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斯卡在莫羽的帶領下從宸翰宗的樹林打了好幾捆柴,不僅夠煮一頓豐盛的年夜飯,還能夠一路用到春後。
小寒舍平時靠符文運轉,並沒有收納木材的專用空間。木材一疊疊堆在庭院,看起來不是很雅觀,然而家中大人不在,他們沒餘裕計較,額外的助力有一分是一分。
看來若真的瀕臨斷糧,說不定拜託畢斯卡就行了呢。寒易天來到登山步道,邊指揮畢斯卡舖木板邊壞心眼地想道。
厚木板嵌入難以撼動的凍土,從山腰到山頂排得整整齊齊,每一片間隔分毫不差。寒易天驚奇地來回踩踏,覺得就算盡全力在步道上奔跑也不會絆倒,不禁嘖嘖稱奇。若非親眼所見,很難想像這是某個剛剛化形的幼獸一邊捧著肋骨唉叫、一邊用腳隨便在地上又踩又抹,就從赤腳下自動出現的坑洞。工整的程度比尺量還精準,變化時蘊含著魔力的波動,寒易天猜想是某種術法。
為了慰勞辛苦的老大,他決定使出渾身解術,做一頓豐盛的年夜飯讓畢斯卡開開眼界。
趁著備料的時候,寒易天問道:「畢斯卡兄有什麼忌口的嗎?雖然剩下的東西不多,沒辦法讓您隨意點單,不過我會做得很好吃的。」
「有肉嗎?」畢斯卡問道。他正蹲在爐灶的前面,跟隨莫羽的指示學習燒火熱灶,任勞任怨地揮舞著小扇子。
「沒有。」
「那就無所謂了。什麼都可以。」
畢斯卡迎著爐灶裡撲來的熱氣舒服得眯起眼,在地上換了個坐姿繼續煽風。
「會做一些烹飪處理,可以嗎?」
「隨意。只要沒有肉,吃不死莫羽小妹妹的東西都吃不死我。」
聽見客人不以為然的回答,寒易天立刻湧上幹勁,微笑著捲起袖子。
開玩笑,他的魔力調和手藝可是得師父的親傳。現在說得事不關己,待會就用廚藝折服你!哼!
莫羽靠著暖洋洋的爐灶,打了個哈欠問道:「難道有肉就吃得死嗎?」
「那不是廢話嗎?吃錯神性譜怎麼辦。」
「神性譜是什麼?」
「就是魔獸的派系啦,派系。」
又是完全沒聽過的知識。莫羽和寒易天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魔獸被分為許多種類,例如水生和陸行,群居和獨居,習性是和平還是兇暴,在魔獸圖鑑或手冊裡面都能夠見到很詳細的分類方式,但是和畢斯卡説的不像是同一種東西。
由於他們沒有烹調魔獸的經驗,寒易天甚至懷疑莫羽不知道魔獸能吃。畢竟以他對師姐的了解,若是知道的話早在幾年前就會興致沖沖地嚷著要下山「為民除害」──所以也很難分辨畢斯卡口中的派系指的是什麼。
「好吧,總之咱們宸翰宗找不到肉,我們家宗主大人是重度食素者,來我們家蹭飯絕對不必擔心被毒死。」
莫羽半是玩笑半是抱怨地說,想不到畢斯卡羨慕得瞪大眼睛,連聲嚷道:「你們的族群沒有肉就吃得飽嗎?真好!」噎得她差點從椅子上滑下去,頓時不好意思說出她的真心話。
「老大在家裡都吃些什麼?」
「魚,肉,還有一些草木果實,例如拉拉芬之實和冬麻的種子是冬季最常見的佳餚。我最喜歡拉拉芬之實,咬下去之後芬香的魔力在口中滿溢的感覺真是美味。可惜今年氣候嚴寒,收穫的拉拉芬之實很少,只能留到過年吃,我整個冬季都沒吃到過一顆。」
畢斯卡舔了舔嘴唇,面露遺憾,視線飄向窗外:「不知道今晚哪個幸運的傢伙會分掉我的份。」
「你真的不回去過年嗎?」
莫羽無奈地看著畢斯卡嘴饞的模樣──她今天已經問了第三遍了。
「不去。傷沒好之前我是不會回去的。」
畢斯卡又自虐地搓揉起臉頰,疼得嘶嘶抽氣。
「畢斯卡兄的領地裡面的食物都是怎麼取得的?」寒易天豎起耳朵問道,他比較在意哪裡有食物。從藥王谷回來之後,莫宇帆就再也沒提過田的事情。宸翰宗吃食方面的自給能力低下,得想想辦法才行。
「魚是從河裡面抓的,其他的都是從山林裡面採集。肉會由地主帶回來。」
「為什麼不是自己去獵?」
「因為這裡的魔獸派系和我們居住的故鄉很不一樣。以前就有因為獵錯,吃死了五名族人。」
「吃,吃,吃死?為什麼!」
莫羽吃驚地抽了一口涼氣。剛才畢斯卡說得輕描淡寫,她還以為是在敘述常識,沒想到真的發生過。
「什麼為什麼……因為有毒啊?剛才不是說了嗎?」
「有沒有毒事先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啊。」畢斯卡苦惱地垂下眉眼:「戰前和戰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魔獸變異得太快了,我們來不及更新所有的神性譜。」
