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將至 - 第六天(14)

　　我隨意翻看著手中的髮夾，越看越著迷。黑木質地光滑，紅寶石閃耀動人，每次看到都會讓我僅有的少女情懷爆發。哎呀，公主送我的寶貴禮物真的好美，怎樣都看不膩。我還不小心傻笑出來。

　　我心滿意足地把髮夾小心放回小木盒，收進口袋中。這麼重要的餞別禮應該要好好收藏保管，但我肯定又會在十分鐘後再拿出來看一次。都怪這禮物，讓我著迷到根本沒注意桌邊的人在講什麼。

　　「哼……所以神人的體內都沒有能量……妳確定嗎？」申瞥過自己手中的幾張牌，伸手讓隔壁的人抽牌。「這違反了世間和我們對人類的理解。」

　　「我找到的三個神人都是如此，不信也得信。」希歐娜乾脆地抽起一張牌，扔出湊成的一對，然後把桌上的一個棋子沿著棋盤往前移。

　　「那兩個神人公主，還有莫名出現的這位，都絲毫感受不到能量。」輪到洛抽牌，但他運氣看來不是很好，連續三輪都沒有抽到對子，手上牌越來越多，臉色一如以往陰沉。鬼牌八成在他手上。

　　「我有名字的好嗎。還有，我還是看不懂這遊戲怎麼玩。」我從洛那裡抽牌。嗚，鬼牌果然在他手上。

　　他們帶我來到了他們的屋子。我本來很沒禮貌地想著，這群特異的奇幻生物會不會住在陰冷潮濕山洞或是地底？但意外又欣慰的是，他們住在一間普通的林中小木屋中，沒有魔法的痕跡。裡頭擺設不多，但日常生活該有的桌椅家具和起居室一樣不少，足以稱作一個溫暖的家了，可能還比我在現世的破公寓要舒服得多。

　　而我這客人加入了和樂融融的家庭（但願他們真能和平相處），在木屋的小客廳圍成一桌玩起遊戲來。黑龍用兩大張毛毯把自己包得緊緊的，樸素毛布料讓他看起來風塵僕僕。白狼則穿上了簡樸至極的布衣，至於某人對他的夜市貨情有獨鍾。這些奇特存在平凡地坐在桌前，擺弄棋子和撲克牌，真是另類的稀奇場面。他們不追求衣著時尚，但至少有穿著衣服這點讓我安心不少——但也可能是有客人在才特地穿上的。

　　至於這遊戲……我搞不懂。這好像叫做「戰場棋」什麼的，棋盤看起來類似西瓜棋，但每個棋子都是精緻雕刻的木雕狗頭小人，手持兵器刀刃相向，就像雙方軍隊向對方進攻，儘管看起來挺有意思的，但我始終不理解怎麼玩，就算希歐娜親切為我講解了，我還是一頭霧水。

　　他們為了增加遊戲難度，加入了我帶來的撲克牌，也馬上學會了抽鬼牌的玩法，結合成一個組隊遊戲：在丟出對子時才能移動棋子。我只看懂希歐娜和申聯手像我們進攻，而我只負責幫洛抽牌湊步數，棋交給他下。目前看來，棋子被吃了不少，就連我這狀況外的人都看得出來我們處於絕對劣勢。

　　「這不難懂吧？」申抽走我的一張牌，邊不客氣地嘲笑我。「不過不用在意，我們玩遊戲不用分勝負，是在討論時順帶消遣罷了。」

　　「玩遊戲不看勝負？我不信，這樣遊戲有什麼意義。」

　　「有沒有意義可不是妳說了算。莫非妳帶了這叫做『撲克牌』的東西來，是為了成就什麼大業嗎？」

　　「你又在扯歪理了。」

　　「就在等妳發覺呢，天才。」

　　「你有什麼發現，申？」希歐娜及時介入解救我。

　　「喔，沒啥特別的，我只知道神人境界的所有神人也都沒有能量，還有食物非常好吃。真想在那住上一陣子。」申慵懶倒在木椅椅背上，抬頭傻笑，似乎在回味著偷A我家的錢買來的美味。我一定要跟他討錢，但他大概也只會給我金幣了事。真討厭。

