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一天(3)

　　依照黑龍的要求，我與他兩人來到隔壁房間單獨談話。

　　他保證不會傷害我，所以也沒有衛兵在旁看守。我能勉強接受，是因為他至少還沒信用破產，而且我需要他為這一切做個解釋。

　　這樣豁出去感覺很帥氣，但我馬上後悔了，怕得要死。天知道這大蜥蜴會對我做什麼。

　　「說吧。」我對著靠牆的黑龍說。剛才連看都不看我一眼的他現在死盯著我不放。這種第三類接觸讓人很不舒服。

　　「說什麼呢。」他不帶表情回答。

　　「是你要找我說話的耶。」

　　「我看出妳有話要說，事實上沒人看不出來。我對妳沒有任何意見。」大家倒是對你很有意見。

　　「還裝啊，絕對是你這個邪神把我抓到這世界的吧。不然你也絕對知道些什麼。你到底想幹嘛？」

　　「沒有魔法能力的妳，想像力倒是挺豐富的。」他用一副很受不了我的厭惡神情回應：「妳認為我們同時到來不是巧合。可惜，我也希望這只是個巧合，那樣還輕鬆得多。」

　　「……什麼意思？」

　　「我來到這座城是為了見神人一面，但不是妳。我既沒有召喚妳，也沒有找妳的意思，妳的到來與我無關，或至少本來是如此。」他若有所思地說。如果不是他演技超群，就是事態跟我想的不一樣？

　　「你以為整我很好玩嗎？」

　　「妳覺得我是個幽默的人嗎。」那我寧可相信信用卡刷越多能賺越多。「我與妳一點關係都沒有。」

　　「那你至少要知道怎麼把我送我回去吧？」

　　他大概不想再浪費口水，只用瞪眼回絕我。

　　「怎麼會，你不是龍嗎！他們說的邪神啊！會吐火智商又高的驕傲種族啊！一點什麼轉移魔法難不倒你吧！」

　　「我不懂妳的觀念從何而來。我是龍，但不是神，只稍微比你們懂得多一點。然而神人出現、存在的原因和意義，依然是未解之謎，我正是為了解開這謎團來到此處。倒是我要問妳為何而來。」

　　「但……可是……」要是連這龍都不知道的話……「少騙人！你一定知道有另一個世界！」

　　「那是普世的觀念，認為神人都是從他界降臨的，然而沒人得以證明平行世界的存在，我也沒有辦法。」

　　「怎麼可能特地來到這裡，卻什麼都不知道！」

　　「我也可以問妳同樣的問題。不過聽到不合意的答案就駁斥逃避，就是自欺欺人。」

　　「沒那麼複雜，單純是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別以為說教對我有用，我可是在學校接受了長期的左耳進右耳出訓練。

　　「那也無所謂，我不需要妳相信我，但只要說出幾個真相，妳自然會聽我的話。」

　　聽話。我笑了，我打從心底笑出來。這人是老幾，以為能管得了我？要多自大才說得出這種話。

　　「不想跟你吵了，智多星。你沒辦法帶我回家，何必在這浪費時間。去籌備你的拯救公主計畫吧，我去找這國家的人幫我就行，再見，慢走不送。」我不想再聽他妖言惑眾，想早一步離開這房間。與其靠這身分不明的詭異生物，還不如依賴人類最好的朋友。

　　「妳以為自己與這個事件無關。但妳繼續待在這城堡裡，遲早會遇上危險。」

　　我的步伐停了下來。啊，可惡可惡，竟然被影響了，如果不快點離開這裡的話……

　　「敵人早已滲透這個國家，他們可是輕易綁走了第一公主，更別說這事件很可能是有組織的計畫。妳的存在要是被他們發現，也會遭遇同樣的下場。若有需要，他們大可以屠城。別以為妳很安全。警備對使用魔法的龍而言形同虛設，我也隻身闖進了這裡。」

