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牆壁髒兮兮的,剛才端進來的盒飯一口都沒動。裏面還有幾個同樣犯了事的女人,窩在一起嘰嘰喳喳的。不過這裏的光景和戴婭家也沒有太大區別,牆面不知道多少年沒擦過,狹小的空間裏擠了一堆人,也就是少了個整層樓公用的廚房在過道里罷了。
戴婭百無聊賴地躺在地板上,華小娜,華小娜......華小娜她真的死了嗎?另外兩個女生呢?醫生有救活她們嗎?要是她們中真的有人死了,自己就不僅是呆在看守所而已了吧。
算了,當街打傷三個人,肯定也是要被判刑的。不過亞西市十幾年來監獄的超載率就沒跌下來過,只要不是罪大惡極都有可能躲過法律的制裁,更何況自己是未成年人。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連時間的意識都消逝了。一個執行官粗暴地打開戴婭房間的門:“出來!你媽媽來接你了!”
“對,就是你,昨天被帶進來的丫頭!”
戴歌藍穿着一條有些年頭的黑裙子,站在看守所門外,皺巴巴的臉看上去像是一條幹癟的魚。戴婭上去就捱了巴掌。清脆的一聲響後,母親自己卻一個勁哭起來,説着老生重談的話:自從懷上自己和雙胞胎弟弟以來,就被那個人渣拋棄......你這不爭氣的廢物,混賬......流着你爸爸的血,也不是個好東西......
戴婭看都不看在那裏獨自崩潰的女人,好像自己從未認識過她。
目擊者説,只是一個女孩對着另外三個人揮舞着一根鉛筆,然後那三個人就倒下了,渾身是彈孔。身上的所有物品經過檢查發現沒有任何異常,根本找不到兇器,所以無法推論那三人到底是為什麼受傷的。所以,戴婭是兇手的説法也就無從成立——最重要的是,無論是看守所還是監獄外面都有更多更喪心病狂的犯人排隊等着坐牢,相比之下初犯的戴婭就是個遵紀守法的良民。
這種程度的治安事件,每天頻繁得連新聞都算不上,也不會有媒體樂意報道。
“媽媽,我之後該怎麼辦?”思來想去,戴婭都沒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
“......該去上學。”
一週後,戴婭在學校裏受到了所有學生的注目禮。同學紛紛議論新聞上的那件事是否是真的:那個平時唯唯諾諾的受氣包戴婭真的用一支筆打死了三個人?哎,你別胡説,華小娜和杜茜茜還在醫院治療呢!可聽説她們渾身中彈,怎麼會是用筆捅的呢?
對於這樣的目光,戴婭其實有點享受。那些人望向她的目光並不包含常見的厭惡和蔑視,而是好奇,敬畏,甚至於恐懼。她走到課桌前拉出座椅,上面沒有任何惡作劇的紅墨水,桌肚裏的垃圾也被打掃一空。同桌很自覺地往左移了移,給她留出一大片自由活動的空間。上課的時候,數學老師的眼神也變了,對她的稱呼也從“437號”變成了“戴同學”,遞粉筆比服務員遞上餐巾都要畢恭畢敬。答完一道十分簡單的題目後,戴婭悠閒地理了理裙子:“老師,我要去洗手間。”
“好——請儘快回來——”
噁心的老狐狸,虛偽得讓人作嘔,她在心裏冷笑。下午放學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再一次獨自走在人行道上,身側靠來一個比她高出一頭的人。現在治安很差,天色稍暗一些街上就全是壞人,連續殺人事件的後續報道人們都懶得關注,但戴婭心裏一點也不害怕。她身邊掠過小跑回家的學生和白領,不禁在心裏發出幾聲譏笑:可憐的家畜,盡情地感到恐懼吧。
一個聲音不識好歹地叫住了戴婭。“喲,這不是亞西狙神戴女士嘛。”
“滾。”
“別這麼冷淡嘛,好歹咱也是同學!”男生的確穿着校服,但外套襯衫皺巴巴的,褲子拉鍊只拉了一半,一身煙味,是四班著名的混混蕭然凌。“喂喂,我只是想知道......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你是説我僅僅用了一支再普通不過的鉛筆,就殺了三個學生那件事嗎?”
