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暗、很靜……但不是完全沒有光,漆黑的夜空隱約散射著暗淡的光。我站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這不是往常死後風景,我想我應該沒有死。大概自己只是在做夢,夢裡的腦袋特別遲頓,我要回想很久才記起我被那混蛋襲擊的事。不過我猜他不會殺死我,他們刻意把衝突降溫,殺了我豈不是給學生藉口反抗。
地平線的盡頭沒有山、沒有樹、沒有月亮。我一直走,腳下的草地慢慢染成褐色,像泥濘,逐漸寸步難行。
然後在遠處,我又看見她了。
「硝玉!是妳嗎?」
她轉身過來,雖然距離很遠又很昏暗,但我感覺她就是水硝玉,便拔腿跑去──可是我跑不動,泥沼牢牢抓住我的腳,名副其實是舉步維艱。
「硝玉,如果妳聽見我就回應我吧?」
她沒有回應,只是無言站著,冷眼看著一切。為什麼?她像是有難言之隱。
「如果不能說話,可以給其他反應嗎?」
她把自己手腕貼了起來,內側對內側,然後伸出右手食指指往地上,指向左、指向右,畫了一圈。她想表達什麼?只感覺到她神色哀傷,很多事情都控制不了,就像被綁住手腳一樣,一直指著地面沒有離開。
「地上有些什麼?」但她搖頭,指向更深處。「是地下?」她點頭了。我蹲下檢查泥濘地,再抬頭看她,她已經消失,同時腳下開了個大洞,洞穴深不見底,我猛然墮下漆黑的深淵,便驚醒過來。
我感到褲袋震動著,我躺在無人的課室,回神後掏出電話接聽,是李白打來的。
「喂?Karman嗎?」
「──啊!沒事……怎麼了?」我感到全身酸痛,不知那人對我做了什麼,但至少我還活著。
李白緊張反問:「這問題該我問你才對,怎麼失蹤了一整晚?你打算投降嗎?」
「投降?對了,現在幾點?他們開會投票意向了?」
「會議開始了,大小姐一個人撐得挺辛苦的,所以你發生什麼事?」
聽李白的語氣好像毫不知情,明明他應該昨晚在照應我才對。
我回答:「看來很難解釋……我做了個夢……」
我把夢的內容告訴李白,李白沒有疑問,只是留心聽著。同一時間在飯堂正召開學生大會,不同學系的學生代表坐在長桌兩側討論意向。隔離已經來到第四天,再過三天大家就能重獲自由,一切如常,對於是否還要在這三天爭取什麼大家都有疑問。
但鏡已經豁出去了,她後來是這樣告訴我。她甚至不顧自己名聲,在會議上攤出幾十頁資料,全部都是她父母以前在中國大陸的新聞和文件。原來水教授以前曾多次改名,她來香港所用的名字也不是真名,證件全部都偽造。只要搜尋她本名就會發現她在大陸的學術名聲也不好,做過很多犯法的研究。她父親也是中國的死刑犯就不用多說,其實連紅鸞鏡自己也不清白,也是走捷徑讀大學的。鏡這幾年也是水教授的得力助手,她們研究基因編輯、野生病毒,全部都不合法,報告內容也是造假,經費申請也是假,鏡把多年來她自己和母親的罪證都列印出來,有些白底黑紙,有些只是她自己的告發,但無論如何水教授一直隱瞞校方獨自進行非法研究就是事實。
但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叫政府調查她就好,用不著要自己爭取什麼。眾人對於是否插手病毒洩漏之事始終沒有共識,只不過大家都認清現實的黑暗,水教授還有紅鸞鏡都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大、大件事喇!」突然有十幾名學生湧到飯堂,他們七嘴八舌,但說的都差不多。
「快、快到外面看,太可怕了!總之你們快出來!」
「滅世病毒肯定是真的!就知道共產黨不可信!」
他們來了。此刻我正在風暴的中心,周圍擠滿幾百學生,有人在嘔吐,有人在尖叫,而我和李白則埋首工作。這裡是校園一處地盤工地,一個月前開始校舍擴建工程,地上挖了好幾個洞,但其中一個洞是我挖的。
學校保安也趕來了。圍觀的學生築成人鏈推走那些保安,而我和李白就在人鏈中間繼續挖土──李白突然停手,我互相交換眼神,便小心翼翼挖走表面的泥土,土裡漸漸露出人臉……
「看到了嗎!」有同學大喊:「第三個了!」
沒錯。在旋渦的最中心,我們在工地裡挖出了三具屍體──死者皮膚開始腐化、發臭;他們並非考古學挖掘出來的恐龍化石,而是有血有肉的,三個死不瞑目的,跟我們一樣穿著流行服的年青人的屍體,終於重見天日!
「他們是!」鏡也趕了來看,她掩著口,雙眼睜得很大,無法相信眼前的畫面。「我認識他們……他們都是母親的學生……上星期還見過面……」
我答:「第一天病毒洩漏,不是什麼都沒發生……他們就是受害者。」
只不過校園封鎖,裡面鎖了幾多人都沒有人知道,然後第七天再屠殺所有學生,所有真相都會埋在土裡,直至給我們發現。
「看到了吧!還能夠說病毒與我們無關嗎?病毒殺人!政府和大學滿口謊言,究竟還殺了多少個!」
「他們封鎖大學一定是打算毀屍滅跡,不能放過這些保安,捉住他們!」
更有人失控大叫,大家根本不可能對埋在土裡的死者視而不見,有些更是每天見面的同學,一瞬間大家都發了瘋似的包圍那不足十名的保安。保安見形勢不對,一邊捱打一邊逃跑;然後防暴警察就到場增援,用警棍和胡椒噴霧驅趕在場學生。演變成肢體衝突不過是半分鐘的事,地盤工場變成戰場,不少學生被警察壓倒地上制伏和拘捕。
「何思義……怎麼辦?」
現場濃烈的胡椒氣味把月鈴都弄哭了,大家都在慘叫,實在不忍心把她留在這裡。
「咳咳、暫時先離開吧,我們現在鬥不過那些人──嗚啊!」
突然有警棍毆在我的手臂,我便用身體保護著月鈴,並呼籲其他同學撤離。因為這僅是地獄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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