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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樓上，岑翊握着個茶杯，仰頭喝了，隨手寫了兩句詞。身邊的姑娘們已經笑盈盈地讚頌了幾句，說得這詞天上有地下無。他一搭沒搭地應着，百無聊賴下往窗外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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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樹影，他卻一眼認出了那抹殷紅的身影。她身邊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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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一凝，拇指輕輕地刮了刮下巴，撩衣站起，下樓站在詩樓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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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姑娘已經回過頭來，站起身小跑到墨衣公子身側，邊嘻笑邊指着旁邊一條小溪說個不停。那公子看她一眼，點點頭。她又絲毫不覺得洩氣，又徑自說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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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幾何時，小秋也在他身邊這樣說過話。她曾拉住他的袖子，曾學着他的樣子喝酒，曾承諾過，要來暮國來找他。那時她才十二歲吧，一雙眼睛那樣明慧又清亮。行事間彷似看透了人心險惡，又打算繼續生生不息地活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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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啊，這些年他有時候想起，發現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她。她喜歡甚麼，她的童年，她的夢想。他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這個姑娘，她像風一樣。吹到何處，何處便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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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了，她那雙眼裏盈的笑意更明媚，能像多年好友一樣與他相談甚歡，絲毫不見外。可是他更疑惑了。她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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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裏的姑娘追出來了，圍在他身側嘰嘰喳喳地說話。「世子，您看甚麼啊？」「世子這裏風大，快回去吧。」「就是就是，看甚麼呢……」岑翊想了會，彎唇笑了，眼裏點點星輝。「在下在看風雲起落，紅塵事。」千金閨秀們讓他那一笑迷得暈頭轉向，聽得好奇，紛紛往下張望，卻見燈火稀落，樹影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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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甚麼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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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疑惑地回首，卻見世子大人摺扇搖啊搖，桃花眸裏閃過絲絲光芒，笑意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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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有人要從玉殿上摔下來了，有趣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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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沿着小溪緩緩走回馬車，秋小琰拿着刀左瞧瞧右看看，總覺得十分稱心。她把刀插回鞘中，向秦止漓行了個禮：「多謝公子贈刀。」這把刀看上去最少得幾百兩，剛才老闆報價卻只報三兩。這騙小孩也騙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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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默然不語，垂眸看着眼前的樹影，步伐不疾不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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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公子不圖我銀子，以後有甚麼用得着我的地方，儘管開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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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淡淡地抬眼看她，良久，才應了一聲。那眼裏夜色無涯，像是甚麼都知道，又像是甚麼都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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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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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以後哇，要是做了甚麼好事，記得要留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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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看向了不遠處的馬車，還是那樣子，好像在聽，又好像沒有。秋小琰嘿嘿笑：「這人在江湖，就得知道有些啞巴虧沒必要吃。」說完，她腳尖一點，飛身上馬。「走啊，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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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他明明不喜歡跟人擠馬車，就不用硬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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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他抬目看着她，看她紅衣颯爽，隨意坐在馬上，一手持刀，一手拉着馬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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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別開頭，低頭問：「公子在想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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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一吹，他忽地回過神來，別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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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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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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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夜晚，是誰都無法安然入睡的。月色靜靜照拂，看顧着一干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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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坐在夜闌亭中，又喝了小半個時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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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知耿和趙羽倩小聲小聲地訴說着分離後的思念，倚偎在床沿。秋小琰把藥端進去後，就回自己屋子了。她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睜眼閉眼都是那個黑衣公子站在小溪邊，沉默不語的神情。他從來不悲不哀，神色總是平平淡淡的，就像全世界都傷害不了他。可就在那時，他的一雙眼裏彷彿有着訴不盡的涼意。從心底裏透着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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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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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霍然躍起，拎過新刀便悄悄翻牆出院。落地那一下，牽扯到傷口，還把她疼得齜牙咧嘴，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摸黑走向前些天受刺的地方，在十里之外停下了腳步。她就是想知道，知道那人下令活捉他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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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止漓畢竟小看她了。她要是心裏沒個譜還魯莽衝撞，那她早就在數年前不明不白地死了。人在江湖混，哪個不是機關算盡，話裏抹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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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裏靜悄悄的，她坐在叢林裏，笑道：「各位朋友們……」她話音未落，眼前已是十數把陰森森的劍。她往懷裏一摸，摸出了個火摺，點燃了。「我是你們前些天傷了的姑娘，可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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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有一人道。那領頭人走了出來，豎眉道：「又是你！乖乖跟我們走。」秋小琰搖頭：「為甚麼？我是誰你知道嗎？」那領頭人幽黑的雙目被火光染紅了，帶了一股戾氣。他們尋人已經尋了十年，非常不容易，終於聽說這兩人相貌像，年齡相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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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必須是當年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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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們是，你們就是。」他厲聲道。「我再問一次，降是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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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姓慕。」她笑了笑，站起來便走。「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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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雙眼裏水靈靈的，笑意一收，無端有些兒難過。然說罷左足已然踏出，橫刀一掃，砍中四五人。那些人抽劍格擋，然她已變招，刀尖一挑，力大無窮，朝那領頭人的雙目直刺。領頭人大駭，伏貼至地，那剛開刃的刀堪堪劃過他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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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沒有移步，手腕一轉反指眾人的腳踝，再揮砍兩下，手起刀落，一刀一個人。刀法之精妙從未見。領頭人見情勢不妙，揮手便退。那些人扶着傷患退得章法有致，秋小琰足尖一躍，只捉了其中一人，點了他的穴道，扔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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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兩刻，刺客消聲匿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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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小琰待他們徹底遠去，才一手扶住樹幹，一手扶住腰，喘息了好一會兒。「痛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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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了看，傷口果然又滲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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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人也扶好，讓他挨着樹幹。那人挺識時務，連忙道：「小姐有甚麼想知道的，小的定知無不言！」秋小琰瞄他一眼：「你叫我小姐，就已經自認是他的人啦。」她平日笑盈盈的。一副物無所害的摸樣，然而這會兒斂了笑意，眉目反倒顯出一種淺淺的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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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護衛無端嘆息一聲。「想當年，小姐還在府上的時候，還跟小的玩過兩三年。都長這麼大了嗎……」秋小琰掃他一眼，道：「我不記得你了。」她摁住傷口，走過去問：「他為甚麼派你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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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派我們這隊護衛出來已有十年。」那人幽幽地看了遠處寧國的方向一眼：「小姐公子被靈娘子送走時夫人剛好懷了孩子，大夫還說是男胎。主上、主上便追得不那麼緊了，誰知道，才半年，夫人便、便小產了，後來過了幾年落下病根也逝去了。」他沒說下去，明顯在暗示，她父親這會是後繼無人了，所以非得用強把他們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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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瞧着遠處，那樹林陰翳，冷森森的，可她居然走神了。走神了足足三刻鐘，她才把刀插回鞘中，徐徐走掉。那護衛忙喊：「多謝小姐不殺之恩！多謝，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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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高興着，被點的穴道突然劇痛。他渾身一震，隨即往左邊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嘴角垂下一道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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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無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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