　　……我就會把他說的話聽完。我不用被他操弄，是因為他口說無憑。但這下我竟然覺得他有道理。

　　「而妳或許也隱約察覺了。如果理解神人在這世界代表的意義和處境，妳就不會想求助於這國家，他們甚至會想讓妳留下。最好別有所寄望。」

　　「公主說過她會幫助我的。」

　　「那看來她並沒有對妳說實話。」

　　該死的預感。

　　我不想當什麼神人狗屁，那實在蠢透了，我只想趕快回去現實世界。而且他說的對，這城堡什麼都保護不了；但我也不想聽這命令狂的話。我恨自己幹麻這麼快就被說服，一點矜持都沒有。

　　「妳願意聽我說了。」他的勝利宣言讓人不爽到極點。「幸運的是，我正在研究神人的來歷，恰巧能帶妳離開此地。」

　　「你不是才說沒辦法幫我嗎？」

　　「我會找出答案的，這也是我現身的目的，然而計畫有變。既然妳很有可能與這事件有所關聯，就加入搜索隊的行列，與我一起行動。」

　　「我也要？」

　　「不知為何降臨的神人，倒也值得關切。人為操縱、機運巧合，又或是某方的意志引導還無法定論，如果妳因為不可知的因素真的成為事件的關鍵，卻被對方帶走，那可得不償失。」

　　一個不懂何謂玩笑的人，說出的話會是玩笑嗎？告訴我你在開玩笑好不好？

　　「你是在說，我要跟你一起去，呃，屠龍？」

　　「必定會有龍，可能會有更多敵人。」

　　怎麼可能？這種事情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我很確定我的八字沒有九兩九重，額頭上沒有閃電疤痕，我的祖先不是什麼傳說勇者，我家沒有歷代相傳的寶劍，我讀的也不是魔法戰鬥訓練學校。這些再再提醒我，我只是個辦學貸領低收入戶補助的凡人啊。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我可不會拿刀揮劍使魔法！」

　　「還好妳有自知之明。」

　　「不只有龍，連什麼吸血鬼殭屍幽靈哥吉拉海底來的海綿都會害死我的！」

　　「妳所說的那些莫名生物都不存在。但不管遇到什麼，妳躲在後頭別拖累人就行。」嘩，還要偉大的龍大人照顧我，感激不盡。

　　「我也沒有時間空閒去搞那個！我還得找回家的方法！」

　　「我會幫妳的。」哈，我就知道他不……

　　「什麼？」

　　「在這事件之後。」我想也是。我感受到雲霄飛車般驚喜與失望的落差感。「在幫助妳回家之前，先拯救這個國家，認清緩急輕重吧。」

　　「你可能想害我。」

　　「真要害妳並不需要如此費力。」唉，做一個萬能的龍還真方便。「那麼，妳也清楚與我共事的前提。」

　　我清了清喉嚨，煞有其事地說：「在這之前，回答我，你到底是誰？」

　　我應該很完美地表達出了我的意思，這裡只有我們總比較好說話了吧，如果他還繼續裝神秘，我就走人。

　　「妳是不敢相信我是龍呢，或是懷疑我的人格？」

　　「都是。」

　　「那也無可厚非，如果妳輕易接受了，反倒是我得懷疑妳。」這傢伙問問題都不是為了解惑，而是用來炫耀自己的智商和羞辱人。「我不需要妳的理解或認同，妳也不需要為此操心。我照護妳，妳聽從指令，兩邊互不相欠，妳就能保全自己，也有機會回到妳的世界。該怎麼決定，由妳自己定奪。」

　　「你閉嘴就行了。」憎惡男人是一回事，發自心底討厭一個人又是另一回事。

　　儘管我不願意去想，但他絕對有辦法立刻說服我，甚至用法術強迫我，讓我五體投地不能自已，變成沒有飼主就活不下去的小兔子，他可是個會用魔法的龍耶，他想要的話，沒什麼是他做不到的。

