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一天(6)

　　我看著自己手心中的紙片不知多久，卻仍不見手上的那團空氣出現過任何變化。

　　「這不會很困難，」法拉也從不忘記鼓勵我。「專心思考火的概念、模樣、熱度、氣味，最重要的是，青云要真心相信體內的能量會凝聚在手中，火焰就會如實出現。」

　　「我一直在試……」

　　我在心理上準備好見到我手裡的紙竄出火苗，但本能卻說「我才不要」，祖先留下的防衛機制完美作動。不斷傳來的車輪聲和馬蹄聲還會害我分心。

　　「有什麼咒語可以唸嗎？詠唱魔法什麼的？」我問。

　　「如果這可以幫助妳形成意象的話，那當然可以。」

　　「那就……喔喔喔喔──」我想不到什麼像樣的酷炫潮咒語，但是這個無意義吼叫似乎有幫助到我。

　　具體的聲音（我甚至不確定能不能把聲音形容為「具體」）激發了我的想像力，我可以描繪出火焰的輪廓、波動、色澤，還有它的溫度，然後越來越烈，從燭火成為柴火，再成為燎原之火。對了，我的內心已經燃起了熊熊大火，而我可以感覺到它流過了我的手臂，等不及要從我手中竄出了──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什麼都沒有。

　　「就像我說的，妳的靈魂空虛乾枯、支離破碎，支撐住妳的肉體已是極限，不可能還有餘力施放任何奇術的。」一直沉默不語的洛似乎是真的看不下去，用他的方式阻止鬧劇。「鍥而不捨的努力是值得嘉獎，但妳正在做的通常稱為『白費力氣』。但如果妳願意繼續逗樂我，我倒也歡迎。」

