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屆 AIKEN 文學大賞 ──「英雄本色」 - 請珍惜當下

他已經很久沒聽見別人叫他這個名字了。

自從十年前的一戰，在他們戰敗後，整個組織都被勝出戰爭的當權者一舉殲滅，一個不留。

或許還有其他生還者，但他們都怕了。

他們被挫得失去繼續下去的勇氣，被打擊得毫無自尊。

他們已經不敢、也不能再去為不公發聲，因為他們知道這樣做的後果是多麼的讓人絕望。

簡直就是沒有希望，陳耀煇大吸一口煙，悠悠想著。

這十年來，「陳耀煇」這個名字沒人敢提，也沒人敢說，連他自己本人也對這個名字恐懼極了。

因為這三個字，是當年反政府組織「願民」的主要戰力之一，亦是整個社會都知道的一個能從那場爭奪主權的戰爭中，成功逃跑而躲藏的人。

「你想搞革命？開玩笑吧？能活著不就好了麼，還弄這麼多事情？嫌社會不夠亂？」徐傔——這個十年前被叫作「陳耀煇」的人抖一抖手中煙被火苗侵蝕而出的灰，用腳按下擺在沙發下隔開沒多遠的地下的電視遙控器，破舊的電視收到指令，訊號不好的閃了幾下才亮出了畫面，徐傔繼而把雙腿放在沙發上，坐了好個愜意。

來者看到徐傔一副事不關己，從他的態度上更甚至看得出這件大事還不及他看個電視吃顆花生，本來對前輩應有的敬意也被一下子減個透頂，這位尚為年輕的小男生帶著怒氣說：「社會上的不恭本就要有強能者為弱者發聲，什麼叫嫌社會不夠亂？平反公義叫做添亂？你到底還是不是願民的一份子？枉我還特意過來請求你協助，簡直……」

徐傔只轉頭看向他，眼神帶著一種對一切都了無興致，完全沉寂的凝默，問道：「你知道，什麼叫革命嗎？」

小男生稍頓一下，立刻回道：「我只知道，我需要改變現在的專制統治，徹底改變沒有自由的社會，這還不是我們該挺身而出的理由？」

徐傔打了個哈欠：「對，你說得沒錯。但不知為何，你說的話總會讓我發笑。」

「你——！」

只聽一聲巨響，再隨著幾個腳踏聲，屋裡就剩下電視訊號不好的嘰喳聲。

徐傔夢到他以往的事情。

在他十八歲的時候，已經覺得自己身處的地方好像有點不對勁。

他所長大的地方，好像越來越封閉。

封閉得就連有甚麼可以做、可以說、能夠想的都不知道。

他記起來了，是五年前他十三歲的時候才有這種感覺的開始。

在這裡，有種人被稱為異能者，顧名思義這些人就是能夠使用異能，而社會上的當權者全都是異能者，或者說，是擁有「棋子」的人才能真正的掌控權力。

當時的戰爭一過，新的當權者把灌輸給他們的教育都重整一頓，好聽點叫重整，難聽點就叫洗腦，簡直就是把自己一套的價值觀思想觀套他們腦中，他們不再懂得何為公平，何為公正，因為在這套教育裡，不公，就是公正。

那麼陳耀煇又是怎樣發現不公的呢？或許是因為他也有一點與眾不同，又或許突然夢醒察覺得到，而在他發現到這點不對勁的同時，他的異能也覺醒了。

然後，他靠著這點醒覺，與其他察覺到不同的異能者眾集在一起，組成了「願民」。接著，便出戰於那場改變他一生的戰爭，那場爭奪棋子的戰爭。

在這場戰爭裡，他已經二十三歲了，他與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共同踏上了擂台，然而，終究是一群乳臭未乾卻想著改變世界的年青人，當權者的實力遠不是他們能夠撼動的。

