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國一直往西，渡了尋霜河，便是邵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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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國的宫殿以風雅聞名，小橋流水、竹林松林，不似暮國風光明媚，溫柔可人，反而有種疏冷高貴之感。莫語一身白銀短打，腰間配着劍，飛快地掠過長廊。「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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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一身墨白相間的長裳，於書房中練字。他的書房比之暮國是小了，而且陳設古舊，經年不換。他蘸墨而寫，字跡挺拔，猶帶蒼勁。「嗯。」莫語道：「國君派人來知會一聲，邵國要與寧國共盟，以抗暮國。」秦止漓應了一聲。莫語又道：「我國已經與暮國交鋒一次，實力不相伯仲。可暮國大將正從南面戰線趕來戰場，要是在十日內得不到寧國兵……我國堪憂。」正如岑翊所說，秦止漓是諸王子之間最無欲無求的，國君如果不希望聯盟出差錯，就該找他這個只求安穩生活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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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淡淡地瞥他一眼，又寫了起來。「國君想我去主持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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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國君……讓殿下親自去問他。」莫語說完，唇邊一動，握緊了劍柄，吱吱唔唔好一會都沒作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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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甚麼？」秦止漓沒有抬頭。莫語只得硬着頭皮道：「那個……寧國傳來一則消息。聽聞岑世子回府後，將一個姑娘安置在舊親王府，人人都說那是他，他的夫人。人傳得越來越離譜，屬下也不知道哪些傳聞可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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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答」一聲，墨滴落紙。秦止漓回過神來，微蹙了眉，將筆放下，讓下人換了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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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如血，他抬眼看向門外。他又想起了她抱着刀坐在欄上的樣子。比他描下千千萬萬的山水，都要引人入勝。他緩緩站了起來，往外走，站在自己的庭院中。一道小溪，輕輕又徐徐地流淌而過。青石地板掃得一塵不染，縫隙裏夾了一片落葉，已經枯了，帶着點紅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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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掛總是來得無聲無息，流淌進記憶中最深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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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行吧。無論是為了甚麼為了誰，都得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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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寫好的信交給莫語。「拿給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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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去看了那深宫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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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生下清芙兩年，國君有了新寵就把吟月宫完全忘記了。母妃是未落貴族之後，生性高傲，因而記恨上了，日子被仇恨淹沒，便把一雙兒女扔給了宫女相教。甚幸，宫中有大量書卷，此宫女亦非等閒之輩，他在無數在孤獨的日夜，與琴棋書為伍，將心血投在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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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母親，竟一眼未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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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他經過臥房時，看到她模糊的輪廓。有時，會聽到她輕輕的啜泣聲。下人們總對他投向憐憫的表情，宫女嬤嬤總會把他支開，清芙從不會叫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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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年一夜成名，往後幾日，宫裏往院子賞了不少東西，他全讓搬到月妃那裏。那時秦清芙剛剛病好，嘶啞着嗓子，紅着眼問他為甚麼。為甚麼要讓那可惡的人，那些冷漠的人，那些任性又隨便的人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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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之中，他好像沒有回答。因為他覺得那樣的人不值得，不值得計較，不值得記恨，更不值得……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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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出盡風頭後的第五日，國君再來探望，熟絡地與月妃調了會情，然後讓他彈曲，寫字，畫畫。他一一草草應付，直到國君與他下棋時，提出要帶他去暮國出席宴會，讓他準備些有趣點的曲子，多笑笑，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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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木無表情地掀翻了棋盤，然後走進了側殿，鎖上門。他把自己與清芙關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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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君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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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見天日時冷寂無聲，盛寵不再，一切皆過眼雲煙。他繼續着一成不變的生活，以為那便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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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年了。他才體悟出來。這是他的冷漠，卻也是他從未放下的傲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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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必須是這樣孤僻的一個人，才能顯得強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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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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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推開門，行了個禮。「母妃。」窗邊的女子正在刺繡，手懸在了半空。殿裏只有一盞小油燈，軟塌，和茶几。她回過頭來，蒼白的臉孔，眉目輕彎，一雙眼眸平靜溫和。她一身淡紫舊衣，依然不減一身出塵氣質。曾經，必是個絕色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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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芙與她，長得不像。清芙的眉目像國君，略帶着刺，裏頭藏着江山川河。可是許多人說，他長得最像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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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止漓。」月妃的聲音微顫，放下手中的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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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別開目光，往院裏靜靜地看了一圈。睡得下人，且也挺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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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漓你怎麼不下棋了？你跟你父親下一盤，你把他帶過來，好不好……」那身影追了出來，她急匆匆地喊：「止漓，你為你父親畫一幅畫也好啊……」他目光微沉，轉身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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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漓！」她的聲音軟了下來，略帶了哭腔。「止漓算我求你了，你叫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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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沒有回頭，一步一步，遠離吟月宫。墨黑的袍角，掃在青石地板上，細而無聲。月妃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啜泣聲飄散而出，融在風中，一如以往地撲求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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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時莫語已經候在一旁了，道：「國君答允了。他說，如若此事辦好，他許你權位富貴。」秦止漓微垂着眼眸，目光一剎那如波濤洶湧，卻立時平息。回宫的路很長，青石的街道，梧桐落葉，還有淺淺的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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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給不起了。」他的聲音低啞，平平淡淡。「而我也不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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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要甚麼？」秦清芙的聲音出現在身後。她領着宫人娓娓走近，勾唇笑了。「皇兄真是好興致，剛從暮國回來，又要去寧國求盟了。」二人摒退下人，並肩走着。清芙又說：「我聽說，這份差事是你自己謀來的。為何呢？你不是一直不想參與黨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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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默了好一會兒，才道：「想出去看看。」清芙皺眉：「寧國奪嫡正激烈着，我們這兒國君病弱，局勢正僵着，你這時候去，太危險了。」秦止漓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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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有了放不下的事。」他淡淡一笑。「所以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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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清芙瞅着他，片刻，歎息一聲。「好奇怪，這世上怎麼會有像你這樣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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