　　突然為曾有期待的我感到羞愧，覺得自己像個智障。

　　不過讓火從手中生出來？法拉強調過這不會燙手，但我根深蒂固的原有概念很難消除。我無法打從心底相信這能實現。

　　「不試了不試了！根本就放不出來嘛。」自取其辱讓我很腦羞。

　　「或許再繼續努力一下就會成功了。有些人得多加嘗試數天才能學會。」法拉比我還有信心。

　　「說不定我會用別的奇術？像妳剛剛說的冰矛和雷電，還有妳對我用過的治癒？」我有點幼稚地問。

　　「火焰是最基礎的奇術了。如果連火焰都無法使出的話，其他更加複雜的奇術更是不可能。」

　　「奇術更是最最基礎的魔法，」洛繼續嘲諷我。「你們所知的元素奇術和治癒術都是魔法的雛形，某方面而言也是原理的一部分。只認識奇術卻不知其後的深奧實屬嘆惋。」

　　「反正對什麼不會的我而言都沒差啦，你可以閉嘴了。」

　　法拉疑惑問：「說起來，這問題可能有點奇怪，但青云為什麼不知道奇術呢？」

　　「為什麼……我們的世界沒有奇術這東西啊。」

　　不說還好，說完法拉就目瞪口呆的看著我，不下看到龍時的驚訝。

　　「神人的境界中沒有奇術？」法拉合不攏嘴地問。

　　「對。奇術、魔法，這些都沒有。」

　　「但靈教相信是神人賜予我們奇術的。」

　　「那看來你們是搞錯了什麼。在我們的認知中，魔法是虛構作品裡才有的東西。我沒騙人，不管怎麼說，沒有的東西就是沒有。」

　　「我沒有懷疑青云的意思，但是沒有魔法或奇術的世界，實在教人難以想像……」

　　「沒什麼大不了吧。看來奇術像個工具，只能點點火或把水結凍。我們有其他的替代品能用。」

　　「奇術不是工具。奇術代表神的眷顧，是神在離開世界之前給予人類最後的恩惠，是人終於能在世界自立的證明。」

　　「那身為神人的我卻不會奇術，不是很奇怪嗎？一個不會奇術的神？」

　　「神人其實沒有魔法和奇術的概念嗎……」

　　法拉沉默下來思考著。糟糕，我好像說錯話了。拼命對著一個信教的人說「你的宗教是錯的」可能不是個好主意。

　　「令人玩味。教義一部分是真實的，一部分與現實有所出入這點，反倒讓我更想探究了。」結果法拉雙眼一亮，這激起了她的興趣。

　　「妳不會反感嗎？」

　　「不用擔心，宗教偶爾會帶來不理性，但排斥絕非宗教的本意，反倒要以善意包容感化他人才是正道。」她和善地解釋給我聽。公主意外地開明，或許是因為她本人最清楚宗教的本質。

　　「那太好了。」我還不想因為亂說話被送上異端審判庭。「但有點難過啊，我都來到了有魔法的世界，卻用不了這些奇術魔法。」

　　「也許與靈教所說的『天命』有關，需要有所契機才能發揮所長。」

　　「但願我的契機能趕快來。」

　　正當我對自己失望時，馬車停了下來。前方的布簾窗格被掀了開來，戴著布帽，看起來很老的馬車伕用枯啞口音說：「大人們，我們得在這裡休息一會兒，馬匹需要保留體力以應付晚間的雨。」

　　「也是時候了，該下車活動一下筋骨。」沙塔斯略帶倦意的說。

　　終於，我疼痛的臀部可以得到一點救贖。我掀開帆布，看見外頭的砂石地，一腳踏了出去。

　　哈啊，新鮮空氣、微風吹拂、大自然、鳥叫聲、懸崖峭壁咦咦咦咦咦！

　　我幾乎是用彈的往回跳了一步，跌坐在地讓我的屁股更痛了。差一點踏出崖邊讓我感受心跳加速和腦充血的刺激，而我可以肯定我剛剛心臟少跳了一拍。

　　「青云？妳沒事吧？」法拉上前關心我。

　　「很好，我還坐在這裡就代表我很好。」

　　「小心點，我們接下來要走的通通是山路。」隨後下車的沙塔斯看著我笑了出來。靠，如果你能早一分鐘講這句話……

　　回過神來才發覺這微風根本是刺骨寒風，呼嘯的風鑽進了絲綢衣中的每個角落，冷得我直打哆嗦。

　　「拉克赦斯山很冷的，在馬車裡沒發覺到吧。正想著青云妳要下車時就給妳毛毯披著，但青云妳太急了。」法拉邊說邊遞來一條深紅色長毛毯。

　　「謝謝。」能包裹全身的毛皮毯子立刻隔絕冷風。之前在平地時氣候太怡人了，才能穿著輕薄的服裝四處晃。

　　光球從馬車飛出，發出洛的聲音：「我就待在這裡尋找龍的蹤跡，你們休息夠了就回來繼續上路。」

　　光球沒有等人答話，就往懸崖外飛了出去。

　　我們找了個地方伸展手腳。恰好遇到晴朗天氣，整座山谷的美景一覽無疑。夕陽斜照在雲朵邊畫出金線，搭上壯觀山谷和茂密樹林，大地無例外地染上一片橘色，是幅值得印在明信片上的美景。