　　希歐娜沒理會他的閒話：「所以幾乎所有神人都表現一致。」

　　「其中存有特異個體，但原因不明，我也無法理解這之間的邏輯和關聯性。」洛邊抽牌編補充。「與她的姐妹不同，王族的第二公主體內擁有極為純粹飽滿的能量，奇術和魔法的天賦也非常驚人。如果善加發揮能力，她的魔法成就說不定能與我們比肩。」

　　「而你教了她使用魔法？我以為你是最不希望魔法擴散的人。」

　　「當下情況需要她的協助，後來也證明這是正確的選擇。這就當作是打擾他們國家的一個賠禮，也是一個警告。」

　　「何如？」

　　「事態隨時會脫離掌控。若將來神與龍再度作亂，魔法終究擴散而失控，國家至少有能力反擊。但願公主的遠見和良心不會將力量挪做惡用，否則……」他的銳利眼神似乎變得更可怕了。這傢伙又開始威脅人了。

　　「她看來是個好孩子，我想不需要擔心她，至少目前是如此。」

　　「需要關注的特異人士不只有她。第三公主據稱從未睡眠，事實也竟是如此。個性古怪的第一公主反倒身體最為正常，但以普世的標準而言，『神人』都並非正常人。」

　　他好像意有所指，我只好發言：「正不正常是很主觀的吧。在我看來，這世界的人更奇怪。」

　　「妳明知故問。」

　　「我總得代表神人發聲吧。自顧自地說別人正不正常，有夠沒禮貌。」這傢伙不好好說話會要他的命是不是？總得要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怕人不知道他多屌似的。

　　「不拘小節是探討真相應有的態度，但不該為此失焦。」希歐娜平靜說。然後她轉過頭來問我：「青云，依妳來看，在這世界的『神人』們正常嗎？」

　　「唔……突然這樣問……」我邊想邊講：「神人不會使用魔法。雖然特拉瑪『不睡覺』這點是不太正常，但以神人的標準來看，除了法拉的犬耳和尾巴之外，公主們的長相和性格都沒什麼問題。她們或許都算是正常吧？」

　　「那才是重點。包括妳在內，這些本應歸屬於神人境界的正常人，來到了不屬於他們的地方。沒人知道這座島陸上發生異變的原因，神人們不論是享福或受苦，那都不是他們應有的命運。」

　　「我也沒說他們都該待在這世界啊。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他們都能回到神人的境界。」我說。但……我真的想嗎？事到如今，要是法拉、特拉瑪、蒂亞這些王族都拋下了她們的世界前往神人境界，那肯定不是好事吧。

　　「看來妳也同意。凡人和神人本該毫無交集，卻被某種存在擾亂了。比起這些神人表現出的異常，更該關注是什麼讓這些正常人變得異常，來到了不屬於他們的境界。」

　　「罪魁禍首露面了，」洛繼續平淡說，音量卻似乎大了一點。看來以他的標準而言，他現在很激動。「多虧我那永遠的仇敵等不及想嘲諷我。」

　　「是嗎……」希歐娜感嘆。「跨越了大半個世界，一追就是數十年，總算是找到了你甦醒的原因。但這也開心不起來呢。」

　　「至少還不是高興的時候。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何是這時出現？我們費了太多時間，落後那傢伙太多了。」

　　「穿梭於境界之間的妳，還有那成為境界橋樑的女孩，也都是問題。這也太混亂了。」申隨手丟出了手上的最後一對，移動棋子，就靠到椅背上用煩躁的表情瞄向我。呃，又不是我害的，怪我囉。