「那不能先想辦法試毒一下,確定沒有毒的肉再吃就好嗎?」
寒易天和莫羽疑惑地互望,畢斯卡也擺出整個人快要歪到地上的傾斜姿勢,疑惑地和兩人互看一陣子,然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喔,我忘了,你們不用怕泉源被汙染。」
莫羽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所以派系究竟是什麼?」
人同熊講了半天,畢斯卡才從頭解釋起來──
魔獸會汙染神性的泉源,古老血脈們將之分為「派系」。不同的泉源受不同派系影響,這些被記錄在「神性譜」上。
如果誤食到會汙染泉源的派系,不僅是吃的神獸會喪命,甚至會為整個族群帶來災厄。也因為這個特性,狩獵的時候有許多麻煩的規矩,古老血脈若隨意招惹魔獸可能會招致可怕的後果。每個族群有可以免疫的派系,只要查查神性譜,就會知道自己的族群該狩獵哪個派系,應避開哪個派系。問題是,現在的魔獸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大家不知道沒遇過的魔獸們屬於哪個派系,只有修為強大的古老種族能夠憑經驗分辨。
小恆山居民多是年弱後輩,以神獸而言,修為仍非常有限,尤其是失去皇族庇佑的族群,因此不少居民都是靠地主餵養。
莫羽的腦內瞬間閃過一群嗷嗷待哺的神獸寶寶張嘴等待地主投餵的畫面,地主在上面用兩根爪子不停地拎起魔獸來分類,丟向不同的領地,另一爪還拿著他的小湯匙揮舞。
她默默甩掉暴走的幻想,好奇問道:「那為什麼不吃魔獸以外的肉就好?不要吃魔獸就不會有危險了吧?」
「吃不飽啊。我們族那麼多人,怎麼可能弄來那麼多肉,就算弄得來也沒有地方放。」
「魔獸的肉就有地方放的嗎?」
莫羽驚奇地問。魔獸難道可以做成壓縮肉塊之類的,比較節省空間?
「這個天兒知道。就跟我們以前吃的東西一樣喔,師姐。」寒易天將剩餘的食材丟進瀝水籃,擦著雙手為師姐解釋:「魔獸的肉有很多魔力,所以對我們來說富含營養,只要一點點就能吃得很飽。如果魔力調和得好,甚至能一餐能當三餐吃呢。」
當然,這對他而言只是個傳說,畢竟他以前在寒家有食物果腹就不錯了。魔獸肉這種高級食材輪不到他身上。
「沒錯,一口魔獸的肉可以抵得過好幾口普通的肉。以我父君的食量來說好了,他每個月會吃掉一、二頭普通的魔獸,但如果換成一般的肉,」畢斯卡指了指他們所在的小廚房:「大概要多到能填滿這間房間才能吃得飽。」
「這麼多?!」
莫羽跟著他的手抬頭環顧,感嘆地咋舌。看來一整頭上好的大母豬,在畢斯卡眼裡大概就跟師弟炸給她的黃金脆片兒差不多等級,不禁覺得神獸們的生活真是不容易。
「沒錯。我們偶爾也是會在林間打野,但是那頂多就是塞牙縫。還不如魚跟拉拉芬之實來得飽。」
「畢竟小恆山的魔力很充沛嘛。」寒易天接腔:「種出來的東西魔力反而比較多呢。」
莫羽皺起臉總結:「對,反正都很苦。」
事前的準備差不多完成了。寒易天把畢斯卡和莫羽趕出室外,自己在廚房內忙活了起來。等他準備好豐盛的菜餚,畢斯卡也已經依照他的指令在院子裡搭起小棚,營火,以及代替餐桌的石頭。莫羽用托盤將廚房的菜餚一一端出,寒易天從客廳搬來三張椅子,其中一張特地放在上風處,遠離畢斯卡的座位。
考慮到妖精和熊羆水火不容的氣勢,以及畢斯卡的體重,小寒舍管家決定年夜飯搬到戶外舉行。
「千林,在不在?」
有一陣子沒看到新的師妹了,希望沒有又卡在某個房間的吊燈上。寒易天擔心地想著,朝二樓喊了一聲,幸好小妖精很快從轉角露出半張小臉,不開心地盯著師兄看。
「下來準備吃飯了。」
「呦!」千林嫌棄地皺起鼻子喊了一聲。
「快點下來,我們今天在庭院裡面吃,妳覺得不舒服可以坐遠一點。再不下來離畢斯卡兄最遠的位置就要被坐走了喔?」
千林不情不願地扭著身子,一步三拖拉慢慢走了下來,踏上一樓後飛快竄過客廳,斗篷和靴子都沒穿好就開門衝了出去。寒易天無奈地追在後面,把她抱起來放進上風處的座位,又蹲下來把她的腳塞進靴子裡面。
其他的幾人紛紛入座。畢斯卡坐在小妖精對面的下風處,臀下的座椅是院子裡的石塊,免得椅子被他一屁股坐爆。莫羽和寒易天一左一右隔在兩人正中,這樣的安排終於讓小妖精不再扭動,乖乖地安靜下來,只是悄悄把椅子往後推了一點,靠到椅背的極限,盡可能離畢斯卡有多遠就多遠。