　　「很美，是吧？」法拉問。哇，我的感慨之情太明顯了嗎？

　　「是真的……很漂亮。」在台灣山區應該也有類似的風景，但少了欄杆告示牌等人造物又是不同感覺。

　　「不過看來今晚的雨會下得很大，那片雲裡雷雨交加。」法拉望向遠處的大片積雨雲說。

　　「我們會有除了馬車以外的地方休息嗎？」

　　「路途中有個驛站，但我們得趕路，不能在那裡待著太久。如果下大雨就更不可能了。」

　　「唉，好吧，希望在車裡能睡得著。」

　　我們兩個望著風景，沉默了好一會兒。該跟她聊什麼才好？在車上也幾乎沒有我能參與的話題。

　　「那個──」「青云──」

　　她與我一起開口，我們都被不必要的默契嚇了一跳。

　　「妳先吧。」我說。

　　「謝謝，」法拉靦腆笑著回答。「再跟我說說神人的境界吧。」

　　「妳很好奇嗎？」

　　「我們都想知道神人的真相。不過如果青云會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沒關係。」

　　「我是無所謂，不過……該從哪裡講起好？不如妳先說你們是怎麼想的？你們覺得神人的世界是什麼？」

　　「宗教上，靈教相信神人在犧牲後轉世，立於我們無法理解與觸及的境界，概念更是無法而知。神人以天之管窺視與監管著他們曾經居住的各個世界，其中一個世界就是這裡。而神人的降臨代表祖神預示世界的危難，派遣祂最忠誠的神人下凡，阻止災難。」

　　「有聽沒有懂。你們把神人想得太複雜了。我們也是凡人，不會什麼奇特的魔法。你們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大概有七成像吧，很像是我們五百年前的世界。一樣有國家、人民、階級、社會、文明……除了獸人與魔法之外，你們有的我們都有。呃，大概啦。」

　　「原來神人比想像中更接近人類。」

　　「我不是什麼偉大人物，文明科技再怎麼先進，我也只是其中的低層平民。沒有妳們這樣的地位。」

　　「這個消息就足夠令我震驚了。青云在妳的世界是做什麼的？」

　　「沒做什麼，就是個普通的學生。」

　　「也就是個……書生？果然，青云是受過教育的。」那個「果然」好像有點多餘。

　　「受教育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吧。」

　　「受教育代表家境良好，經濟支持允許花費大量時間讀書。更重要的是，自身也要有足夠的求知慾與付出努力，否則也是純粹的虛度光陰。」

　　「我們家一點都不有錢，不如說其實是貧民。身處社會中最窮最下階的層級，大概只比罪犯好一點。有時候我還挺羨慕罪犯的，要像他們那樣隨心所欲還真不簡單。」

　　「但是……這麼說，讀書不是妳自願的嗎？」

　　「是啊。在我們的國家，讀書是義務。」

　　法拉露出欽佩感動的表情說：「如果不是青云，我會以為這是在開玩笑。青云的國家肯定非常富饒強大。教育是國力的展現，也是國家成長的支柱，更能帶來文化開明。」

　　「義務教育沒有妳想像中的好，問題多的是。但那都不關我的事啦。」

　　「能理解有很多難題得克服，但這仍然是一大成就。全民教育一直是我和母親夢寐以求的理想，但實在窒礙難行。」

　　「把這個當夢想啊……不會太認真了嗎？」

　　「這攸關人民甚至神人的未來，不能等閒視之。」

　　她講得很起勁，雙眼都亮起閃閃光芒，看來她夢想遠大。不過我實在不想聊這個，強硬轉換話題：「換我問了。我們要去救的公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妳想多認識蒂亞姐姐嗎？」法拉喜出望外地說，她從輕便布衣露出的尾巴像風中的蘆葦般大力搖晃，頭一次見到她開心起來。她好像很少用耳朵和尾巴表達情緒，這算是向我坦誠相見嗎？

　　「我總得聽聽我們要去救誰吧。」

　　「喔，妳跟蒂亞姐姐一定很合得來。她是我們姐妹之中最勇敢的一個，是唯一願意舉起劍，與敵人廝殺奮戰的一個。勇猛無懼，善良耿直，最重要的是她活得自由奔放。我無法想像我們家族的生活要是少了她會是什麼樣子。」法拉眼中亮起光芒，她對自己姐姐的評價高得難以想像，簡直到了崇拜的地步。