　　「看來真相離我們還很遙遠。」希歐娜嘆口氣說。

　　「但那傢伙也開始按捺不住了。」洛拿起棋子，若有所思地端視一陣，在指間擺弄著。「他的手下被一一擊倒，總有一天得親自出手。」

　　「他還沒真正出手，就把你傷成那樣了。」

　　「他是針對我而來的。就讓他儘管出招吧，哪怕他露出一點破綻，我就能親自解決他。」洛決定下一步棋，堅定地放下棋子，在木棋盤上發出令人滿足的「喀」一聲。這算是他在耍帥嗎？他或許還蠻自我陶醉的，但很可惜，一隻包著毛毯的大蜥蜴可稱不上帥氣喔，但我就先不戳破了。

　　「我也等不及想跟他見個面了。」希歐娜笑著說。

　　「所以所有事情都是你們說的『變幻』搞出來的？」我忍不住問。「那解決他就天下太平了嗎？」

　　「惡行自然需要阻止，但造成的禍害一時之間恐怕難以彌補。」希歐娜用溫柔但無奈的語氣說。「故事不會在殺死惡龍後結束，在那之後的路還漫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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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指，既然得阻止惡神繼續做惡，那不該在這裡玩遊戲了吧？」7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slAK3UzFa

　　「哇喔，別著急，正義使者。妳或許看不出來，但他們正忙著。」申又用輕浮語氣嘲弄我。明明沒有眉毛卻露出挑眉表情，讓人越看越火大。

　　這時房裡突然變亮了，我抬頭看向光源，有熟悉的光球穿過天花板飛進來，但不同的是這次光球有好幾個，數量還不停增加，木屋一下子變得像家居百貨的燈具展示區般閃耀。

　　光球分別飛到洛和希歐娜身邊，隨即一一消失。原來如此，偵查魔法真方便，坐在家裡就能悠哉蒐集情報。

　　「他們做了偵查，那你有做什麼嗎？」我問那個無所事事的冒牌龍。

　　「我負責待命。我是在緊急時刻才能出動的秘密武器，忘了嗎？」申得意回應。

　　「還是在無所事事嘛。」他用嘻皮笑臉回應我的吐槽。

　　「有什麼值得注意的嗎？」希歐娜把最後一個光球收起後問洛。

　　「足夠我思索一番了。解開了他隱藏起來的魔法，才發現島陸的南部四處都是他的痕跡。」

　　「我也注意到了。我們一直住在這片假象之上，卻渾然不知。他比想像中還要有能耐啊，該說真不愧是名為『變幻』的神嗎？」

　　「妳真悠哉啊，對方可是神喔。」申笑問，我都分不出來他到底認不認真。

　　「那又如何？神也會死。凡事都逃不過這唯一公平的事物。最重要的是，他逃不過我們。」

　　「抱歉，看來妳反而很火。」

　　「可別明知故問。」她露出親切的笑容說，感覺更可怕了呀。「也該輪到我們出手了。」

　　「等等再交換情報。現在我得專心。」他說完就扔下牌逕自離開了座位，走向一旁的房門。看來就算他再好勝，現況也不允許他浪費時間了。他仍然是個高大的龍，但看到他裹在毛毯裡的背影，不禁覺得他很落魄無助。