今天因為有大力族的客人,大家分到的是捏壞了不心疼的木質器具,搭配上星空、營火、石頭桌子和野營的氣氛,樸素卻別有一番韻味。莫羽捧起木碗,看著滿桌的夥伴咧嘴直笑,寒易天也跟著笑了起來。
畢斯卡拿著湯匙轉來轉去,舉在眼前仔細地打量。
「畢斯卡兄,既然上了別人的餐桌,就要入鄉隨俗。」
寒易天嚴肅地咳了一聲,攏起雙手,不容置疑地介紹起合餐的基本禮儀。
畢斯卡抽搐著嘴角聽完,在石頭上盤起雙腿抱怨:「規矩好多!我們家只要領頭的說可以就可以吃了。不過不會像這樣自由取用,通常會分配好讓大家自己拿走,只有羈絆深厚的戰士會坐在一起用餐。」
「這還只是平輩間的規矩。若是有長輩在場還會更加麻煩呢。」寒易天開始為大家佈菜,每一樣夾一點,放在各自面前的盤子上,一邊夾一邊聊:「規矩森嚴的大家庭還會比這講究得多,例如每一盤菜要用各自的公筷,某些菜餚一個人只能吃幾口,不同的階段要換成不同的容器……」
這下子不只是畢斯卡咋舌,連莫羽都皺起小臉評價:「吃完飯感覺會胃痛。」
寒易天分完後將盤子推向幾人,脆聲說道:「好了,請用」,邊坐回自己的座位。他等莫羽和畢斯卡拿起餐具才捧起自己的碗,卻沒有動筷子,而是將注意力放在畢斯卡身上。
熊羆酋子用微妙的姿勢抓著湯匙,研究了一會兒才好奇地放進嘴裡。
「唔嗯?這是什麼!好、好吃!」
寒易天得意地差點飛起來,趕緊暗咳一聲,露出矜持的笑容回答:「炒脆板。」
莫羽倒是一點都不掩飾,自豪地晃著小腳猛誇師弟。小妖精也嘗了一點羹湯,喝得津津有味,對寒易天直笑。
或許是人多熱鬧的緣故,一頓飯飛快地吃完了。畢斯卡斜歪在石頭上,一副滿足的神色,只是不知道飽了沒有。他將桌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嘗了個遍,除了學莫羽的樣子改變拿湯匙的姿勢,用餐的速度從頭到尾毫無變化。等大家都放下碗筷,宣告吃飽之後,熊羆男孩才把剩下的佳餚通通掃了乾淨。
照之前的形容,寒易天覺得畢斯卡大概是沒吃飽,這頓飯大概只夠熊羆族塞一點牙縫。雖然招待客人來家裡吃飯,讓人家吃不飽怪不好意思的,但是宸翰宗處於節糧狀態,能接濟離家出走的老大的額度有限。
既然本人什麼也沒說,寒易天便決定不要太糾結。
他本來很擔心畢斯卡太過霸道,想不到老大的熊品還是不錯的,即使行為舉止有時令人頭痛。小魔族偷偷為自己的狹隘羞愧了一把。
簡略地收拾一陣後,寒易天端出壓軸的小甜點──紅苕糖拔絲蘋果片,以及剩餘的琉璃罐裝小糖球。本來是主餐的蘋果片對半切塊,倒入炒融化的紅苕糖絲包裹,再拌入少許噴香的種子、果乾和整粒堅果,趁熱捏成小巧的三角形,放上鐵盤冷卻。
師父說過,糖果是過年時要讓他們一起分享的,只可惜商祈不在,碧邏宮也不知何時才方便拜訪。若是麒麟族使者最近有再上門,就順便包一點請商蓀帶回去吧?
寒易天回到庭院的時候,莫羽和畢斯卡正在討論大年初一何時該碰頭。寒易天默默地聽了一陣,決定什麼都不說,拿起一顆糖遞給千林。見她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開心,他摸摸千林的腦袋,回到小寒舍迅速清潔走廊和客廳,趁著新的一年到來前把熊毛掃乾淨。
等他再度端著橘子和熱茶加入餐桌,糖果已經被消滅一半。莫羽和畢斯卡的話題改為在爭論大年初一該如何行動。
寒易天為大家倒了一杯熱茶,又剝了一疊小蜜橘,暗自聆聽兩人的對話,花了半天才聽懂來龍去脈。原來兩人下午本打算跨越前後山的分界,到後山探險,嘗試偶遇其他的鄰居,只是在發生廚房的慘劇後緊急取消,現在決定挪到明日繼續。
畢斯卡認為應該在公共地界等居民路過,但莫羽認為這樣太沒有效率,兩人在意見上產生了分歧。
「大年初一耶,沒事真的會跑到公共地界晃蕩嗎?會出門不都是去奉獻啦,拜訪地主啦,之類的才會離開領地吧?在人家要去奉獻辦正事的時候攔住人家的道,怎麼想都不妙啦!不是應該像拜訪碧邏宮那樣,到邊界之後跟領地的巡邏打招呼,然後說想要上門拜訪嗎?」
這個冬季莫羽總結下來的心得,就是沒有特殊的情況,小恆山居民不會在公共地界上出沒。
自己是因為生了病不想待在家裡,畢斯卡是討厭首領不想待在家裡,麟子是因為冬天想要蓋雪屋,寒易天則是因為練功有需要。大家都各有特別的原因,幾個人才會頻繁地出現在公共地界,進而聚到一起。
鄰居們這麼孤僻,在公共地界上等到花兒都謝了,要等到什麼時候才遇得到人?