　　「我和她會合得來？」

　　「蒂亞姐姐喜歡像青云妳這樣隨心所欲做自己的人，她會跟妳聊得很愉快。」

　　我總是分不出來法拉是在誇我還是糗我，我選擇傻笑回應。

　　「這些正是讓我相信她還堅強活著的理由，那可是蒂亞姐姐啊。」

　　「她可是被一隻龍帶走的喔？」

　　「所以才不可思議。雖然是這樣的擔心，但我一直覺得她隨時都會出現，拍拍身上的灰塵，然後說『抱歉久等了』。如果這龍是從我們三姐妹中挑了一個綁走，那牠可挑錯了人。」

　　「我確定一下，她是跟我一樣的人……『神人』對吧？她是有神力可以殺龍嗎？」

　　「蒂亞姐姐是王國中屈指可數的劍術高手，那把要帶去交給她的雙手劍，就是她在劍術大賽為自己贏得的成年禮物；但我想劍術再強，也不足以獵龍呢。如果真可以的話，也不需要我們前去搭救了。」

　　「那為什麼……」

　　「不是那樣的。蒂亞姐姐或許難以隻身對付惡龍，或許被囚禁著，但不會輕易屈服。正好她又比別人更頑固一些，不甘願讓惡人得逞。令我擔憂的是，她會不會因為不肯配合，而被用刑拷打，即使她撐得住，我也不忍心見到她受到折磨。」

　　「不需要嚇自己啦，把該做的事做好就夠了。」

　　「沒錯，蒂亞姐姐就是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的最佳代表。我也得更努力才行。」

　　看她沒有接收到我的訊號，我只好再換一個話題：「說到該做的事，我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喔，」法拉平靜下來回應：「我們目前要前往邊境的星峰堡，離鄰國國界不到幾里遠。」

　　「軍事地區？那不是很危險嗎？」

　　「反過來想，有士兵駐守的地方才安全。」法拉似乎想用歪理說服我，我就不吐槽本該最安全的宮殿被擄走了個公主這件事。「而且堡壘的人都值得信任。我們會在那裡與首領將軍和我的妹妹特拉瑪見面，邀請斥候隊長加入，再決定下一步。」