　　「那就晚上見。」希歐娜乾脆地跟他道別，洛頭也不回進房關上門，看來是習慣他在家耍自閉了。

　　「他又得忙什麼啦？」我把散了一桌的撲克牌收回來時問希歐娜。

　　「難說。我們很尊重彼此的隱私，不太會過問對方的私事。但大可不必擔心他，等他處理好，整理思緒，就會自己出來了。」

　　「真尊重他耶。是不是曾經闖進他的房間，被他趕出去過？」

　　「妳很清楚嘛。」希歐娜驚喜說。我只是隨便講講的耶，禁止別人進房間？這黑龍怎麼會有這種少女情懷啊？

　　「那……所以……然後呢？」

　　「休息得差不多了，現在……」

　　她兩手輕撫起自己的兩側大腿。這時她的雙手突然亮起，亮光向她身著的布衣裙延伸而出，直到包覆全身的衣物。柔和的光在她身上變形移位，凝結在胸部高度和下半身及膝。

　　光在定位後一剎那消失，希歐娜也換裝完畢了。也許她很有自信或很隨興，或兩者皆是，總之她的上半身只用一塊布簡單包著，像是露單肩的短背心，大方露出頸部和緊實細腰，不知如何托起的雙峰隨著她的放鬆呼氣起伏。下半身的長綁裙厚實卻不礙事，讓有著潔白毛髮的雙腳和尾巴可以自在活動。這身打扮在這世界肯定非常前衛，讓她從原先的簡樸溫和變得狂野瀟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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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跟我出去散個步嗎？」她單手插腰期待地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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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

　　「什麼事，孩子？」

　　「這是這裡……歡迎客人的……方式嗎……？」

　　「我還沒開始招待妳呢。」

　　「那為什麼……我突然得……開始跑步啊……？」

　　我喘到差點沒聽到希歐娜講話，直接仰身倒在山坡草地上，大口喘氣為我貧弱的心肺爭取氧氣。山野空氣新鮮涼爽，但我累得汗流浹背，腿和腳底好像要燒起來。

　　從希歐娜帶我走出屋子後，她就要我在一大片山坡上一路往前跑。我就在這風和日麗的山上跑在她後頭，像是兩個健行山友，直到我累到無法思考這有多莫名其妙為止。

　　「現在就沒力了嗎？」希歐娜低頭納悶問我，她的白毛搭上她身後的藍天，讓她看起來像飄來的薄雲朵。「我們連第一個斜坡都還沒爬完啊。」

　　「我……體力很差……平常沒在……鍛鍊……」我只能邊喘邊回覆，連說話聲都被我的喘氣聲蓋過。

　　「有流汗和喘氣……」她若有所思地說。「體表會排汗排熱的種族通常耐力都比較好，像是馬和馬族都是如此，我以為同樣會流汗的神人也是如此。不過妳的體格並不是很完美，看來個體之間的差距很大呢，哼，也對，那些神人公主也是如此。」

　　「所以我……是什麼……實驗動物嗎？」

　　「『實驗動物』？喔不不，絕對不是，那也太可怕了。實驗只是順便，」她好像想裝傻打哈哈過去。「我是要確認妳的體能，這很重要。」

　　「確認……？」

　　「我得判斷要幫妳『強化』到什麼程度。嗯，確實不需要太多。」

　　她揮一揮手，從身後叫出兩顆漂浮光球，分別飛到我的雙腿兩側，發出亮光。我的腿馬上就有感覺，灼熱痠痛感立刻舒緩下來，變得輕盈無比。我伸了兩下腿，就對空中輕鬆使出了俐落踢擊，彷彿不是我的腿。

　　「妳需要多一點幫助，我直接以魔法支撐妳的腿。這樣走跳都不成問題了。」

　　「喔喔，好厲害。」嘩，魔法，他們都能用方便魔法過生活。我起身深蹲幾下，天啊，腿上好像裝了兩個彈簧，怎樣蹲都不會累。我跳一下試試看。

　　「不過盡量別出全力，否則有可能會——」

　　我一用全力跳起，我眼前的風景就突然往下墜——不對，是我往空中飛去了！強風吹向我的臉讓我睜不開眼，等我能看到時，我已經飛到了好幾層樓高，山頭上的樹林和花草小徑看得一清二楚。不過這不是欣賞風景的時候，我開始往下墜了！我直覺地在空中揮舞手腳，但地面還是在不斷接近！怎麼辦怎麼辦！啊啊啊！！

　　我只能雙手護頭準備撞地……但在我絕望地這麼想的時候，我感覺到全身浮了起來。一抬頭看見了希歐娜的笑臉。原來是她也跳到空中抱住了我，讓我慢慢降落。

　　「看來我還得再幫妳調整一下。」她稍感歉意說。

　　回到地面後，希歐娜幫我降低了魔法輔助的出力，讓我總算能自在控制雙腿了。雖然沒有神力，至少走起路來省力多了，不論走在多崎嶇顛簸的山路上都箭步如飛。希歐娜也游刃有餘地跟我跑在一起，儘管速度加快了不少，她顯然不需要出力就能配合我的步伐。