　　他故意不這麼做，因為看似自由的我早就被控制了，好像我不跟著他走是我的錯一般。對，又來了，用來對付公主的伎倆，這招還真管用。

　　「我可還沒說要跟你走。如果公主不去，那你也不能強逼我。」

　　「我不會阻止妳做夢。」

　　至少能確定一件事。只要我手中繼續握有神人的情報，就連這龍都無法輕易拋棄我。不過真是如此嗎？

　　其實想想，就算答應了，也不代表我非得服從他不可，如果我們真能互相合作，那是再好不過。更何況他的推理也不一定是正確的。

　　前提是這群人說的都是實話。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下戒心，尤其是對這心懷不軌的龍。

　　「回答妳的問題，我是你們所稱的『龍』，名為洛。妳所該知曉的就是這些。還有疑問嗎？」

　　「……沒有。」我對機掰人翻了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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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上的眾人都來到一間不大不小的會客室，等待案發現場的鑑定結果出爐，氣氛仍然凝重。國王煩躁地手抱胸杵著，母后耐心待在他身旁。我在另一邊黏著公主抱怨個沒完，我真會發牢騷。

　　「這樣嗎……」公主沉思著。

　　「很扯對吧？不懂他在想什麼。」

　　「所以青云小姐答應了？」

　　「我不想答應他，說到底這本來就很奇怪。」

　　「為難您了。我會去與洛先生談談的。」

　　「不用了，反正我沒有想要聽他的話。我如果想活命的話，就還是得待在這裡才對。」

　　不論這城堡安不安全，那跟他的目的是兩回事。先是要帶走公主再來是我這神人，誰會相信他沒有企圖？

　　「我也希望青云小姐待在城中。城堡的防衛沒有如此不堪，盧布夏菲爾的各位都會幫助您的。」

　　「幫大忙了，我太需要你們的幫助。」不清楚這城堡的人能幫到我什麼忙，但我得跟緊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公主笑了笑，溫和卻勉強僵硬。她的雙眼紅腫起來，聲音略顯沙啞。她掩飾悲傷的模樣太明顯了。在龍那番話之後，看來她挺動搖的。

　　幾乎所有官員都不同意龍讓公主出外的提議，但也沒有膽量反對他，頂多是迂迴的建議像「還請三思」、「還有其他方法」等無關痛癢的話。而那些自願代替公主前行的人，洛全都看不上眼，把他們一個一個趕跑了。這提醒了我別跟他講道理。

　　「青云小姐，很抱歉必須這麼問。」公主總算轉頭對我開口：「如果我離開的話，您有辦法自己待在城中嗎？」

　　終於來了。是她也知道秘密終究會被拆穿而愧疚嗎。

　　「對不起，我太過自以為是了。本來是我不希望您走，但要是結果不盡人意的話……」

　　「那也沒辦法，畢竟這是為了妳的姐姐。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只能這麼回應。「不過，妳沒關係嗎？跟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走……」

　　「我們需要所有的線索，即使這代表必須與龍共舞。但我本該幫助您的……非常抱歉。」

　　「不要再說『對不起』了。等到結果出來再說吧。」我在我還能保持理性時強硬結束話題。

　　想不到，在遇上我這個麻煩之前，這國家就先陷入了更大的危機中，顧不得我這陌生人了。

　　其實，我早就覺得公主有些閃爍其詞。她的誠意十足，但親切的保證反倒令我不安，那就像是我說服自己考試會及格，或是「買這檔股票一定會賺」之類讓人心安的話術，我對此總有所警覺。

　　而她還沒能幫助我，就要丟下我離開了。各種跡象只表明一件事。

　　我回不去，他們也幫不了我，只是她說不出口。那壞預感是最壞的那種。

　　不，不。我不會發作的。鑑定結果還沒出來，有可能是龍搞錯了什麼，事態還有轉圜的餘地。我試著深呼吸，停下這一切。呼，好險，心態恢復正常了。我不想知道公主有沒有發現我差點爆炸。