　　「妳還有一個妹妹啊。她也是神人公主嗎？」　　

　　「對，很久沒見到她了，一直很想跟她多聊聊。」

　　「公主們會聊什麼呢，國家大事、貴族八卦，討論哪件連身洋裝好看？開玩笑的。」

　　「她……是不會聊這些的，對我更是不可能了吧。」法拉苦笑說，大概是我的笑話不好笑。

　　怎麼回事？氣氛突然變差了。我多看了一眼，她的表情有些微妙變化。眼角下垂，似乎有話想說抿著嘴，勉強維持的笑容帶著憂愁。

　　一談到妹妹，她的心情就消沉下來。莫非她們感情不好？

　　「女士們。」身後突然傳來一個討厭鬼的聲音，光球飛在我頭頂上。「休息完就回來吧，公主，妳還需要更多的魔法練習。」

　　「我們這就回去。」公主開口回應後對我小聲說：「抱歉，以後再聊吧。」

　　呿，這個龍真是個控制狂。連讓我們聊幾句都不行耶。我悻悻然跟著法拉走回馬車。

　　「洛先生有所發現嗎？」法拉問。

　　「可惜沒有。這方圓十里內沒有使用過魔法的痕跡，連奇術的反應都相當稀薄。離事發也過了整整三天，錯過了時機，線索只會越來越少。」

　　「只能一步一步找了嗎。」

　　「倒也不須絕望，對方會躲起來，代表他們也還沒準備好，我們還有機會。」

　　「但願如此。但如果找不到那龍，要如何確定牠不會在我們離開時回頭攻擊國家？」

　　「如果對方有意躲藏，確實是拿牠沒轍。但我在路程上留下了偵測用的魔法，只要有人在範圍內施法，我就能馬上感應到。即使有人在別處作亂，我們也能立刻趕過去。」

　　「祖神在上，願我的家人們都能平安。」法拉的祈禱聽來平靜，但她的擔憂或許從未緩和過。唉，面臨莫名的威脅，卻要漫無目標地尋找，怎麼想都希望渺茫……嗯？等一下……

　　「對了，你不也是龍嗎？你變回原形，用飛的就好啦？」

　　我一神氣地質疑完，腦袋才突然運轉起來，就後悔提問了。就算這龍想隱瞞，王國的人也不會忽略這點的，我八成是搞錯了什麼……

　　「這不怪妳。但這時才想到這點也挺令人吃驚。」我什麼都沒做就開始糗我。可惡，他果然會讀心術吧。「簡而言之，我被詛咒了，我的靈魂被束縛在這副脆弱縮限的肉體中，再也無法回歸真身。」

　　「詛咒？」

　　「妳不須理解。我的魔法能量被此所限，雙翼也被剝奪了。曾經，我也是眾多龍族的一員，以魁偉巨大的身軀獨占著這片天空，不勝唏噓。」

　　「『曾經』嗎，傳說這世界很久都沒再出現過龍了。」法拉說。

　　「我被詛咒後陷入了長眠，錯過了不知多久的歲月，在這個面目全非的新世界甦醒，度過須臾般的十數年。」

　　「所以您在新的世界中還算挺年輕的。」

　　「我就當作妳是在敬老尊賢吧。」我這才聽出來公主是在拐彎糗人。

　　「那代表您曾經生活在遠古時代？甚至在文明開創之前？」

　　「可能如此。在我醒來後，世界已經面目全非了。帶著殘缺身體在陌生的地方求生求知並非易事，但我寧可如此，也不會再回到那無盡的黑暗中。」

　　「您可能沉睡了數千年……那麼其他的龍呢？」

　　「在今天以前，我認定世上只剩下我一個龍了。在這時出現了綁走公主的龍，也是我最大的疑惑。遺憾的是，我能想到的都是不可靠的臆測。」

　　「我們在往正確的方向尋找答案嗎？」

　　「但願如此，這是目前最可行的方式了。而我們還有努力的空間，即使停下腳步，還是可以繼續練習魔法。」

　　「抱歉，但我對您所說的魔法有所疑慮。您要我放出未經任何轉換的純粹能量。以奇術的動力理論來看，這可能完全無用，或是危險至極。」

　　「妳將要學習的是足以殺死龍的魔法，但也絕對是妳需要的魔法，這正是妳踏上旅程的目的之一。如果妳很不幸地無法學會，那或許也離死期不遠了。請抱著必須活下去的覺悟學習。」

　　「……請多賜教。」法拉放棄與他溝通。

　　光球先一步飛走，但公主還沒有忘記我，等到我站起身後才一起走回馬車。

　　「青云，我能問一個比較奇怪的問題嗎？」公主問。

　　「好啊。」還會有什麼比渾身肌肉的母狗人更奇怪嗎？

　　「妳會願意成為我們王國的公主嗎？」這好像不怎麼奇怪。

　　「如果暫時找不到回去的方法，那我想不當也是白不當……但先說好，只限於我回不了家的情況才待著。我知道你們貴族王族都是怎麼死的！」

　　「青云妳真是關心我們。」法拉把我說的當成笑話一笑置之，可是我是認真的啊。無論是史實或虛構作品，你永遠都能見到背上被插刀的悲慘傢伙，無論那是不是自找的。

　　心情又憂鬱了起來……唉，前途多難啊。

　　「喔，對了，有個很重要的事。」我說。

　　「是什麼呢？」

　　「我們得換個座位。」

　　在馬車開動後沒多久，我們就壟罩在暴雨中。入夜後寒意到來，我和法拉都穿上了有點味道的毛皮外套。冷風雖然會不時吹進腿裡，但還是溫暖多了。

　　即使在寒夜中，沙塔斯還是紋風不動抱胸坐著，他或許把長布甲當成禦寒衣物了。他閉眼的模樣像在沉思，不過他還是在注意其他人的一舉一動，有任何異音都會讓他的尖雙耳微微轉向。