「想增進友好關係的話,趁新年的時候去拜年不是剛好?」莫羽想當然爾地說:「為什麼不直接從正門去拜訪?」
「不,但是……」畢斯卡看起來有些苦惱:「可以的話我也很想,但是會不會被趕出來啊……」
「會被趕出來的嗎?!」
「因為我是熊羆,一旦踏上別的領界,很可能連話都來不及說就被毆打一頓。我原本常待在聖地附近,偶爾能為其他前來奉獻的鄰居守望。但是後來這也變得很難,尤其是經過老四的事情之後,大家看到我都面色微妙地繞道……」
寒易天默默微笑著看了老大一眼,其中感想不言而喻。
雖然不明白他們在打什麼算盤,但感覺他家的師姐又要惹事生非了呢!
「就沒有什麼好點的方法嗎?這樣下去離共生一點進展都沒有,要怎麼樣才能夠跟別的居民說上話?」畢斯卡被寒易天笑得肩膀發毛,心虛地撇開頭,嘴上猶自嘟囔。
正當他煩惱得想要趴到桌上,就見到小魔族放下茶杯,突然提議:「首先從改善外交關係開始如何?」
「外交嗎?」
「是的,畢斯卡兄現在在小恆山的外交──若是天兒有錯的話請指證──就我們從大人們那兒聽來的規矩,您和其他領地間只有做了會扣分的規矩,卻沒有做了會加分的選擇。這樣下去當然不可能增進關係。像兩位現在所遇到的困境,就算想要和其他的鄰居打招呼也苦無門路,所以首先要改變這樣的局面。『想講話的時候,只要自然地上前去搭話就好』──必須要先能創造出這樣的環境,之後的事情才有辦法談論吧?」
畢斯卡立刻雙眼發亮,擺出他的招牌請教姿勢,盤起雙腿、握住腳踝、上半身積極地往前傾去,誠懇地問道:「具體來說,該怎麼做?」
「具體來說?嗯……」
小魔族用兩手捧起粗木茶杯,縮進袖子裡避寒,只露出交叉相握的潤白指尖,小抿了一口熱茶慢慢思索。
「一味避免觸犯規矩雖然安全,但是不會有進展,感覺對外交無益。若想要更進一步,或許必須要主動進攻,找出和領地間友好對話的方法。」
寒易天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地放下茶杯,捶了捶小手宣布:「請你們主動建立起『做了會加分』的外交方式。外交吧!兄弟們!」
莫羽和畢斯卡崇拜得鼓起掌來。
「當然還是不能違規喔?」小魔族不放心地補了一句,攏起雙手,看向畢斯卡軟綿地叮囑:「畢竟在加分之前就先被扣分的話,印象就全完了,所以這裡務必要注意。啊,不過天兒應該不用太擔心,因為這一點畢斯卡兄應該已深有體會了,對吧?」
畢斯卡被他表面擔憂、內裡揶揄的問候噎得說不出話,惡狠狠地灌下一杯熱茶。
幾人在庭院小營地裡面廝混到深夜。小妖精睏得縮在椅子上,腦袋不停點膝,卻堅持不肯自己先回去睡,對此寒易天表示非常地欣慰。
收拾一陣之後,莫羽帶千林上樓洗澡,寒易天送畢斯卡到公共地界入口,離開宸翰宗,回了秘密據點自己過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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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點點雪花如鵝毛飄灑,籠罩了卡蘭王國的街道。
時間已來到凌晨三點,年夜的氣氛逐漸冷卻。溫黃的燈光從窗扇間一一淡去,街道上只剩應傳統留下的門燈。傳說守夜燈會代替入睡的人們守望家門,照亮迷途旅人們的前路,並成為逝去的英靈們的指引。那些迷失在荒野之中的靈魂,睡夢中聽到親屬的召喚,能夠順著守夜燈的光芒找到歸途。
視線外滑過的守夜燈有如星辰,隱在白茫的風雪之中點點閃爍。溫黃的光圈忽明忽滅,在形狀各異的門庭畫出神聖的結界,為孤獨的旅人點亮通往夜空的道路。
白潭獨自一人在城郊的街道上疾行。
他滿臉倦容,一邊走一邊摘下身上的飾品和各式配件,逐一收進提包。走進偏僻的深街巷弄,狹窄的樓道立刻將風雪的呼嘯擋在身後。繞了幾個彎,少年樣貌的一國之君來到老舊破敗的四層灰色鐵樓,踏著疲憊的步伐上了二樓。
即使是簡陋的租屋走廊,門前亦點綴著各色守夜燈,儘管有的僅是加了個玻璃罩的蠟燭,卻也足以顯現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盡頭第四間的屋主掛了盞明黃的小夜燈,精巧的摺疊紙圈罩住燈泡,在門廊前繪出溫暖的庇護,邊緣用紙漸層折射出兔子和繁星的光影圖樣。
白潭呼了一口氣溫暖凍僵的鼻腔,站到兔子和星星的簇擁之間,緩和了一陣才握上門把。
暖意和略感熟悉的嘈雜聲撲面而來。狹窄凌亂的租屋中,邋遢的少年單膝盤坐在簡陋的木製椅子上,瀏海向後梳起,用小夾子夾在頭頂,一手提著啤酒罐喝到一半。
十幾瓶空罐在桌上堆疊成錯落有致的尖塔,桌腳邊散落著未掃的剪紙碎屑,對面的角落塞著一台電視,模糊的畫面閃爍不定,蒙著一層信號雪花。