“我知道她們都沒死啦!好啦好啦,咱保證不會到處亂説的,就是想知道,好奇......求求你了,告訴我唄?”
“哦——?”戴婭動起腦筋來,其實告訴他也無妨吧?現在誰敢隨便動自己呢。“當然是可以説啊,都可以説。不過,你得......你得......嗯,和我做交換。”她伸出一根食指。
“一塊錢?一杯奶茶?”
“一百亞幣,不,兩百。”她把中指也豎了起來。
“你瘋了吧大姐!誰家爹孃隨便給小孩這麼多錢啊,我弟弟妹妹還要吃飯呢......一百,求你了,好不好?要是爸媽知道我把家裏錢搞沒了,肯定把我揍得皮開肉綻。”
可對方完全沒有動搖的意思。“要是你女朋友知道你不僅和別的女同學私會,還天天半夜跑去酒吧,會不會生氣啊?我聽説她打人可疼了。”
“神經病,我哪來的錢一天到晚去那種地方,不如説我們學校都沒有吧......”
一百五成交。戴婭託着下巴,回憶起一個月前的事情來。當時自己又一次因為成績糟糕被母親破口大罵,她在一個下午寫好了遺書,找了一棟爛尾樓準備跳下去。現在還記得那個時候的金雲真的很漂亮,像一直橘貓浮在空中。大樓的下面站着一個金髮碧眼的女人,呼喊着,不要下來,不要死,活下去。我什麼都願意聽你説。
我不想看着你死,我來幫你。
大概是因為那個女人的緣故吧,她突然就想活下去了。
那個女人很温柔地笑着,拿出了一個裝着紅色液體的小瓶子。戴婭看着玻璃瓶映出自己死掉的眼睛,突然又想,喝掉這瓶藥,如果自己還活着就活下去,死了就死了吧。等腦子重新開始轉動,手裏多了一支綠色的火箭鉛筆,而女人仍然用一種母親般慈愛的目光看着她,和她説了很多很多事情。不過,當時的戴婭都權當那些是夢話。
不良少年聽得津津有味:“你知道那個女人的名字嗎?”
“......金雯。”
“嗚!好吃!這個叫做火鍋的東西超好吃啊!”辰詩棠興高采烈地從牛油鍋裏架起一塊肥牛。為了遮蓋右臂她穿着黑色大衣,在蒸汽下被燻得滿臉通紅,渾身是汗。“我第一次知道世界上還有這麼好吃,這麼......嗯,總之就是好吃的東西!”
“就算這樣你也吃太快了啦。”許燈一如既往地對她發動毒舌攻擊。“這麼辣的食物,你這個節奏吃是要被嗆到的哦。再説了別人還要吃呢。”
幾天的相處下來,辰詩棠已經習慣了這幫人的説話方式,因此完全沒有搭理許燈。金雯和M·H有點無奈地看着她堪比野獸進食的吃相,最後還是M·H給她圍上了餐巾,防止牛油濺到衣服上。桌子的對面坐着一個沉默的男人,年齡約莫四十多,頭亂得像個雞窩,幾根白頭髮尤為顯眼。他好像對吃火鍋並沒什麼興趣,只是看着幾個人圍着鴛鴦鍋鬧哄哄地搶食。
“爸爸......”金雯叫了這個男人,“你也吃點吧?不要把氣氛搞得怪壓抑的。再怎麼説,也是爸爸請的客,你應該多吃嘛。”
“普通人的火鍋店,我們幾年前可是進不去的哦!”她湊在男人耳邊小聲道,“現在都沒人管這些了,餐廳門口也沒人檢查居住證,所以能來吃這家店不容易啊!”
男人過了幾秒才應答:“哦哦,抱歉。”隨後才動起筷子來,隨意夾了些清湯鍋裏的菌菇到碗裏,也沒有調小料。説實話,從辰詩棠的角度來看這父女倆真是一點也不像——除了頭髮都亂糟糟的以外。可能是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金雯聳了聳肩膀:“大家都説我長得比較像媽媽,哈哈。”
亞西市本來就是個外國人云集的地方,混血兒並不稀奇。“那你媽媽是哪裏人?”
