗難不倒精靈，黑暗對精靈而言一直都如同白晝，自然成不了探索的阻礙。進入未知的地域，本該靜下心來，像蘇菲雅那樣四處探尋、確定環境，斐蘭的心神卻被眼前的祭壇完全勾住了。
因為從各種角度來說，那座祭壇都非比尋常。
一般而言，精靈的祭壇，會是以灰長石作為基座，四角立起石柱，擺上打磨過的木塊——一般常見的祭壇，加工也就到此為止了。神祇的神紋和精靈之森的木材，都不是那麼簡單能夠得到的東西，打磨、切削和紋上神紋的加工都不是普通精靈能夠接觸到的工藝，是幾乎獨屬於教團的「藝術」。
然而，在那上頭卻用了原木底座、原木木柱，甚至還紋上了藤紋。
菈緹之森的木工藝品絕對可以稱得上一句「貴」，而且，不只是價格上的貴，還是「珍貴」。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rWC5wbIzj
這個意思就是，不只要有錢，也要有工匠願意去做——所以，她早就準備好要付給「崔薛之袋」的店長成袋的金邊葉了。
在森之子的生活範圍內，所有普通的木工藝品，背後都是有工匠耗費魔力去打磨過的——要不然，光憑世界樹子種的質地，想用不含乙太或魔力的物品去打磨它，堪比想用一根鐵鏟子挖穿一整個羅倫山脈。
在真的挖穿之前，恐怕連最長壽的種族都會老死。
光是這樣看來，那座祭壇，就彌足珍貴了。
以約莫十個精靈合抱大的木製底座為基底，一個手掌粗、半身高的世界樹子種做成四角落的木柱——但它的價值還在持續增加！木柱上用以藤蘿編成的藤繩拉緊，纏出了藤紋來！
將藤蘿會預先透過特別的手法編織，使其纏在一個物體上時，紋樣會透過拼接的方式自然顯現在上頭。那就是藤紋，一種透過藤蘿去引導、重塑乙太或魔力流動的工藝。
斐蘭當然也略知一二，但是只能說是知道它的原理。
她可以從祭壇木柱的藤紋中，感受到澎湃的魔力，而且，那幅藤紋的圖案，是先前見過的，是自然之父的神紋。
精湛的精靈工藝，只有這一句樸素的稱讚能夠最精確的形容它。在這上頭，圓木的切削和藤蘿的編織都能看出工匠的手藝不俗，特別，世界樹子種的木材是出了名的難加工，那根木柱看起來卻如此的光滑，而那條藤蘿，也纏得看不出接合點。
即便編完了，想要纏得好，也需要精密的魔力操作才行——
所以就是因為這樣，藤紋才幾乎不會用在除了祭祀品以外的物品上。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gv0d3vaA
這可是真正高貴的魔藝品。
只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未免也太巨大了吧？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pawaG29G4
這得要花上多少勞力，它能發揮出的功能又能有多大？
這麼大的規模，斐蘭從來就只在艾利尼魔術學院中看過……卻從來沒看過那個祭壇有真正作用過。
但很顯然，這個是一直在發揮功能的——上頭的乙太……不，上頭的魔力可還在流動，閒置的祭壇可沒辦法保持魔力活性。
祭壇所有的功用，就是聯繫神祇。無論是行在地上的「生神」，又或是平時看不見的「靈神」，只要祭壇建成，且祭壇的祭祀對象大抵指向該神祇，神祇就能夠有所感應。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mM1zcwfjP
指向足夠，甚至能夠藉由祭壇降臨神祇的力量。
斐蘭覺得自己拽著的線索已經接近完整，拼湊到只剩下一小塊缺失。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GnuUSDCD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視線移開，本是想緩解緊張的情緒。
環顧四周，卻有密密麻麻的紋路，漫佈在石壁上，連同那上頭的些許色澤被掩蓋在黑暗之後。神紋顏色不一、紋樣的顏色有綠有黑，綠光中有厚實的力量，黑光則透著不妙的氣息，兩種光澤分界明顯，像是在暗中角力、相互纏鬥那樣。
蘇菲雅很沉默，她的神色斐蘭看不見，但她的耳朵或許已經說了話，尖耳種族的耳朵總是能夠傳達一些情感出來——那或許就證明了，蘇菲雅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祭壇，因為她的耳朵豎得很直，就好像凝固了那樣。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hRZf06DX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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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貴的祭壇、藤紋，石壁上的紋路，自然乙太和水乙太含量近乎過剩的水潭——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Gz42rOPY9