　　「所以，我們要去哪裡？」我跟在希歐娜身旁時問。

　　「如果妳到現在才問這問題，代表去哪裡並不重要。」

　　「是啊，但就算是出來晃晃，總該有個目的地吧。」

　　「我們有幾個地方得去，端看過程順不順利。」

　　「順不順利……會有危險嗎？」我這時才發覺，她換了身輕便的裝扮，一副蓄勢待發的模樣，還特地「強化」了我的身體。該不會是……

　　「啊，妳誤會了。」她笑著表達安慰，這群魔法使彷彿都會讀心術。「不會，親愛的，我們只會去見幾位山中村民，不會有事的。我想把這趟行程當作小驚喜，沒想到害妳緊張了。」

　　「那就好，還以為妳會要我做特訓，讓我做好戰鬥的準備。」

　　「雖然不是不行，但我沒有把受害者送上戰場的打算，戰鬥不是妳的本分。不過我有其他重要任務需要妳幫忙。」

　　「重要任務？」

　　她使出他們的拿手絕活，輕輕一甩手，一整本雜誌大的書眨眼間就變到了手上。封面照片上那盤煮青菜的彩色照片好像很眼熟。

　　「那本食譜……」

　　「我從申那邊沒收來的。他起初還不肯放手呢，直到我答應他會做一道料理，才願意交出來。不過妳竟然願意送他東西。」

　　「反正我用不到，如果送他幾張紙就能讓他安靜點，那我求之不得。那兩個傢伙都愛吃對吧？這能讓他們懂得感恩。」

　　「呵呵，妳懂得掌控他們了。沒錯，我們在大多數情況下不需要進食，也能免去各種生理需求，但我們仍然借助人類的產物享受外來刺激。美食是最直接的一種管道。」

　　「那果然不是為了獲取魔法能量。他們就是愛吃。」

　　「起司在熱白薯上融化的香氣、烤雞皮的硬脆口感、辣得嗆滿鼻腔和喉嚨的果實……這些能讓我們感到自己活著。除了依賴創意無窮的人類之外，我們試過自產自銷，可惜的是洛連帶他的分身廚藝都糟得可怕，張羅美食的責任就落在我頭上了。所幸，我也從中發現了樂趣，料理就像解開一道道謎題，令人著迷。今天，我們來解開這道謎題吧。」

　　她把食譜翻到有一角折起的一頁，那是自製披薩。啊，對，是那龍來到我的世界後第一個嚐到的美食，看來他們還意猶未盡。

　　「披薩？怎麼突然要做披薩啊？」

　　「為了招待妳啊，親愛的。這個看似餡料烤餅的料理看來賣相不錯，應該也挺美味的。難怪申那傢伙念念不忘。」

　　「洛那傢伙也很喜歡，他把一整片披薩全吃光了，都不分一點給我。」

　　「有這回事？唉，他是願意為美食付出不少代價，但跟個孩子搶東西吃，這可刷新了下限……那我們就有更多理由補償妳了。」

　　「我們竟然是要去買菜啊。不過披薩做起來不簡單耶。先說好，我也不會做料理。」

　　「妳很常說『不』呢。暫且專注在能做到的事情上，好嗎？妳只要告訴我食譜上寫的材料和大致作法就好了，烤餅是泰莫爾的主食，我在認識這裡的文化時學過一兩手作法。這圖片讓我有些頭緒了，我能弄到食材，但等等得靠妳分辨材料，幫我讀出這食譜上的文字。」