　　該死，我真的被那個龍影響了。公主還是為我著想的，她是沒得選擇而已。　　

　　鬍子狗帶著卷軸進門。最關鍵的鑑定結果是……

　　鬍子狗慎重地說：「呃——稟告大人，爪痕都是真的，是相當強大的衝擊留下的痕跡，在庭院中也找到了落下的碎石塊。警備隊長也證實，少數民眾與守衛曾在事發當晚目擊城市上空飛過巨大異物。」

　　王族們的表情更沉重複雜了，一喜是知道失蹤公主的下落，一憂是第二公主就要被另一個龍拐走了。而本以為洛會開始炫耀，卻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瞧不起人。

　　「有發現龍的蹤跡嗎？」母后問。

　　「目前無法確定，但推測是往南方飛去。」

　　「這可不妙。」國王呢喃一聲。

　　「我們討論了很多，洛先生。」公主上前嚴肅地說。

　　「我聽著。」

　　「我相信盧布夏菲爾的各位都盡心盡力想找回蒂卡西亞公主，容我表達最深的謝意。這幾天來，我也一直在思考我在這裡能做的事，也想與各位一起努力。但是，我想不到，我竟然幫不了她。」

　　公主的狗耳往後緊貼，表露出她的沮喪，但表情卻幾乎沒有變化。

　　「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她就像我真正的家人，我當然擔心她的安危。我的家人或許正挨餓受凍，受暴力威脅，或許遇到更可怕的事，怎麼可能不在乎、不願意外出救她？但身為公主，我必須考慮更多，我得繼續坐在王宮中，當個公主。這三天來我沒有睡好過，每晚都是哭著睡去，醒來時還得抹去淚痕，假裝沒事。但我不該再欺騙自己了。」

　　公主越說，就越是掩飾不住情緒，語氣慢慢加重，最後一句話幾乎是用喊出來的，充滿了悔恨和失落。

　　我沒有兄弟姐妹，基本上無法體會失去他們的感受。有時我還挺慶幸沒有手足的，我見過太多同住屋簷下，卻憎恨彼此的人。

　　而她不同。不只是身分地位，還有心態。單是這自白，就能聽出她與家人血濃於水的感情。她現在的肅穆態度跟早上溫柔對待我時的容貌截然不同，到底經歷過怎樣的天人交戰呢。

　　「憂國憂民的仁慈王族，我並不討厭這點。」洛回應，見人說人話啊這傢伙。

　　「我不想只做個仁慈公主，我可以做的更多。」

　　「如果龍真把蒂亞帶去了底里斯，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國王苦惱地說。「妳很可能會碰上想像不到的危險啊，法拉。」

　　「很抱歉，各位，但我下定決心了。」

　　「如果妳有自信，歡迎加入。」那龍就這麼搶走了公主。

　　「我不敢相信。」國王按著頭說，我同意。每件事都被這龍說中了，他是不是有偷看劇本啊。

　　「我們都很急切，」母后緊接著說。「也都希望能得到最好的結果，但無論如何都需要準備，馬虎不得。」

　　「因此我以國王之名命令你，此事必須完美落幕。假若我的臣民和親人有個三長兩短，你明白後果的。」就算他是這裡偏矮的人，國王還是可以居高臨下講話。

　　「那得端看你們是否有相應的付出。」

　　「用不著你說。是因為有這位同行精英，我才願意把親人交給你。」

　　後頭傳來腳步聲，狼護衛再次站到龍的面前，敵意似乎沒那麼重了，但那只讓狼護衛緊鎖的眉頭提高一毫米，單手緊握他的長槍。

　　「我以為會有更好的人選。」洛瞪回去說。

　　「無法讓你滿意真是對不起了。」狼護衛不爽地回應。

　　「還別這麼說，沙塔斯也是從大戰時期戰場存活至今的高手，直到三天前都還在跟我練武。論能力無人能出其右，也是如此才能擔任王室護衛。」母后笑著緩頰。話說明明是狼，卻是狗族最忠誠的護衛，這其中應該有什麼淵源。「懷疑的話，不妨親身驗證？」