見來人開門進來,白小嶽微微一愣。
他挑起眉頭,翹起搭著啤酒罐邊緣的食指,指向電視:「國王陛下,不是,很忙?」
熒幕上播放著皇家新聞台,隆重盛裝的白潭剛結束祭祀,正站在講台上演講,陪伴國民度過最後的倒數時間──是距離現在三小時之前的節目重播。
對不少高齡國民來說,跨年儀式是一年最重要的環節,若沒親眼見到儀式落幕半夜無法入睡。為顧及因工作或職場因素無法實時觀看的民眾,特定的頻道會輪流接棒,將節目循環重播到大年初五。
白小嶽對儀式不感興趣,他只是好奇這個裝模作樣的人年底在做什麼,接電視之餘稍微看一下重播。
還以為這人今晚不會來了呢。
白潭將借來的背包掛在門邊,脫下手套和厚重的外套,對門抖落碎雪:「你哪來的電視?」
「路邊,小朋友,撿的。」
國王陛下的臉黑了幾度:「不要偷接訊號。」
「只是測測,是否完好。」白小嶽聳肩:「好的話,明天,搬去賣掉。」
不悅的國王陛下大步走到角落,一把拔掉電源。
頹廢的少年嗤笑一聲,接著朝將魔爪伸向啤酒空罐、將他耗時三天才堆成的豪華尖塔強制拆遷後毫不猶豫地掃進垃圾桶的養兄投去怒視。白潭不理會他的抗議,走進浴室將海藍色的髮絲梳散,擰開水洗了一把臉。
冰冷的刺激凍得他打了一個寒顫。主持了十幾個小時的祭祀,又出席過年晚會直到凌晨,事後再慰勞工作人員,回寢宮脫身之後才終於獨自前來,連日忙碌加上高強的馬拉松榨乾了他的身心。
他打開迷你冰箱,本以為只會看到三大排啤酒,卻意外發現從上到下擺著四個盤子、兩個大碗,用透明碗蓋整齊地罩住,罩蓋上還有清晰的水珠。
「你做了?」
白小嶽悠然地呷了一口啤酒。
白潭表情未變,周身風雪般的低氣壓卻一掃而空,刻薄的五官柔和了下來。他將冷盤端上桌,用爐灶飛快加熱其他的菜餚,搜刮出兩副正常的碗筷。
兄弟兩人在小桌前坐定,合掌道了聲「開動」,安靜地吃了起來。
之後短暫的一段時間,狹小的房間裡只有細微的咀嚼聲。遲到的團圓飯用畢,白潭起身收拾餐桌,洗淨碗盤、擦淨桌子,又將剩餘的料理放回冰箱。一切都打點得妥善後,他從櫃子裡拎出水壺,盛滿水放在爐子上燒了起來,熟練的架式儼然像是在自家廚房。
白小嶽把滿地廢紙掃到一旁,從垃圾堆裡翻出一套棋盤,在桌上擺好,率先挑好了屬意的一色排起陣形。
白潭端著切片的年糕回到座位上,並未急著去拿棋子,而是從口袋掏出一張卡片,用兩指扣在桌上,推過粗糙的桌面滑向白小嶽。
「這,什麼?」
「新年禮物。」
白小嶽捻起卡片翻看,正面印著簡易的圖形商標,背面印著地址,距離他現在的居住地只有一個社區的距離。
他揚起眉毛,以視線詢問白潭。
「你上次說想要租琴房。只有最便宜的,不要拉倒。」
「只是稀奇,你竟然,會送我禮物。」白小嶽揮揮夾在指間的小卡片:「該不會,接下來準備,要我賣腎?」
「沒什麼,只是。」白潭將棋子抓在手裡,面無波瀾地排了起來:「想慶祝你回家。」
白小嶽動作一頓,將卡片握在手裡搓磨了幾下,塞入褲子的口袋。
「謝謝。」
兩個人安靜地廝殺起來,偶爾推倒對方的棋子,棋盤上的局勢不斷改變,盤面上漸漸空了一大圈。
玩了一會兒,白小嶽無趣地嘆了口氣。
「想打麻將。」
「等明年阿兄回來,再想辦法從科研院抓個沒有輪值的倒霉鬼,應該能開一桌。」白潭表情不變,用手中的棋子敲掉白小嶽的,佔據了新的一格,然而放子的動作顯得興致缺缺:「當然,前提是,明年你人還在卡蘭的話。」
房間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沈默。不一會兒,茶壺的水燒開了,沸騰的鳴笛聲打破凝重的氣氛。白小嶽藉機起身,脫離已陷入停滯的棋盤戰區,逃跑似地走向玄關廚房。
白潭十指交扣,擱在餐桌上,垂眼看著自己的棋面。
「你明年還會在嗎?」
喀噠。
租屋的主人關掉瓦斯爐火,旋開茶葉罐與糖罐,一股腦倒進茶壺裡沖泡。
他將紅茶杯砸在白潭面前,動作有些粗魯,丟下茶之後抱著雙臂靠在窗邊。白潭端起茶杯,觀看自己的倒影映射在紅玉般的茶湯中晃動,煙黃色的眼眸在徐徐波紋下搖擺不定。
「消失的這些年究竟發生什麼事,你不想說就算了。至少你願意回來,我還是很欣慰。不管之後還想去哪裡,別再不告而別……這點要求並不過分吧?」
白小嶽看著窗外的飛雪,澄黃的圓眼映照在玻璃窗上,忽然間用力拉上窗簾。
「下次,不會了。」
僵硬的氣氛沒有持續太久。白潭從混亂的雜物堆之中淘到另一副牌組,洗了幾下後你一張我一張地發起牌來。白小嶽從冰箱旁經過,又開了一瓶啤酒,很快在座位上坐定,只是兩人還來不及翻開自己的手牌,突兀的鈴聲就響了起來。
白潭禮貌性地朝白小嶽抬手示意離桌,起身朝房間另一端走去,站到窗戶邊接起語音通訊。
大年初一的凌晨四點半,有什麼事不能傳訊息留言,居然要直接致電?
