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輾轉反側，那疏疏落落的琴聲縈繞耳邊，怎麼都揮之不去。秋小琰索性坐了起來，回味着那一曲。她雖不懂音律，可卻明明白白地聽出了那曲中含着的無盡寂寥。她回想起那月色下疏離有禮的男子，他一雙眼睛裏那些黯淡的薄霧，究竟是掩住了怎麼樣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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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睜眼，天已破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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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背上刀，便溜了出去。反正秋知耿大海撈針得撈好幾天，她就在這隨便逛逛，待他找着了嫂子，再一起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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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着肉包子，走過了一家字畫舖。小時候讀過書識過字，卻沒機會學畫。不過看看也好。她跑了進去，左看看右瞧瞧，瞧不出個所以然來。老闆是個儒生，摸着鬍子饒有趣味地望着她，良久，終於是敲了敲臺面，道：「老夫瞧着，姑娘不似大家閨秀，看來，是要買消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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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嘿嘿一笑。其實她真的是來瞧畫的，不過他既然問到，她也可以買個消息。她摸出兩錠銀，老闆已本着一副儒生的崇高節操，謝絕了。「這樣吧，姑娘挑幅畫，代老夫送到某官人的手中，就當為老夫買個名，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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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呆了呆。還有這種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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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啊。老闆嗱，我想知道岑質子府的位置。這城中很奇怪，明明秦府就在東南巷靈溪邊，我昨夜繞了好幾圈，就沒找到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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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姑娘你這有所不知。那岑府公子，那可是我國京中，最負才名的少年英才。」秋小琰摸不着頭腦：「然後呢？」「姑娘難道沒聽過，十年一覺楊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秋小琰一臉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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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意思就是，岑翊桃花債累累，得躲遠點。」儒生沒好氣地道，那套文縐縐的腔調頓時滅了。「我給你畫個圖，你挑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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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鐘後，秋小琰左手握着畫，右手拎着地圖，迷迷糊糊的，總覺得騙子氣息濃烈。這些彎彎繞繞的，都是個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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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秋知耿總說，大丈夫為人要言而有信，答應過別人的事，不能不做。她正愁着上哪兒去找達官貴人，字畫店邊的綢緞舖子讓人拂開了門帘。玄青的長袖，露出了指骨分明的指尖。墨髮三千如雲，長冠朗朗，昨夜邂逅的那秦府公子徐徐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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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頭看看畫，再看看秦府公子，想也沒想便奔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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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還未靠近，一把長劍已至。那長劍吐吞如蛇，靈活至極，一招便要致命。秋小琰吃了一驚，臨危未深想，反手便拔刀，鏗一聲，抵住劍鋒，矮身閃避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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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你！」莫語一臉戒備，換手握劍，剛才握劍的右手負在背後，虎口卻是疼痛欲裂。他剛才在付錢，趕過來時那招已是臨時反應，出手時已怕誤傷人，誰知這個姑娘如此輕鬆便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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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琰無辜啊。她就小跑一下，怎麼就被他以為是刺客呢？她把刀收回去，抬頭瞟向秦府公子。他目光掃過她的臉，卻又那樣自然地收了回去。眼眸微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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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來送畫給公子，那個、昨日、不是冒犯到你們了嗎……」她也知道這藉口扯得離譜，只是送畫……能有甚麼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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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的劍依舊指着她，秦公子卻是伸手接了畫。他緩緩扯開了麻繩，看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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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色幽深，湖底讓風吹了一下，掀起了一點微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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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國都城全景。」他嗓音低啞，語音平平。他瞧了良久，終是點了點頭，目光落在莫語的劍上。莫語這才收了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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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正要作畫。姑娘來得及時，在此謝過。」他正要行禮，秋小琰已經攔住了：「好了好了別說了，我是受人之託……」秦公子似乎有點意外，目光抬了抬。陽光輕輕灑在他的臉上，然秋小琰卻覺得，他的臉，肯定是涼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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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絲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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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老闆之名，在下略有耳聞。」秦公子斟酌了一下，臉上神色微微緩和。「姑娘不必心慌。」他轉身，道：「在下識得去岑府之路，姑娘但隨在下回府，在下替你擬地圖，以報答贈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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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愣了兩愣，還以為沒聽清。只是秦止漓一步步遠去，她看了看自己手中塗鴉般的地圖，還是認命地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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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也是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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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是最厭惡應酬，最討惡陌路人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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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畫有甚麼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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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走在青石巷道上，他想，常人是無法理解這樣一幅畫，對他一個質子來說，有多重要。即便是筆劃拙劣，即便是胡亂上了一座高山，東南西北不分而畫下的暮國都城全景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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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國對待質子，可不止於嚴苛。六年來，不得踏出東南巷一步，起居飲食，必由府中暗衛監視。他本就不好熱鬧，便越來越少出門。今日若不是春去夏至，起了興緻買綢布作畫，也不會巧遇這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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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像，六年不知自己身處城中何方，終日困在這座宅子中，任誰都會對都城全景有點好奇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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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素來講究禮節，便想報答這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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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引她入宅，枴了幾個彎，便走進了府裏的小園林。秋小琰左右看了兩眼，眸光一亮：「秦公子，你這府邸真是清雅，跟我以往見的院子都很不一樣啊。」秦止漓左手負在身前，聞言微微側頭，亦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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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邊立着青松，松下豎着木枝架，上面纏着白絲綢緞，讓他描了幾筆。他心下一頓。誰知秋小琰卻沒有留意他的畫，望着那松樹枝丫上的紅繩微微出神，只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後立時別開了眸子，嘴角破開了一個笑。「呔，我看你那紅繩子挺好看的，不知道是甚麼習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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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沉默着。這個姑娘，果然不是尋常江湖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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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倒是習慣性地為他補上話。「兩個月前我們府裏來了個寧國小廝，他說這是家鄉裏的習俗，過年得向樹靈祈福。公子大度，便讓他自己看着辦了。」嘴裏說着的同時，他往身後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何等機靈，馬上差人把公子的畫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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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自己把新買的緞子纏上枝架，正要蘸墨為她繪地圖，秋小琰有點不忍，開口道：「秦公子，這上好的緞子多貴啊……用來畫地圖太可惜啦，你畫點別的，岑府的路我自己再探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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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微微抬眼，掃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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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他說了一半，見她眼神真摯，一笑起來臉上本來的英氣驅散了幾分，更顯出了誠心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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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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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可以自己畫自己的，畫也不用送我，我看你畫就覺得舒心啊。」秋小琰翻身便坐在後方的木欄上，笑咪咪地揚手。小姑娘腿一晃一晃，背上的刀也搖啊搖，一雙眼睛水靈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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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如何回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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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沉吟了好一會，終是抬手，從架上取下了一根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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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作畫十分緩慢，姑娘若看累了可請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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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不溫不火，一如概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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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憐他邵國九殿下，八歲成名，人人流傳稱頌他「琴如清泉，棋如偏峰，書如傲嶺，畫如蒼月」。琴棋書畫，畫尤為傑，一畫百金也買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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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卻讓一個小姑娘坐在府裏欄上，笑咪咪地說要觀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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