　　「若是妳推薦的，我能欣然接受。」

　　「你們負責照顧我的女兒們，我的親兒子由我來保護。」她以母親的溫柔語氣說。可惜他們的臉都是黑的，看不出國王有沒有臉紅。

　　洛只對母后帶有特別的尊敬。母后的話語就跟她的身形同樣有份量，可以說她才是主導王族言論的人，比國王還像國王，嘻笑模樣從另一個角度看反而成了深藏不露。

　　「若您同意的話，就進入正題吧。」母后掛著她的招牌慈母臉繼續說。「計畫很簡單，在傍晚前備好用品與馬車，混進商隊裡出城，前往南方堡壘，在那繼續進行調查，然後才開始正式行動。幸或不幸，我們的另一位頂尖好手不在王城，而是駐守在南方邊境的堡壘。這與我們的計畫相符，而且龍也正好往南方去，正是給我們的機運。我們這裡會『偷偷』進入備戰狀態，以防萬一。不過如果龍躲藏在底里斯，就很可能會造成國際問題。此行請盡量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我會盡力。」

　　「『盡力』是不夠的，請用包括性命在內的一切守護國家的瑰寶。」狼護衛說著連我聽了都感到不好意思的話，但也說明他的忠誠度高到破表。

　　「那就交給你了，我還不能這麼輕易就死。」相較之下這龍是只忠於自己的現實主義者。

　　「告訴我們，龍，」國王正色說。「勝算有多大？」

　　「集結國家的力量，即使對手是龍也無需畏懼；但要繼續猜忌的話，勝算就是零。與其費心思防備我，不如多做點事。」

　　「不想猜忌的話，就來做最後一步吧。」母后不疾不徐地插話。「在履行義務與責任之前，讓我們有一點基本的共識。」

　　鬍子狗上前，嫻熟拉開他手中的捲軸，這次又比剛才的更長了，看他的手一上一下扯得好辛苦。

　　「呃──我國盧布夏菲爾王國同意以如下三個條件與黑龍『洛』進行合作。第一，王國將儘力提供國內最優質資源進行任務，並派出兩位精英隨隊同行，以保護隊伍安全、監督雙方行為與提高救援任務的成功機會……」我聽到一半就沒在聽了，總之是份契約。國家總得龜毛一下，表達自己的謹慎和尊嚴。

　　不過任何明理人都知道，契約這東西防君子不防小人，連國家間的互不侵犯條約都能往屁股一擦扔了，就更不可能對這奇幻生物有任何作用可言。這張紙與其說是約束雙方，不如說是撕破臉時有個藉口。

　　反倒是我的思緒被狠狠攪亂了，我所預想的發展被這隻龍半空攔截，扔到地上踩個粉碎，讓人非常洩氣。

　　不，開什麼玩笑，我絕不能接受。不能就這麼臣服於他，一定還有別的方法。

　　公主正在與龍爭執著什麼（當然沒人理會契約宣讀），我一心想上前找她討論。所以在我脖子被衣服勒住向後拉時，差點因為失去平衡叫出來。那狼護衛莫名拉住我。

　　「你幹嘛——我有說你可以碰我嗎？」

　　「我知道妳想去做什麼，沒有用的。」他把我拉到後面跟我獨自說話。「連妳都一起被逼著走，算是妳的不幸。或者這是妳的決定？」

　　「才怪咧，鬼才想跟他走。」

　　「想從一個龍手中逃脫，算妳勇氣可嘉。」

　　「哼，說幾句話嚇嚇我，我就得言聽計從了嗎，啊不就好兇我好怕。拜託，你們要做什麼跟我沒關係好不好，我也根本幫不上忙啊。還想逼我一起走，莫名其妙。他就想把所有東西都搶走。」