他看到他的朋友一個又一個的躺下，自己持著那一點運用得還不錯的異能勉強支撐下去。在眾多亡友中，他最記得的是凯嵐，凯嵐是與他一起長大的人，就連志向也是相同。

凯嵐在苦力抵擋攻擊的時候對他喊道：「陳耀煇！你快給我走！你他媽還不走你就要死了！」

「你也還不是他媽要死了嗎！怎麼是我走不是你走！」陳耀煇運用他的異能，捲起一陣暴風把敵方的火焰吹散，但對方很快又把力量聚集起來，形成了另一個更大的火球。

只見凯嵐一時閃避不及，身體就被刀劍洞穿了好幾個傷口。

陳耀輝好像聽見他臨死前說了甚麼，但又聽不得真切，他只知道他轉身逃跑，背後傳來的撕殺聲似浪滔天，卻越聽越讓他心寒。

他只懂得逃跑，他害怕、他驚懼，卻失去了對抗的勇氣，在他眼中只有無盡的黑暗和他人尖聲的呼叫，卻是無法脫出牢籠。

徐傔眼睜開雙眼，他把自己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這個夢，這件事，不管過了多久也罷，在他心中始終是個永不磨蝕的惡夢。

這讓他如何安心？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唯一從那裏逃出的人，也不知道願民在那個時候，是不是被一擊摧毀。

但即使如此，即使他心存驚恐與懦弱，他依舊會對自由抱有一絲希望，但那已經不是自己冒出的熊熊烈火了，而是與其他受盡欺壓的人民一樣，等待別人去改變。

他不敢了，他再也沒有能耐再去承受失去一切的悲傷。

現在的他不過是個三十三歲的頹廢大叔，每天得過且過，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多好。

還管其他做甚麼？自由？公平？

那些，都不過安穏重要啊，就算那些「安穏」是虛假的。

這一天，徐傔難得出一趟門，是因為這裡的主事人讓他出來了。

這裡是個三不管地方，亦因這裡蛇龍混雜，他才能從當權者手中逃脫出來。

他每走一步，都會走得不大平，因為地上每隔幾步都或坐或躺著了幾個人，衣衫襤褸，看起來餓鬼上身，不斷伸出手去抓徐傔的腳，然而餓著的人是沒力氣的，即便讓他們碰到了他的腳踝，也不能讓他停留一步。

徐傔一開始還會不習慣，不過這麼多年了，早就習慣這樣的環境，更別說他差點就變成那個樣子了。

這裡的主事人不能得罪，當時初來乍到的他吃了一遍狠狠的苦頭。

只知道是外來的人來找他，他愣了一下，這個外來的人，是願民的人。

無論他怎麼想，都沒想過原來有其他人沒有從那場爭鬥中死去。但中間隔了十年再次相遇，徐傔是完全不知道對方有何目的。

對方的上半身幾乎都被機械替代，右手仍是肉體之驅，左手則換上了冰冷而沉重的機械手。

他一手拿掉頭上的黑色兜帽，露出的是徐傔許久未見卻又熟悉如初的人。很簡單的，他是凯嵐。

凯嵐對他咧開笑容，口中說的是徐傔不願提起的名字：「陳耀煇，我們已經十年沒見了。」

凯嵐仍然在生，這讓徐傔詫異萬分。

他以為凯嵐早就死了，心中一直為自己未能救他而感到內疚不已。

自己不但儒弱，還連拯救朋友的能力都沒有。

「我還以為……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凯嵐笑了幾下，回道：「我也不太相信，只事實就是這樣，從我重傷醒來之後，就到了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裡是願民的支持者特意建立起來的基地。」說到最後，凯嵐的笑多了幾分淒涼。

「你知道嗎？即使我們當時敗得這麼慘，他們還是這麼支持我們。」

徐傔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再熟練的倒出一根煙，咬住它的頭部，然後用手輕輕籠罩著它的尾部，點點火苗就這樣在煙尾燃起了：「是嗎？但這又與我何關？」

「你可能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陳耀煇，我叫徐傔。」

「只是一個普通的、潦倒的，混得還好的流浪漢而已。」

「不，你不是。我一眼就看得出來你是誰了。我知道當時的挫敗還願民大受打擊，但我們在這十年從零亂散落又建回更強大的自己了。」

「陳耀煇，現在是我們還有力量的時候，難道，你就真的想放棄嗎？」

徐傔顧自看向路旁的垃圾堆，吸了一口煙，默不作聲。

凯嵐嘆了一口氣：「我總算明白為甚麼他會對你這麼失望了，當一個少年時仰望的英雄變成這個樣子，我都會對自己產生懷疑。」56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twbSbFLgL

「陳耀煇，因為你是我朋友，我才這麼重視你。」

「這次，是願民最後一次的戰爭。」

「如果你還對世界抱有希望的話，願民永遠是你的歸所。」

「即使你已經放棄了，我仍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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