還有黑紋中透露出來的不祥氣息。
這裡藏著…… 不，難道是正在封印著什麼嗎？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RWBLtGN1mI
這麼說，雖然乍一想來，這個想法非常荒謬……但那只是從常規的角度去判斷所得出的荒誕，斐蘭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一些。素來肅殺、剛烈，又深沉如森林之影的自然之父，那位在經書中的形象，斐蘭可一點都沒有信。
看見這個，她只覺得，在她心中本就不怎麼偉岸、不怎麼崇高的自然之父，祂為自己鑄造的榮耀金身上一痕裂縫倏然就展現在她的面前。
祂是戰無不勝的——經書裡錯了，而這就是證明。父親不會犯錯，或者說，即使犯錯也是為了更大的成功，偉岸的形象會被信仰所鞏固，最後讓形象變為真實。
斐蘭想起在艾利尼「求學」的時候，偷偷聽到的信仰學課，無非就是崇拜和祭祀，奉獻予祂並敬畏祂。
這麼做的好處，對斐蘭來說，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就是為了積少成多。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sLfFANZGT
像斐蘭這樣，對乙太天生敏感、對魔力後天敏銳的精靈來說，她能感受到每天都有魔力從她的魔力奔流中逸散，逸散數量關乎於身體健康、對自我魔力的掌控度，以及……信仰。
嚴格來說，是「意念」，意念中相信什麼樣的事物是「有能力」的、「飽含魔力」的，彼此就會建立出連結。
由表層的意念，例如思考、例如想法等等，將其與魔力相合，演繹出意圖，進而操縱乙太來達成目的的，斐蘭將其稱之為「魔法」。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TNrzZ1BOq
由深層的意念與魔力描繪出意圖，進而投射到周遭，甚至能夠扭曲「網」的，就是「魔術」了。
這個簡易的二分法，是斐蘭在艾利尼求學的短短一年間捕捉到苗頭，而後數十年在書房中潛心探究、統整出的最佳分類。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uD49P1nvv
……如此一來，照著當時的分類，「信仰」就是一種超大規模的魔術。
不將個體視為個體，而是視為魔力奔流的一環，所有個體逸散的、自願奉獻的魔力都將構成名為「信仰」的魔力奔流，神祇則是如個體之於魔力奔流那般，在有限度的情況下支配那些魔力。
而這個限度，也如「魔術」一般，體現在神祇的「權能」上。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b8d2AvyKa
這就是去艾利尼求學後，斐蘭所認識到的「神」。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uwGteO4sJ
想到這裡，斐蘭就更加不敢小覷眼前的黑紋。
自然之父在精靈之森裡的信仰和權能，哪怕一路上看得不多，卻也不需要多做懷疑。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wcrBCGOze
這股力量，都沒能磨滅它？
「咪咪！」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bVt4g2nhk
思緒拉回眼前，濕冷的水覆蓋在皮膚上的感受立馬就變得強烈了許多，斐蘭搖了搖手指，心中默念，將身上多餘的水珠凝成一丸、浮在手心，向著來時的水路隨手一扔。
隨後，她才望向發出聲來的小狐狸。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aBdAbqKDo
金日狐的毛皮在昏暗中也是金燦燦的，牠毛皮的色澤像是火花躍出燈籠成型，好似焰火中生了靈，化為狐狸——只不過，這狐狸現在濕漉漉的，像是一片濕透了的苔癬。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61CjA7DyD
斐蘭順手摸了牠一把，順道帶走了牠身上的水氣，才看見，小狐狸的雙眸沒怎麼對焦。斐蘭這才後知後覺的想，現在正在黑暗之中，能夠自如視物的，只有蘇菲雅和她兩個精靈而已。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Ja6N2MluM
她可還沒忘記要好好研究精靈的黑暗視覺。
一下子，好奇的事情就全都蹦出來了——一個是眼下這個地方的謎團，一個是金日狐，再來一個是精靈的眼睛。
想要求證的話……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LMYHJSs7S
斐蘭望向蘇菲雅。