　　「聽起來很……簡單嘛。」

　　「簡單又不起眼，但在這世界中，是只有妳才做得到的事喔。」只有我能做到……我的原則是遇事就能避則避。她似乎也懂得掌控我的罩門。

　　「有披薩能吃的話我也開心。但我們不是有邪神要對付，危機迫在眉睫嗎？還有閒情逸致做料理？」

　　「我明白妳會著急，但這急不來的。敵人有意躲藏而且有備而來，一時半刻恐怕沒辦法把他揪出來。如果明天還找不到關鍵情報的話，那很可能得花上數個月的時間徹底搜查。對方無意現身，搜查只會難上加難，而我們也在嚴密防守，這會演變成長期抗戰。」

　　「所以在找出並消滅那個惡神之前，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後一天？」

　　「那便是重點，青云。要是就此屈服於對手的惡意之下，縮在屋子裡瑟瑟發抖，從那時起就已經輸了。與其提心吊膽，不如把握每一天暢快過活。既要把洛的傷治好，揪出並解決異變的幕後黑手，同時也要招待妳和享受生活。既然做得到，那又有何不可？我們是很貪心的。」

　　「如果妳有自信，那我也沒意見。」

　　「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毀了我們和妳的生活。」

　　「我不敢說生活算不算是被毀了，或許是吧，但不論怎樣……還好妳願意幫我。」

　　「舉手之勞。我們不習慣招待客人，有不足的地方，也請多擔待了。妳可能還有很多疑問，但先別在意，現在好好享受難得的寧靜吧。」

　　她知道我跟那黑龍處的並不好。可能是為此才刻意帶我出來的。對，這種思維太過自我中心了，但我哪天不自我中心？既然她願意伸出援手，我也接受，那就兩全其美，沒有什麼理由拒絕。在世界末日降臨之前，就與她和平共處吧。

　　我們愜意地奔過了山頭和一條河，讓我親自觀賞了這裡的山水美景。多虧希歐娜的強化魔法，我一點都不覺得累，反而還興奮地想多跑久一點。這裡的景致跟台灣山區差不到哪去，但前幾天去見山地人時就見識過了。

　　我們來到一處隱蔽的林中，茂密樹冠遮掩頭頂，僅有點點光斑穿過葉間。幾乎看不見路面的蜿蜒小徑旁有間老舊的小木屋，屋簷和一旁的花園種滿了我沒見過的各種藥草，四周充滿複雜濕潤的草地泥巴味，氣氛很是陰暗詭異，像極了巫婆會住的地方。

　　「呃……就是這裡？」我忍不住問。

　　「不太賞心悅目，不過沒事的。這屋主人很好，也會很喜歡妳的，等等我向她介紹妳。」

　　「咦？可是我是神人耶？」

　　「沒錯。」希歐娜說完後就上前走向木屋門口，輕敲了兩下門。突然就要見陌生人了。心裡湧起了拜年時硬要跟不熟的親戚見面的不悅感。我該硬擠出笑容嗎？雖然我反而會擺出臭臉……

　　門打開了，來應門的人超乎我的預期。那是個全身覆蓋羽毛的鳥類獸人，像是鷹或是隼？紅褐羽色搭有密集的黑色斑點讓他看上去像個還沒打開的松果。樸素的短布衣褲和領巾穿著極為簡便，有全身高的雙翅收在背後。犬人、貓人、龍人都見過了，但第一次見到背後長翅膀的鳥人，還是挺新奇的。

　　他體型細瘦，跟我差不多高而已，自然比希歐娜矮了一截，但他握住門把的手長著鳥爪，向下彎曲的鳥喙短而尖，感覺能把皮肉剜起。

　　「您是……？」他向白狼和我掃視後問。深色銳利的視線讓我又想到那個龍，以眼罩蓋住的左眼令人更加畏懼，他展現出猛禽的掠食者風範，而被盯著的我是那獵物。我一動也不敢動。怎麼回事？不是說屋主很友善嗎？為什麼我感覺像我要被吃了？

