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天還未全亮，東南巷頭的七清湖旁，已經熱鬧非凡。一個個粉碧衣裙的丫鬟一邊笑語盈盈，一邊走入湖中涼亭，在早已經佈置好的席上設好糕點茶水，四處掛起淡藍的簾幕，又在亭中心擺下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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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剛佈好場地，玄青馬車已經駛至。車夫勒緊了馬繩，一躍而下，畢恭畢敬地撩開門帘。長衣公子衣飾如墨，氣質疏離卻不失溫雅，一步一步地踱了下來，負手走近。丫鬟們都紅着臉低着頭，忍不住竊竊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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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個資歷較深的近侍丫鬟名叫鶯兒，早就迎了出來，曲膝行禮。「秦公子，我家公子知曉您必然早到，命奴婢守候在此，熱好茶水。」秦止漓還了禮，神色淡淡：「岑世子料事如神。」鶯兒掩嘴笑了，領着他進去，道：「公子不必多想，我家公子正在來的路上，只是他住得偏僻，需要一段時間。」秦止漓隨着她，走到席間，在竹席上坐下，目光落在亭中的棋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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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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鶯兒早就得了岑翊的吩咐，沒有對他的冷漠感到奇怪，依舊笑吟吟地奉上木盤，上面放着個雕滿龍紋的木匣子，感覺很名貴。「這是我家公子備下的薄禮，請公子笑納。」秦止漓又掃了一眼，想了一會。「世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他抬手虛推了一下：「何用談這些。」鶯兒自然退了一步，道：「公子既謝絕，我家公子想必也不會勉強。」說完，便連着一隊丫鬟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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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站在秦止漓身側，低聲道：「公子，岑世子這兩年來從未找過您，這次來絕對是有事相求，公子怎麼還來？」秦止漓沒答。莫語又道：「世子雖然禮數周道，可自己卻遲遲不現身。」秦止漓嗯了一聲，只道：「我等為客。」意思是不要亂說主人閒話。莫語見他臉有疲態，低頭略有不忍：「公子，您身子還撐得住嗎？」秦止漓看了他一眼，又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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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語見公子已經有點不悅，只能靜了下來。昨夜他與公子都是徹夜未眠。他是等那姑娘等了兩個時辰，可公子卻是看畫看了兩個時辰，看着那暮國都城，竟然看入迷了。府裏下人真是的，也不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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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湖旁終於響起了清跪的馬蹄聲，迎面騎來一匹白馬。馬上公子一身淺青長裳，勒緊馬頭，順勢便翻身落地，動作如行雲流水，俐落非常。他揚聲笑道：「讓九殿下久候了！」秦止漓這才徐徐站起，看着那公子撥開帘幕，他髮色微棕，頭戴幼細的淺碧抹額，以玉簪綰髮，衣飾雖然隨意卻不放蕩。他長得俊美，眉目如星，眼尾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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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當今人稱「一笑如沐春風，一斂如逢蓮君」的岑翊，岑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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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進亭便作揖行禮，然後舉杯連喝了三杯涼茶。「岑某來遲，自罰三杯。」秦止漓抬手還禮，淡淡地道：「無妨，不必如此。」岑翊笑吟吟地道：「那可不成，難得可見九殿下一面，是在下路上耽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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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作請，二人入席，面對着面，眼前放着棋盤。「九殿下與兩年前相較，可是絲毫未變。」丫鬟們相繼而入，斟茶的斟茶，侍奉的侍奉，都是笑靨如花。秦止漓聞言，眼中流轉過一點含糊而客氣的笑意：「世子也是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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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笑了一聲，道：「是了，此次相邀，是想向殿下請教一下這棋藝。」秦止漓眸光微斂，岑翊瞧不清，自己便解釋了句：「久聞殿下棋藝超卓，卻不知為何久不執子，故好奇相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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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聞言，卻抿了抿唇，仍是不答。他的臉色本已蒼白，一動不動，更宛若身處遠方，心思、性格，無一不藏得乾乾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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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仍早，四周都很安靜，只有零零落落的幾下鳥鳴聲。良久，秦止漓才道：「在下早已不下棋，此事人盡皆知。」岑翊聽了，竟也沒當一回事，笑嘻嘻地道：「在下就是一直都很好奇，殿下為何要將神乎其技的棋藝抹殺。畢竟，這暮國與邵國戰事將起，殿下想必也要回國了，之後，在下就請教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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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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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如幽幽深泉，剎那間流轉過一縷輕芒。他自我封閉了六年，早就與外界斷絕了連繫。邵國要開戰，暮國一定會先殺了他這個質子，岑翊來提點他，無疑是救他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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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他個人情，換他的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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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算盤打得真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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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二人在這裏各懷心思，秦止漓遲遲不答，氣氛正僵着，岸邊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哥，這裏人影沒一個，哪兒來的舟女啊？」另一把男聲噓了聲，道：「興許是未到，你別吵。」女子笑得開懷，含着揶揄之意。「好啊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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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明明站在岸邊，話語卻很是清晰，顯然身負武功，只是以為沒人在側，便沒有收斂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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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側目，目光落在岸上。果然，秋小琰一套深紅衣裙，拉着一個藍衣男子，正在岸上蘆葦叢間四處亂逛。她動作輕盈敏捷，笑語盈盈，查得馬馬虎虎。不知他二人正在尋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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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那藍衣男子又回了幾句，只是語句斷斷續續，難以辨識。看來，秋小琰的武功竟比她的兄長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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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啊。」岑翊忽喚：「快把兩位江湖朋友請走，莫擾了殿下雅致。」鶯兒應了一聲，便領着兩個小丫鬟去了。秦止漓只是默默瞧了她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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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仍是不慌不忙地搖着扇，順勢又為他倒茶。秦止漓終是抬頭來看他，緩緩道：「在下確實不下棋已久，棋藝平庸，大多已忘。」二人的目光一對，秦止漓目光撲索迷離，岑翊有點驚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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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竟如此決意，這些年來從沒碰過棋？」秦止漓少時成名，要如此一鳴驚人，除過人天賦，一定是愛這四藝如癡。所以要他放棄，必定是咬着牙燒掉般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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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禁不住更好奇了，正要再問，卻見鶯兒一步步走回來，臉上笑意更盛之前。「公子，原來是遠方好友。」岑翊一愣，抬頭便見她身後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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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藍衣短打，左手裏拎着個酒壺，腰間佩着劍。他長得英氣非凡，一雙劍眉，鼻子高挺。他身邊的女子一身梅紅長裙，不施粉黛，卻生得與他有八分相似，只是臉上顯然開朗隨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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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看看這笑吟吟的姑娘，突然有種莫名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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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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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世子，咱才沒見多少年，這就忘了我啦。」秋小琰笑咪咪地走近，朝秦止漓揚手：「秦公子也在呢。」秦止漓頷首不語，卻見她把背上的刀「啪」一聲放在棋盤上，翻開了刀鞘的暗格。「小世子，我依約來了，給你帶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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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沒有動，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的神情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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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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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量着她，這些年來，身板挺得更直了，臉上更是紅潤了不少。看來過得不錯。他心下不知是怎麼一股滋味，良久，才破開了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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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姑娘，多年未見，見面禮云云，就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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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婢女們一時忙得不可開交，騰出了兩個座位，奉上吃食，讓兩人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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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翊瞟了秦止漓一眼，見他波瀾不驚，昔才暗藏的冷厲已經消怠。他心裏不禁可惜，這場生意似乎談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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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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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翻了翻刀，又在袖中鼓搗了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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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玉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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