　　至於洛，拉起罩帽的他似乎也一直閉著眼，罩帽裡太黑了很難看清。他應該是在施展操作著稱作偵察術的光球四處探查。於是這兩個面對面的傢伙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彼此，不過他們安靜點也也比吵起架來要好。

　　豆大雨滴不斷砸到不透水的帆布上，聲音大到連說話聲都會被蓋過，一直持續到天全黑。唉，我還寧可回去學校聽數學課。

　　搖曳的礦石燈照明下，法拉捧著一個盛裝料理的木碗，閉眼專注在上頭。沒有多久木碗裡就冒出熱氣，香味隨著白煙散出。這就是火焰奇術的能力啊。

　　「青云，久等了。」法拉將碗遞過來，不忘微笑。

　　「謝謝。」一整天下來不是驚嚇就是受氣，氣都氣飽了，直到這時才發覺肚子空空如也。

　　熱騰騰的木碗裡面是看似雞肉的小肉塊和一些薯泥，加進金黃色的油或是醬料。在寒冷的空氣中。「還真是簡單啊。」

　　「我們外出的突然，御廚也來不及做出什麼料理，有東西吃該感謝他們了呢。」坐我對面的法拉懷著歉意說。抱歉，我不是想抱怨。不過在這中古時代，實在不能要求能吃到什麼精緻食品。

　　這時法拉又拿出幾個小小的中空圓錐型物體要遞給我，圓的尖的鋸齒狀都有。什麼東西？

　　「這是餐具。」法拉為我解惑，把幾個圓錐體套到手指上開合幾下手指做示範。原來這裡是用手抓餐點吃的。「如果不習慣的話，直接用手指也是可以的。」

　　「喔，我試試看。」

　　起初還對這體驗感到新奇，但明明整天沒吃東西，我卻悶得吃不下，一想起我為什麼鬱悶，心情就更低沉了。我勉強灌水把沒怎麼調味的雞肉連同苦悶一起吞下，完全吃不出味道，味如嚼蠟原來是這種感覺。

　　「青云還是提不起精神嗎？」法拉放下自己的碗憂心問。我大概嘆氣嘆得太大聲了。

　　「唉……我想我會習慣的啦。」我連場面話都不想說。

　　「一下子經歷太多事，果然壓力太大了吧。可能算不上什麼安慰，不過我有個小東西可以分享。」

　　法拉這時往下伸手打開座位下的置物櫃，拿出一個附杯蓋的木杯。她用拉環將厚杯蓋拔開，即刻冒出甜味，看來是浸了糖水的晶透豆子。

　　「青云喜歡吃甜的嗎？」法拉期待地問。

　　「還行，不討厭。」

　　「這是我很喜歡的糖豆，很香又不會太甜，吃一顆試試看。」

　　我捧場拿起一顆送進嘴裡。軟綿豆沙一嚼就化在嘴裡，糖水裡有淡淡的柑橘和花香，味道比想像中豐富清雅許多。這是真正的貴族高級貨啊。

　　「好吃耶。」酸甜味分泌唾液，我遮著嘴免得講話時噴出口水來。

　　「這是我自己做的調味，在貴族之間風評不錯。」法拉甜美笑著說。「我工作疲憊的時候，吃點這個就能打起精神來。雖然出任務還偷偷帶上這個有些不太正經，幸好能派上用場。」

　　「謝謝，這很合我胃口。」

　　「很高興青云會喜歡。日後回到宮殿，一定要請妳嚐嚐盧布夏菲爾的美食。」

　　「那個……真不好意思，連吃個飯都要讓妳費心。」

　　「是我想吃個甜食而已，一點都不費心。」法拉也吃了一顆糖豆，那洋溢幸福到一對狗耳都往前立的模樣看來假不了。這公主成熟到我都忘記了，她也是有自己個性的女孩子。「比起自己享受，與人分享喜好更加快樂不是嗎。」