國王陛下的心底生出不妙的預感,將手鍊終端機褪下手腕,化為小巧的掌中柱型態扣上耳朵──
『陛下!』
對面的聲音大得白潭皺起眉頭,將終端機從耳旁挪開兩寸。
『陛下!殿下他怎麼能這樣?真是的請您一定要說他一下!這種事情可不是開玩笑的──』
「如果你不是打來給我拜年的,大可不必這麼有朝氣。」白潭迅速打斷:「麻煩冷靜地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事。」
對方的聲音竟然又向上提升了一個音階,惹得白潭忍不住別開腦袋:『您還沒看到嗎?商會的信!信!拜託您現在快點立刻去看,想辦法管管無法無天的親王殿下吧!啊!我受不了了!』
通訊的那頭自顧自地說完就迅速切斷了,留下耳鳴的白潭一頭霧水。
一旁的白小嶽做出哀悼的動作。
白潭晃了晃終端機叫出虛擬屏幕,才發現通訊界面已經被訊息灌爆。他滑了半天,從一片鬼哭狼嚎中找到被秘書、科研、三位皇女、神殿、國土維護部、軍部特種神術分隊以及形色的各方連接轉發了一遍的商會的致歉信,一字一句地反覆讀了三遍,確認他一個字也沒有看錯,才默默撥通秘書的通訊。
「喂,琪琪嗎?對,商會的信,對,我剛剛看到了。」
白潭用手指輾過太陽穴,將額前的碎髮一股腦撥到腦後。
「怎麼可能。我要是知道還會浪費稅金付商會運費嗎?叫他們不要再來問我了,我不知道阿兄搶裂隙探測器做什麼。」
白小嶽一口啤酒噴了出來。
他趕忙伸出腳踢開紙張和書本,免得周遭的作品被自己波及,衝到廚房裡抓起抹布擦了起來。
『若是您保有任何聯絡殿下的途徑,我真摯建議您不要藏著儘快使用,不管殿下想劫去做什麼,用完後趕快再派人送回來也好。要是在「災厄的紀年」降臨之前還沒能掌握預測裂隙的手段,屆時要投入抗災的成本將龐大到難以計算。』
秘書冷靜的語調從終端機的對側傳來,精明幹練,與平時分毫不差,聽不出過年被叫起來加班的不悅。
『先皇的加護所剩無幾,即使有退款連同罰金一併返還,現在去加訂下一台也來不及了。各地的封印撐不過幾年,災厄的紀年隨時會到來,這不是錢能解決的事。您能連絡上殿下請他想想辦法嗎?』
「我要是能夠聯絡得上,妳覺得我會浪費時間在這裡跟妳說話?」白潭用力地皺起眉,深邃的五官像是被鑿了一道裂痕:「事情牽扯到那一位大人,目前很難判斷阿兄究竟在想什麼。」
『陛下,以我對殿下的了解,他很有可能什麼都沒在想。』琪琪極其現實地說道:『容我再提醒您,原本預計能靠裂隙探測器省下的國防預算已經被挪去其他地方了。』
白潭坐倒在白小嶽的床上,無神地揉著眉心,惹得擦地的少年投來殺人的目光。
裂隙探測器,卡蘭王國在四年前委託新阿卡西斯學園製作,按照皇家科研院的設計藍圖,搭載方舟的能源核心,只要是神術使就能自由操作,被科研院、神術院、軍部和國土維護部一致標列為「本年度最期待拿到手」的新國防設備,備受各大機構矚目。
就在五個月前,學園送來了儀器會如時完工寄出的通告。然而因去年的氣候異象,東南之地下半年的天氣惡劣,好幾條通路被無預警截斷,就連海運也受到嚴重影響。
大陸南部和東南之地是東西方貿易必經之地,南海岸更是黃金運輸要道。受大雪的影響,許多貨運不得不改道繞路,甚至停擺數月。
早在完工日前,經手的商會就曾寄信打預防針,通知到貨日可能有所延誤。到了本該拿到貨品的上個月,邊境果不其然又收到一次通知,車隊會因大雪和魔獸潮影響而延誤半月。
雖然會稍微遲到,但是延誤後的日期仍能勉強趕上春祭。各大機構已安排好人手,等入境立刻快馬加鞭送往科研院,經手的人員也已經欽定,年假期間全員遠端待命,一收到通知便無條件投入檢查,再由神術院親點的騎士護送,直接運往西部卡蘭的神殿。
「備用的那個呢?」
「第三個因為技術問題,最後還是沒成功產出。只產出兩個,只寄出兩個,兩個都被殿下和那一位截走了。無法提供備用品這件事半年前商會有來信通告過。」
心懷的僥倖被砸了個粉碎。白潭閉上眼,捏著眉心的指尖力道加重了幾分。
「龍脈魔石呢?」
「倒是平安送達。」
他仰著腦袋沉默地揉了一陣,重新睜眼下令:「春祭的人員佈署重新安排。所有神術使調回神殿,換我和白小嶽前往西部。請國土維護部多派出一隊祭司,為東部增援,再找槍要一隊護衛隨我去西側。我和白小嶽天一亮就出發。」
『陛下。』
「我當初就說過把整個計畫寄託在單一一樣器械上有多麼不明智,既然大家不聽,剩下的就只能靠砸人力補足。」
『西側讓白小嶽獨自前去就好,您親自跟去完全是非必要。您應該照原本的計畫,參與東部春祭。』