　　「這點我也很頭疼。」

　　「對吧！你不是最該擔憂公主安危的人嗎？一定還有別的方法，別讓公主以身犯險。」

　　護衛用一個嘆氣回答我：「我辦不到。」

　　「為什麼？」

　　「這幾天來我也思考過，覺得公主真願意袖手旁觀嗎。這是……愚蠢的想法。公主事實上是多麼急切，以致於要與這來路不明的無賴前行。」

　　「公主悲天憫人太好操弄，才會被那龍利用的。」

　　「善良不代表天真，別太小看公主殿下了。剛才殿下那自白，妳難道沒從中聽出什麼嗎？竟敢質疑殿下的肺腑之言，妳可真是大膽。」狼被我氣得呲牙裂嘴說出重話。

　　「唔，是我講話沒經過大腦，別再用那可怕的臉對著我了。」

　　「公主殿下一直忍耐著，太習慣忍耐，連至親失蹤都得不動聲色。我也安慰過公主，卻忽略了公主的感受。對公主來說，比起冒險犯難，家人落難卻無能為力肯定更加煎熬。顯然公主想通了，我尊重她的抉擇。」

　　「你想表達什麼？」

　　「我不該推翻公主的抉擇，妳也是。受難受苦的不只有妳一個。」

　　「你……你是覺得我在惹麻煩？」

　　「既然妳都說了的話，正是如此。」啥小！？這人竟然反過來對付我了？造反啊！

　　「我是不想讓妳們的公主和國家陷入危機！」

　　「連自己都覺得心虛的話就別說了。」早知道這騙不過任何人。

　　「我在這裡無依無靠，想找個可以信賴的人幫助我。身為一個神人，連這點權利都沒有嗎？」

　　「妳是神人，但還不是王族，所以很抱歉，妳並沒有特權。」

　　「我有發表言論的自由！根據主權在民原則──」

　　「妳在說什麼？國家主權是國王和王族共同擁有的。妳會受到神人應有的敬重，但那不代表所有人都得聽妳的。」

　　「我──」我氣得脖子一緊，渾身僵硬發抖，開始口不擇言卻又無言以對。糟了，再這樣下去……

　　「勸妳別想考驗公主殿下的決心。妳是多虧了神人身分和公主的仁慈才能站在這裡，妳該好好珍惜。」

　　腦中傳來砰一聲，眼前陷入一片黑。媽的，又開始了。

　　「沒關係，你們不想幫我的話，我自有方法。」

　　「克制妳的情緒。」不知何謂體貼的護衛在這時上前，單手緊抓長槍用眼神威嚇我。

　　……啊，對啊。還有這個方法。我望向那個銀白的尖銳槍頭，浮現了個念頭。

　　我伸出的手還沒碰到長槍柄，手臂就被護衛一把抓住拽走，整個人像騰空往前飛去。等意識過來時，我已經被反手壓制，臉貼地板了。

　　噢！啊啊啊啊啊！我的手！好像被他折到平常彎不到的地方！肩膀關節要被拆下來了！

　　「給我冷靜！」護衛機警地將長槍扔到一旁不讓我拿到，空手將我制伏。他好像越拗越用力了，但我仍然控制不了自己……

　　「你們想讓公主去送死，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不想幫我就算了，他媽的別妨礙我！都不懂我的感受！去死啦！幹！」

　　「青云？」公主的呼喚把我叫醒，世界又正常了。被按在地上的我用傾斜九十度視角看著公主的擔憂模樣。

　　我又失控了，就在我快淡忘時。

　　我發怒時，有時會像是意識出竅，被丟到另一個世界，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肉體抓狂。毫無理性，然後就讓我變成了神經病。最糟的是，這過程中我完全清醒，事後也會記得一切，往不願回想起的難堪記憶再添一筆。