　　「那我還能再吃一顆嗎？」

　　「當然，想吃多少都沒關係！」1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2t5QIXI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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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察覺到，哇，這根本是幼稚園老師在顧小孩嘛。但我一點也不害臊，反正她願意照顧我，就不用客氣了。1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tVLhgp64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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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豆或公主的真摯笑臉並無法讓我忘記煩憂，但有她的精神支持在，確實讓我情緒舒緩不少。1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lQOdjjzHP

　　說實話，我給她添了很多麻煩。一開始見面時大哭大鬧，後來硬是想待在王城宮殿，她都概括承受，還把我當朋友看待。我再厚臉皮，也敵不過這溫情攻勢。

　　至少能確定，公主是真的想與我交好。假如還得繼續待在這陌生的異世界，我得把握這難得的靠山才行。

　　恢復食慾用餐完後，我感受到倦意襲來。或許是一直緊繃著的神經終於稍微緩和了點。

　　同樣披著毛毯的法拉眼皮下垂，面露疲態。

　　「妳累了嗎，公主？」一直沉默著的洛開口。

　　「我是有些疲倦，不過我想我睡不著。」法拉搖搖頭。

　　「公主殿下，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足精神。」沙塔斯關心說。

　　「只怕闔上眼睛，我也會醒著到天亮。」

　　我大概也會睡不著，因為屁股疼痛外加希哩嘩啦的吵人雨聲。

　　「這樣的話，」洛稍微往前坐面對法拉，毫不在意地侵犯著沙塔斯的空間。「我有個能讓人入睡的秘訣。」

　　「那是？」法拉問。

　　「很簡單。」洛舉起手，伸出帶著尖爪與黑鱗片的手指，放到法拉面前。「請仔細看著這根手指。」

　　法拉撐起眼皮，把臉靠近，專心注視著那手指。

　　「喂，你該不會想──」

　　沙塔斯話還沒說完，洛的指尖竄出兩條扭動的細絲，隨後立刻伸長鑽進了沙塔斯和法拉的額頭中。

　　兩人呆滯了一秒鐘，然後頭往下垂，失去了意識。法拉順勢倒在沙塔斯的腿上，低頭的狼則發出響亮的鼾聲。

　　「這樣就行。」洛像不干己事般往後靠向自己的位子。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我不得不問。

　　「無傷大雅的小魔法，讓他們能好好睡個覺。不過竟然能如此奏效，代表他們也很久沒睡了，看得出他們為了綁架事件操心過度。」

　　「你的魔法到底能方便到什麼程度啊？很噁心耶。」

　　「只在對象疲倦時才有效。或者妳想體驗看看？」

　　「不要，別碰我，我自己就能睡。」兩人似乎只是很普通的睡著了，但他說不定會耍什麼詭計。最好別讓他碰到我。「我猜猜，一個不吃不喝的龍，我想也不用睡覺吧？」

　　「今晚不睡。妳呢？還以為自己是個局外人，可以倒頭就睡。」

　　「這本來就不關我的事啊。你再怎麼解釋，都不能改變我是被捲進事件的受害者這事實。」

　　「是啊，安心地睡吧，免得明天要失眠了。」

　　「懶得理你。」我撇過頭，收緊披在身上的毯子，把自己包的像簑衣蟲，靠在馬車的角落後閉眼，試著入睡。

　　……這才想起來我昨天入睡前許的願。靠，如果真有某個傢伙用這方法實現我想改變生活的願望，那我得送他三字經了。他是不是躲在哪裡看我偷笑？想到就不爽，不爽不爽不爽──

　　不行，冷靜點，我要趕快睡著，不然又要被那龍取笑了，說不定還要被施法術。我才不要被這怪物隨意玩弄，絕對不要。

　　也只能期望明天會更好了。至少，不要再睡在馬車裡。

　　……是說我就沒有回到原本世界的選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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