秘書的聲音裡滿是不贊同,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同樣不留情面地提醒:
『還有,當初也是您堅持讓神術使參與國土的維護、減輕祭祀所的負擔,國維部門才催生出這樣的計畫。最後會那樣就通過是因為您沒能提出更有建設性的提案,現在說這種話就是馬後炮而已。只能把補救希望寄託在單一一個人身上的計劃似乎沒有指責別人的資格,請您認清現實。』
「他們通過計畫的時候白小嶽人都還不知道在哪裡。所有人都轉發一遍給我,不就是想讓我派他去補缺?能生出方法補救已經很厲害了。不要再抱怨了。」
『我不同意您去西部,陛下。您應該留在東側。若您是擔心白小嶽的安危,可以再多派一隊護衛去支援。』
「你要我讓他一個人踏入神殿貴族的領地?」白潭陰鬱地問道:「這麼做的話軍部會怎麼想?」
白小嶽用一言難盡的表情瞥了他一眼。
「祭祀最後要付出的能量終究是一樣的,反正我一定要跟隨其中一條春祭路線,那麼在東部還是在西部有什麼區別?」
秘書那邊傳來一陣衣物摩擦的細碎聲音,隔著虛擬通訊界面,白潭彷彿能夠看見她推了推眼鏡。
『當然有區別,陛下。恕我直言,萬一您出了什麼事,國政立刻就會陷入危機。您留在東卡蘭,各處都有軍隊的主力能夠保護您,還能夠繼續處理國務,在西面什麼都沒有,只是荒野流浪,太危險了。能護衛祭司隊的軍力好找,若是要同時能護衛您,護衛隊級別得連升三級,我想槍大人不會太樂見。』
「那是軍部和我的護衛該煩惱的事,如果他們覺得軍餉不夠,可以向國軍申訴專線匿名投訴。」
……那樣完全就知道是誰投訴的了,好嗎?
白小嶽無言地洗好抹布,重新拿起啤酒一言不發,豎耳聽著國王陛下和第一皇秘用各種論述來回攻堅。
『對您有利的一切都在東部,白小嶽的能耐目前是謎。西部本來就是裂隙多發地,派出白小嶽能支援到什麼地步完全未知。您應該留在東部,讓增援的祭司隊隨白小嶽去西部。東部的祭祀事半功倍,離先皇的遺體越近您就越安全,祭祀的損耗也越少,對您也是、對祭司們也是,若是讓兩隊祭司負責東部,春祭的人力會過度滿溢。』
白潭不為所動地偏頭,用同樣冷淡的語氣一條條反駁。
「首先,人力滿溢代表今年主祭司不會過勞,完全符合我購買裂隙探測器的初衷。第二,如妳所說,本來就不知道裂隙探測器實際效果如何,西部的國安充滿不確定性,那麼從綜合考量,由我親自巡禮才是最穩妥的做法。再來,國土消耗的加護並不會跳脫守恆定律。平時有什麼事也是我親自出馬,妳現在拿祭祀損耗度來反對完全沒有意義。第四。」
白潭握著終端機的手指收緊了一瞬,凝起煙黃色的眼眸。
「放白小嶽和軍部單獨出去,他會遭到什麼樣的對待,妳難道不清楚嗎?」
終端機的那一端沉默下來,似乎是正在考慮大年初一要不要當個不近人情的王八蛋,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麼冷血無情的諫言。
白潭仰著腦袋,一下一下地抓著髮絲,忽然間眼睛一亮。
「這是個好機會。妳去奇美拉區發緊急徵令,只徵召舊千面旗的初代、二代奇美拉,讓他們去東北捕獵危險度低,有食用或商用價值的魔獸幼仔。」
電話的那端的語調出現了一點波動:「您打算用先皇陛下的老方法?」
「為何不?非常時期應採取非常作法。舊千面旗一直抗議被差別對待,既然如此,那就多找點事給他們做。重操舊業想必不會有不適應的問題了吧?能減輕祭祀壓力,產出備戰物資,還能發洩某些人過剩的精力。一舉三得。」
白潭換了個姿勢,將右腿立起來抱在胸前,枕著膝蓋放鬆舉著終端機的右手。
「災厄的紀年遲遲未至,祭祀所早已不堪負荷,接下來裂隙只會越來越多,全部靠祭壇封印太勉強了。我希望先皇留下的加護能省著點用。這次的捕捉到養殖到狩獵都交給應聘的期工包辦,最終的成果一半上繳,一半當他們的分紅。至於徵招的薪水……」
白潭的臉色露出一絲無奈,捏住眉心肉狠狠一掐。
「從我的私庫裡出。」
『明白了,我馬上去辦。但我還是不同意您去西側。』
「妳的反對一點意義都沒有。」
通訊的那面沈默了一瞬,最終還是沒揭穿他的詭辯,也沒有戳破他文字遊戲般的論述。或許是明白說了也沒用,不想再浪費寶貴的時間。
『我會讓金兒和吉爾跟著您巡禮,請您做好被嗆爆的準備。另外,若是有人趁機指責嵐殿下叛國,您希望大家如何應對?』