　　「呦，是你啊。終於正式見面了。你還記得我嗎？」希歐娜笑問。

　　鳥族人在一陣沉默後，恍然大悟睜開了眼，既訝異又畢恭畢敬地說：「啊……天外之天的風啊，當然是您！我沒有一刻忘記我的恩人，但沒想到您會親自前來見我。」

　　「也很高興見到你平安。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可以飛了嗎？」

　　「飛上了樹梢！在我能重返天空時，我欣喜得要落下淚來。我都還記得，在我奄奄一息時，模糊視線中出現了一個人影，那必定就是您吧，希歐娜大人。是您拯救了我才讓我有機會與您會面。我該如何報答您才好？」他深深地低下頭，只等著希歐娜出聲。

　　「先不用急著報恩。告訴我，屋主在嗎？」

　　「在啊在啊。」老婦的聲音從屋裡傳來，一名更矮的山羊族人踏著小小步伐走出門，鳥為她讓開了路。駝背的她全身披著厚重深棕長袍大衣，看起來像一堆會動的被窩，頭露出跟服裝顏色相似的短毛和短角，瞇著的雙眼搭上微笑套在她錐形的臉上，模樣甚是和藹。隨著她出門傳出了濃濃的藥草味，薰得鼻子發癢。

　　「嘿，老婆婆，過得還好嗎？」希歐娜隨意打招呼說。

　　「托妳的福，沒有一天能閒的，要把我這老骨頭整得多慘才行？」老婦不知為何用慈祥的聲音咄咄逼人起來。

　　「是的，多虧有婆婆日夜照顧受傷的我，我才能恢復健康。」鳥族滿懷感激地說，銳利視線也溫和許多。「兩位如同慈愛的神一般，捨身拯救素昧平生的我。我以獵神賜與的隼之視野起誓，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份恩情。」

　　「他身體好了之後，就急著想回報我，說要向我學習當個藥草師，吵到我耳朵要流油了。要是妳再給我找更多麻煩，我對天發誓——」

　　「不會的，我今天只是來買些蔬菜和香料，還帶了位妳一直想見的人來。」希歐娜總算是介紹到我了。

　　「嗨，呃，妳好。你也好。」我隨便開口招呼，免得被當啞巴。

　　老婦望向了我，她那和善的臉似乎變得特別喜出望外：「哎呀哎呀，妳跟我開了幾百個玩笑，竟然是最不可能實現的一個成真了？讓我看看……」

　　她一小步一小步走到我面前，這才發現她的眼珠像煙霧般混濁，可能已經看不太清楚了。我站著不動讓她看個仔細。神人在這世界大概是被當成稀有動物吧，我是不介意被看個幾眼啦，反正也在這世界到處溜達好幾天了。

　　沒多久後，老婦用那笑容抬頭看我，那從來不變的笑臉看上去像個面具，有點可怕。她問說：「妳……不是盧國的公主吧？」

　　「呃，不是。我曾經差點當上公主就是了，雖然我不想當。」我傻乎乎回應。

　　她轉身過去笑著大罵希歐娜：「妳竟敢又想騙我？妳個該死的——」

　　「她跟盧國的公主一起相處過好幾天啊，直到今天才跟她們道別呢，她可以說是最接近神人公主的人了。」希歐娜忙著辯解。她答應老婦會帶公主來見她？

　　「敢戲弄一個老人家，下地獄吧妳！還有妳，身為一個神人怎麼不是公主呢？妳都忙著浪費生命嗎？」

　　「妳對神人有非常大的誤解。這種觀念算是種族歧視嗎？」

　　「真是，你們這些人來這就是想把我活活氣死！」她一直笑著口出惡言，這老人的性格惡劣得可怕。

　　鳥族人又開口問：「婆婆您不是很期待有人來屋子見您嗎？還隨時備好了一套茶具——」

　　「閉上嘴！我早該用牛筋草把你的鳥嘴綁起來……」

　　原來說屋主人很好是這麼回事，不過我比較希望她的嘴能跟她的心同樣善良。眾人哄笑起來，屋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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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天(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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