蘇菲雅走得有些遠了，也不知道她在前頭望見了什麼。斐蘭倒是佩服她，她身上可也是濕漉漉的，卻一聲不吭，連嘆口氣都沒聽見。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M4tXaUXJi
她總有種沉默，是柔和、溫潤的，她的靜默不是熾熱的、也不是冷冽的。她身上有種可靠，像是一匹上好的葉織布，穿在身上不怕礙手礙腳，也沒有脆弱到需要小心翼翼地看著。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ofbCFzdbf
但，斐蘭終究不知道她這匹布內襯裡織上了什麼，也不知道她的沉默中，究竟參雜了什麼樣的感情和意志。
那種柔軟很有力，卻很笨拙，斐蘭不喜歡這種體貼。
她沉默的前行，就像黑暗鋪成的薄紗間，還有一層紗，無色無形，把她和斐蘭隔了開來——那層紗，或許是心理的界線。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kJH6VI8YD
果然個性不合。
但她或許知道些什麼。
一個獵戶與森林有關的眼界，肯定不是她這個小書靈能比的。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iglmhpQ6P
斐蘭多少有些期待她來解答疑問，卻也忌憚著這種好奇。
她猶豫了，終究是打消了開口去問的念頭。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KVid2n70Q
斐蘭嘆了口氣，順手就無視掉小狐狸的抗議，抱起了牠來，偷偷的順了順牠金燦燦的柔順毛皮。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6cH1loy8cn
「咪！」
「讓我抱一下嘛，我總有種不好的感覺，需要抱抱你！」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TGpV9rL6f
她隨口說道，把小狐狸放在懷中。
「為什麼？」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t9CzHwncN
「你不覺得這裡的氛圍很怪嗎……哇！妳出點腳步聲嘛，這樣很恐怖！」
蘇菲雅冷不防的出聲，讓斐蘭幾乎跳了起來——她還以為是小狐狸說了話，抬頭就發現蘇菲雅高大的身影像是從陰影中浮現那樣，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nr9DOQ4RD
她幾乎就要尖叫了。
蘇菲雅低下頭，哦了一聲，像是隻濕透了的小狗狗。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IYKBGwJGB
「我找到出去的路了。」
她眨了眨眼，隨手撥了撥遮在額前、濕透了的頭髮。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t6NxOIrE2
斐蘭挑了挑眉，換了個姿勢，單手抱住了小狐狸，另一隻手張開了掌心，簡單的請求乙太，將蘇菲雅衣物和體表上的水珠抽離出來。
她都不想問為什麼蘇菲雅問了又不繼續問。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QLUcCu9Ji
任由沉默短暫蔓延，金日狐在她懷中很安分，斐蘭相信是自己的懷抱給牠很多安全感。
反而，蘇菲雅好像突然想通了一樣，接住了話柄。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RqNk2IIor
「自然之父一直都在壓制森林的暗影。」她眨了眨眼，補充道，「繁藤教團……常常需要一些成相好的枝葉和貢物，或許就是用在這裡。」
森林的暗影。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pKMeG7fgE
斐蘭咀嚼了下這幾個字，沉下眸子來，梳理了思緒。在她的知識裡，能夠被稱為「森林的暗影」的，就是自然之父自己而已，而純粹的「暗影」兩字所指的存在……應該並不在森林之中，而是在克雷鐸爾帝國，人類們群集的那個平原之上才對。
只有那裡，有光、有影，也有黃昏。
難懂的東西太多了、神話之下，赤裸裸的現實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斐蘭不是很敢去想。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2ebuRmtB24
她還是那個想法、那個態度，盡管蘇菲雅立馬就為她解惑了大半。
但她寧願不知道。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aGaeO3iCp