白潭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冷冷地顫了一下胸腔:「王國不會也不能與『那一位』為敵,他們要是連這點都搞不清楚,那會有其他人幫助他們清醒。」
『我明白了。那麼我會請諸位皇女們保持緘默,讓槍大人自行處理這件事。我現在人就在奇美拉區過年,擬好合約便直接去徵人。金兒會在西部中央祭壇和你們匯合。魔獸的捕獵行動由吉爾監督,等獵到幼仔後再帶領他們去和你們匯合。您在科研院的項目和研究生會暫時轉到我手下。商會那邊,我會再委託送信往阿卡西斯和極東各處殿下可能會經過的地方。有任何您希望補充吩咐的嗎?』
「麻煩妳了。」白潭一頓,補上:「抱歉。」
琪琪從鼻腔內細微地嘆了口氣,冷淡的情感表現令人玩味,分不清是無奈還是揶揄。
『您期盼和白小嶽過年很久了吧?』
「放心,接下來我就得看他看到吐了。」
秘書制式地「呵呵」兩聲,勉強表達出對上司的幽默感的捧場,通訊就這麼結束了。
「事情就是這樣。準備一下,四個小時後出發──」白潭抬頭發現白小嶽用微妙複雜的眼神盯著他,挑起眉頭問道:「怎麼了?」
白小嶽依依不捨地拿出出租琴房的鑰匙卡片,朝白潭遞了過去。
「省吃儉用。」
方才沒引燃的憤怒反而一股腦湧上噴發。白潭一把拍掉,懨懨的倦容轉為嫌棄,沒好氣地問:「沒聽過死豬不怕開水燙嗎?」
「反正,離開皇都,又沒辦法用。」
「國務不可能一個月不處理,春祭的途中還是要回來。我辦事的時候,你可以自由行動。」
得到了死豬本豬的示意,白小嶽飛快地收回卡片,只不過看起來面色不虞,畢竟這表示他大年初一不僅沒法去琴房,還沒辦法去變賣路邊撿到的二手電視。
「商會的過失,為什麼,要我頂?爛。」
「阿兄的鍋,阿兄的,阿、兄、的。」白潭手指敲著堅硬的床緣,富含韻律地強調了三遍:「還有東南的那一位,誰曉得他們打算做什麼。我們不頂,誰去頂?」
白小嶽低下頭,將桌上的手牌攏成一疊,洗了兩下,沒頭沒腦地說:「我不介意。」
「什麼?」
「我不介意,軍部的人,怎麼對我。」
他走向櫥櫃,掏出磨損破舊的旅行背包,撿起要帶走的物品塞進裡面。頭頂的小髮夾被他扔在桌上,表情隱在瀏海底下,看得不甚清楚。
「如果只,是為了這個,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
「我介意。」
白潭倏地收緊手掌,又慢慢鬆開,淡然轉動手腕。終端機化為銀色的手鍊沒入袖口。
「你安心等著阿兄的裁決。其他的,什麼都不要管,我會為你處理。」
白小嶽終於露出示弱的神色,縮了一下脖子,惹得白潭冷笑一聲。
現在知道怕,早些幹什麼去了?
「大哥,這幾年過得,好嗎?」
「阿兄最後一次離開卡蘭是三年前,上一次來信說今年拜訪完極東會回國一趟。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
白潭無力地靠在窗邊,目光飄向遙遠的向東之處,緊皺的眉宇間有淡淡的擔憂。
這樣的報平安方式,他一點都不需要……
白小嶽一口飲盡罐子裡最後的啤酒,扔進水槽裡面,同情地寬慰:「跟大哥,認真,你就輸了。」
「你還有臉說?」白潭猛然抬起頭,朝他投去冰冷的怒視:「阿兄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回來了。你還是先想好怎麼解釋,等他回了卡蘭,看見你這副模樣……」
他攏起手掌,往脖子輕描淡寫地比了一下,豎起的眉梢滿是諷刺。
白小嶽嚇得臉都綠了,忍不住哆嗦起來。他搓搓結滿雞皮疙瘩的雙臂,拿出一個大包,將櫃子裡零碎的東西塞了進去,又取出冰箱裡面的剩菜剩飯、剩餘食材和好幾罐啤酒,幾乎將冰箱完全清空,裝進另一個袋子裡,一起塞進包裹,起身走向玄關。
「我去和,小朋友們,說一聲。」
說著,他拿起白潭的長外套穿在身上,擅自將兩腳塞進白潭的軍靴,頂著國王陛下冰冷的視線關上電燈開關。
「你關燈幹什麼?」
白小嶽挎起包裹,兩隻手插進暖和的風衣口袋,回頭瞥了一眼。
「你,忙了三天,完全,沒睡吧?出發前,睡一下。不許睡床。」
「嘖。」
等白小嶽開門出去後,趴在窗邊的白潭睜開眼,嫌棄地撢了撢白小嶽的被子,從容地和衣躺到床上。
一想到待會屋主會露出何等表情,國王陛下便嘴角上揚,陰險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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