“白羅國的人啦。我很小的時候就和父母一起住在白羅......不過母親病逝後,後來就搬家到坎亞了。”
“這樣子啊......我説話有點直,很抱歉聽到這些。”
短暫的冷場並沒有徹底打斷詩棠歡迎會的熱烈氣氛。金雯和辰詩棠主戰辣鍋,兩個男人吃白鍋,M·H女士則是雨露均霑。在把牛羊肉打掃乾淨後,金雯丟了一大捆面進了滾燙的牛油,把其他人嚇着了。不料這傢伙直到最後都吃得很歡,彷彿舌頭完全感知不到痛覺一樣大口吸着面。詩棠見狀也想喊來服務員加一份面,但肚子實在是一點地方都騰不出來了。
飯畢,男人打開手機結賬:“一共是5800亞幣。”
“我去......”
雖然賬單已經被別人付掉,但詩棠的滿足感還是剎那轉化成了罪惡感。此時她才想起來一個問題,這個人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自我介紹過,就連金雯爸爸這個身份都是從女兒嘴裏説出來的。“對了,還沒問您叫什麼名字呢。”
金瀾,這間公寓真正的主人。平時的他忙於工作在外奔波,難得回來一趟還是因為金雯打電話通知他有重量級成員加入。儘管金瀾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是含糊地嗯了幾聲,他還是立刻就回到了公寓説要請大夥吃牛肉火鍋這種相當奢侈的食物,所以即使永遠擺着一副無精打采的臉,也沒有人討厭他。
比起一個領導者,他看上去個更像個單純的金主,贊助商。人派的所有安排都交給了金雯,他默默地看着屏幕上的計劃書,一言不發,只會在需要全員意見達成一致的場合象徵性地點點頭。不過金雯對他甚是關照,大事小事都不忘問一聲“爸爸你怎麼看”——得到的往往又是點頭,或者“嗯我覺得挺好”。
屏幕上的地圖被做滿了標記,M·H用紙筆規劃者侵入安德林大樓的方案。這次計劃的目標被暫定為對安德林集團施壓,逼迫他們降低產品價格,將一部分商品免費分發給窮人,同時呼籲政府提高對該公司的税率。但是這些都不是行動的重點,主謀金雯真正關心的是大規模衝突在羣眾中起到的作用,激發出眾人對阿人的仇恨,至於安德林集團該怎樣做是他們的事情。
目前確定了下來的事情有如下幾件:7月8日早上,動用人派的大量人力堵住安德林總部大門,由辰詩棠打頭陣破壞大門的安保設施,但不要直接造成人員傷亡。接下來,辰詩棠在人羣的掩護下退到隊伍末尾,放任激動的人派成員衝入總部與保安和執行官交手。金雯會在總部和大家一起作戰,金瀾,M·H和許燈會負責通過金雯報道的作戰情況,判斷什麼時候需要撤退。計劃的原則就是:不戀戰,一聲令下後所有人準備離開現場。
至於被逮捕,所有參與行動的人都已經做好無法全身而退的覺悟了。
今天是6月27日,距離計劃執行只有不到兩週了,但這些時間主要是留給辰詩棠準備的。金雯和她的父親已經聯繫好了人派的所有成員,把他們分成數個小組,以每組3-4人的單位進入安德林總部。能夠前往的成員一共有兩百餘名,也就是説,大概會有六十個左右的小組,足夠包圍一棟樓的前門了。根據金雯的説法,他們都服下了覺醒藥劑,所以具備不弱的戰鬥能力,不會剛開始和阿人交手就落於下風。
“但是,大家的生命是最重要的。”金雯很鄭重地宣佈到,“沒有生命危險的前提下,不要想着和對手搏命,實在不行就逃。我們需要給他們造成傷害,但不要做得太過。再説明一遍,我們行動的最大目的不是搞破壞,而是調動這個城市,這個國家,乃至這個世界的情緒——讓全人類從外來物種的欺辱下站起來的意志。”
“而這樣的意志,會比我們手裏的武器,比詩棠的‘貫穿之臂’更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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