神話很有趣、逸聞很不錯，但是請當事人不要找上門來謝謝。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vI6n6UftK
她紫蘿般的雙眸蒙上一抹傲氣和任性。
一如她過去，端坐於書房中央，潛心於書海中。
「不知道，不認識——」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TjbmVpm9k
斐蘭沒有藏住苦惱的表情，隨手將水球扔向身後。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yNiN3p8n8
她扔去的水乙太，似尋常的水球，她本預想那丸水球應該會飛越神壇的上方，卻聽見嘩啦一聲，水四散的聲響在寂靜的空間內清晰可聞。
斐蘭倍感不妙，剛要說出口催促蘇菲雅的話直直卡在嘴邊。她回眸一望，只看見黑色的魔紋像是沸騰了的水一樣，瞬時間溢散了出來。
黑色魔紋……不，或許說，黑霧，黑霧濃密，近乎凝成了實體那般，連斐蘭的感官難以辨別那是實體還是霧氣，沾染上黑霧的乙太旋即哀號似的震盪，無一例外。黑霧旋即擴散了開來，乙太們像是被那股黑霧給侵蝕、吞噬那樣，立馬就沒了聲響。
乙太沉默得很反常，斐蘭只感覺，體內的乙太也沉寂了下來。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vmg3wgP7G
像是在面對掠食者的弱小動物。
那是所有乙太的掠食者——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tUDahRCZF
斐蘭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看見黑霧就在自己面前，佔滿了所有視野——
那是一片寂靜的黑，吞吃所有，連知見與動靜都沉溺其中，沒有聲響、甚至沒有型態與概念，更沒有能夠觸動斐蘭敏銳感官的波動。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3ZYDNTugO
就算為了簡單去理解，把由乙太構成的這個世界想像成一潭水，那片黑霧，也無法使用相似的概念去概括。
就像是，有個存在，用跳脫了整個水潭的力量，掬起了一掌的水，還有能力讓掬起潭水的那片刻空虛成為長久的現象。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IrZf3HUMA
斐蘭本能的不覺得危險，她沒有辦法對一片空白感到危險，卻沒有辦法不感到害怕——因為，那一片空白本應該要有波瀾，那裡應該要有東西存在。
但她的思考，終歸慢了一步，她的行動又再慢上了一瞬。
那個瞬間，她沉入了死寂。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eYgQWzK55
在她體內，她使盡辦法也難去調停的斑駁乙太，面臨「無」的時候先一步停下了爭鬥，它們唯一一次的合作卻在眨眼間潰散。
寂滅的黑、靜止一般不再湧動的乙太，視線、意志投入其中便不復存在。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WttKVIs1w
她想，或許連規則之網都無法觸及它，觸及那道霧。
她卻猛然看見了燈、看見了光亮。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STt7Vd3gg
像是命運織網上，綢緞一般的光澤，投射在這片「無」之中。
魔力的光，讓險些沉溺的她醒了過來。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EvdFVe49s
魔力靈動，像極了鮮活的生命、靈活的小動物，像是狐狸——灑落光芒的一瞬，在光澤返照中，狐狸卻像是一隻兔子。
一隻孤坐原地，徒留了尚未實現的諾言，寄託了約定，卻遲遲等不到約定實現的兔子。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jL0I2sBZw1
斐蘭還沒拿來得及看清，旋即墜落到了更深處。
但，在完全溺入寂滅前，有一隻手抓住墜落的她。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IqwAUBfWz
那隻手很大，太過有力、也不夠溫柔。
斐蘭跌出了寂靜，仆倒在地，真的像溺了水一樣，迫切的大口吸氣，瞪大雙眼確認著周遭的一切。
她看見四周彷彿劃出了一條朦朧的分割線，線的那頭什麼也沒有，在界線之間，立著一隻金燦燦的狐狸，像是由焰火生出的那樣炙熱。
牠狐掌一按，那條界線立刻變得清晰了許多。
而她還什麼都不知道，突然如她所願的，什麼重要的都不知道。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73HTji0ID
而她突然很想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