　　明明好久沒發作過了，以為變得冷漠的我永遠不會再犯。大錯特錯。

　　「別理我。」笑一個，笑一個，讓公主知道妳沒事。但怎樣都笑不出來，臉部肌肉做出頑強抵抗，而且我也被壓制到全身痛得要死，沒辦法放鬆。

　　「沙塔斯，讓她起身。」護衛聽從公主命令讓我站起，但沒放開拉到我身後的手。好啦，這算我活該。「您剛剛伸手要去碰長槍……？」

　　「我，呃，」被她看到了，我不知該如何解釋。媽呀，那個念頭實在蠢斃了。偶爾冒出愚蠢想法很正常，真正實行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有個突發奇想，是想……自殺。說不定我是靈魂被困在了這世界，把這邊的肉體毀掉的話，或許就能回到現實了……之類的。這是『襲警自殺』，有聽過嗎？我想死一次試試。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祖神在上，請不要做傻事！」公主厲聲喝斥，她好生氣喔。

　　「你們也不清楚怎麼送我回去……對不對？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不論如何我都得回去。要是見不到我的家人，那跟死了沒有兩樣。」

　　「青云小姐……」

　　「我在這裡一無所有。要是回不去的話……我就沒有……」

　　空氣結凍了。

　　或許我是在發洩，也可能是認真的，我不清楚。也早就猜到這天遲早會來臨，我崩潰的一天。沒什麼好奇怪的。

　　救命稻草沒了，就只有溺死一途，何況這樣說不定有機會回到現實世界呢。老早就想結束這悲慘的人生了，只是這天比想像中還早到來。

　　「很抱歉隱瞞了，」公主難受地說。「說出令人沮喪的事實，是無法幫上您的。但我竟然沒考慮到，您也有家人等著您回去。這是我的錯。」

　　「道什麼歉，我不要妳的道歉。」

　　「……是啊，我沒有了解情況就擺起了架子。不過我相信您的到來一定有所原因，只要能找到，就能想辦法送您回到神人的境界，與家人團聚的。我以第二公主的名義與所有權力擔保，只要您還在這裡的一天，您一定會得到我們王室級的最佳待遇，絕不會讓您受苦。所以即使不原諒我也罷，請別再做令人傷心的事了，好嗎？」

　　老實說，我一點都不想答應她，尋死是我思索已久的事了，什麼時候做出來都不奇怪。

　　但再無理取鬧，公主也不可能會為了我留下來的。我也不是不懂親人的重要性，我這陌生人還要自私阻止她。更不要臉的是，我覺得自己能成功把她留下，得了便宜還賣乖，狠狠踐踏了他人的善意。

　　「我只是……一時衝動啦。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的。」我總算能冷靜下來跟她說。身後的護衛也終於放開了我。

　　「可是……」

　　「妳想去就去吧。妳姐姐和這世界需要的是你們，不是我。」

　　我不介意當個王八蛋，當周圍的人都是王八的時候，也不差我一個。但我的確沒有資格妨礙她的努力。

　　「公主差點就能說服我了。」黑龍又湊了過來，無情地說。「我不認為妳能馬上接受，但妳冥頑不靈也讓人苦惱。我一度想把妳丟在這裡，畢竟也不是我喜歡帶著妳走。但我發現妳的憎恨與不滿另有原因，我只需要一句話就能說服妳踏上旅途。」

　　「喔？」我發出疑問。他真有這麼厲害，能讓精神分裂的我心服口服？

　　「我想妳太專注在公主的去留，反而忘了自身。等公主出城之後，這座城堡會剩下什麼，自己想想吧。」

　　這我還真沒想過……

　　…………

　　喔幹。

　　「放心好了，青云小姐，妳不需要出城，我們的官員、僕從、王室都會盡心盡力，好好照顧您的。」公主又向我保證。

　　不過公主啊，妳不用再為我講話了。

　　我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以我最誠懇的語氣說：「對不起，我錯了，請讓我跟妳一起走。」

　　公主沒有搞清楚狀況，傻著對我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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