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時到了夜晚,悲傷的氣氛依然籠罩著村子。
哄安迪入睡後,我悄悄離開家中,坐在村子中央噴水池旁的木製椅子上,聽著從各家傳出的低鳴聲。這次失去了十個村民,再加上自殺的馬克,一共是十一個,雖然不是最糟的一次,但也足夠讓大夥哭上三天三夜了。
我將手滑過水面,波瀾讓我的臉從水面上看來變得扭曲,我注視著毫髮無傷的自己,突然感到有些不安,畢竟也不知道還能夠看著這樣的自己多久。
下一次什麼時候會來?
下一個會是我嗎?
這些問題幾乎已經在村裡深了根,那些村民被抓走的景象,以及回到村裡,卻滿身傷的震撼,都不斷在大家都腦海裡回放,每個人都會在任何時候,默默在心中惶恐,只是,每個人都假裝得很堅強。
起風了,秋天快到了。
風使得水面的波瀾起伏更大,我的面容幾乎看不清了,好像在提醒我總有一天我會面不對目全非。水面的波瀾又變得更大了,是風嗎?不,,現在沒有風啊?難道是水底有什麼東西嗎?
我彎下腰靠近水面,但波瀾太大,我無法靠得太近,接著我看見一個黑色的物體,像是一塊布,又像頭髮,又像是....像是一張臉。我靠得更近,想看得更清楚,突然那張臉的眼睛亮了起來,刺眼而冷漠,卻不斷吸引著我,我移不開目光,或著說,我一點都不想移開。
迷人的、冷漠的、致命的。好像再多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那雙深邃的眼睛。只是我的內心有個奇怪的感覺,好像似曾相似,好像我在哪裡見過這雙眼睛。
「嘿,克萊拉!」萊恩突然從後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嚇得跳起來,還倒抽了一口氣。「放輕鬆,是我而已。」萊恩將雙手舉在他那頭棕色捲髮上表示投降,我翻了個白眼後朝他的腰捏了一把。
「噢,我永遠無法習慣,真是一次比一次狠。」萊恩扶著腰,誇張的表情令我不禁笑了出來。
「終於笑了,今天從死靈來過後,就沒見過妳笑了。」萊恩溫柔的眼神緊盯著我,嘴角微微揚起。
「在那之後,我可沒見過有誰笑過。」我再次坐下,嘆了口氣。
「是這樣沒錯,但至少莉迪雅和她的爸爸團聚了。」萊恩走到我旁邊坐下,讓我的頭可以靠著他的厚實的肩膀,這總能讓我感到安心,從小到大都是。
「這確實值得高興,但...又有多少人可能再也沒機會團聚呢?」
我們都沒有說話,因為這個問題永遠都沒有解答。我們靜靜地靠在一起,任憑風拂過我們的軀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幾乎每一戶人家都熄燈了,大概已經接近深夜了吧。
「嘿,你說為什麼死靈總是如此迫害人民?」我率先打破寧靜。
「因為人類和死靈都當過彼此的奴隸,也都不想再當彼此的奴隸。」即便這個問題我已經問了上千次了,萊恩都還是一如既往的回答。
「那巫師呢?他們又做錯什麼,為什麼他們從死靈手中拯救了人類,人類卻不接受他們?」
萊恩遲疑的瞄了我一眼,對於我首次提出的問題感到疑惑。
「也許...他們一開始就不該背叛死靈。」
他們一開始就不該背叛死靈?我有聽錯嗎?巫師之所以被稱為巫師而非死靈,就是因為我們選擇了保護那些手無寸鐵的人類,但人類卻是這麼想的嗎?
「他們選擇了人類,他們選擇了正義,憑什麼不接納他們?」我抬起靠在萊恩肩上的頭,轉身與他面對面。
「我不知道,那不是我的錯,況且他們也曾跟死靈一同奴役人類。」萊恩不甘示弱的緊揪著我的眼睛。
「那奴役我們的行為又該誰買單?」我瞪著他,聲音拉得很高,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實在無法忍受。
「我們?」萊恩挑起一邊眉毛,狐疑的看著臉氣得漲紅的我。我太激動了,以至於我忘了萊恩也是人類,而即便他是我的青梅竹馬,他也不知道我是個巫師。
「我是說...他...他們。」
「好,我不知道,也許是死靈,也許是人類,也許是他們自己,我不知道!但事到如今,也無從得知了。巫師們在哪裡?沒有人知道,也許他們......」
「巫師被雙方迫害得無處可去,如今他們......」我打斷萊恩說話。
「這跟妳又有什麼關係呢?」萊恩用同樣的招式擊退我,而且是重重的一擊。
「對...跟我沒有關係,一點關係也沒有,也許那不是我該擔心的。」我低下頭,無法直視萊恩的雙眼,不知道是心虛還是惱羞,總之現在的我只想立刻衝回家,抱著棉被大吼。
接著又是一陣寧靜。水流的聲音在此刻特別清晰,葉子的刷刷聲環繞著整個村子,彷彿是一種安眠曲,只有在夜晚才能清楚聽見。
「走吧,該回家了,我不能被我媽發現我偷溜出來,她會氣瘋的。」萊恩率先起身,伸出雙手想拉我起來,我遲疑了一下,但他給了我一個溫暖的微笑,讓我屈服了。
「我們沒事了?」萊恩陪我走到我家門口,在進門前他拉了我的手說道。
「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會是。」我也回以一個微笑,希望萊恩沒有看出來這有多難。
萊恩點了點頭後,微笑著轉身離開,他的家就在我對面,走幾步路就到了,我等到他走到門口後朝他揮了揮手,才將門輕輕關上。
我的家人都已經入睡,只留了客廳的燈,讓我回家時不會漆黑一片。我邊走樓梯到二樓我的房間,邊鬆開我的馬尾,讓金色的捲髮自然的披在後頭。
一進到房間,舒服的薰衣草香氣撲鼻而來,我太累了,需要立刻跳上床將頭埋進枕頭裡,這能讓我感覺暫時逃離這個分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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