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鎖的第五天、星期四的正午,食堂過半飯桌都坐滿人,大家總算從昨天的衝擊中平復心情。我們五人坐在食堂的正中間,四周同學的竊竊私語不斷湧到我的耳朵裡。
「有人看過網上傳聞了嗎?你們認為是真還是假?」
「那個好像太誇張了……」
「可是一年級的確實死了人耶。」
突然有兩位同學走來,他們是衝著鏡的,帶著半點焦慮說:「妳是水教授的親女兒吧,妳一定曉得妳母親在做什麼。」
鏡放下筷子,冷靜回答:「你們想問哪件事?」
「別裝傻了!網上說大陸要派軍隊全面鎮壓,可能會把我們抓回大陸。妳母親是黨員,她沒有說過什麼嗎?」
「正如我昨天所說,病毒研究是國家級機密項目……不對,是黨級的機密項目。黨可以背叛國家、黨可以背叛人民,但人民和國家都不得叛黨;假如我們的存在是個障礙,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鏟除障礙,就像埋在土裡的三位同學一樣。」
鄰桌的女生跑來追問:「即是我們會被殺掉?的確有越來越多網民發現解放軍的車隊最近行動頻繁,肯定在部署什麼……」
鏡恐嚇她說:「原定星期六學校解封,這是最容易令人鬆懈的時刻,最方便軍隊行動。」
飯堂內的人聽後都心情沉重,亦有些人比較激動。同時鏡的手機響過不停,應該是學生代表的群組已經急不及待要準備反抗了。
漸漸我聽見雨水聲,好像滂沱大雨,不對……夜晚、探射燈、引擎聲,那是什麼景象?
午飯過後,我被一堆髒話拉回現實,並看見民主牆旁邊有幾十個人在爭執。所謂民主牆就是大學生能夠自由發表意見的壁報板,我聽說剛才有同學想張貼輓聯悼念三名死者,卻遭一群大陸學生包圍。他們自發組織名為「守護家園」的治安隊,協助保安協調校園秩序;他們認為輓聯會引起學生對政府的仇恨,因此包圍香港學生雙方就爭執起來。
月鈴拉著我的手問:「他們要打架了,怎麼辦?」
「這點小衝突就由他們自由發揮吧。我們真正的敵人都不在大學裡面。」
月鈴恍然大悟。「所以你才在網上散播那些傳言。」
「不是傳言,是預言;這樣大家才懂得危機,鏡才能夠再跟那些學生代表開會討論下一步。」我告訴月鈴:「我雖然只是個普通人,唯一的優勢就是知道未來的可能性。我想用我知道的幫助所有學生活過大屠殺。」
月鈴續問:「這樣你有信心成功嗎?」
「就看今天的結果。」
「我相信你喔!」
這時候廣場那邊傳來歡呼聲,沿著人群方向望去,原來教學大樓的天台垂下了兩個大型直幡,寫上「徹查病毒」、「釋放學生」的大字。因為警察全面封鎖大學不讓傳媒進出,民主牆貼大字報根本沒有用,我們只能掛直幡向外求救。我們大學就在鬧市中心,路人行過、汽車駛過都會看見,就像過海隧道前的大型廣告版,我們在所有教學大樓的樓頂都掛滿標語;既然政府要封鎖大學,我們就在大學周圍貼滿符咒一樣的直幡,把校園變成結界封印。
而且校舍天台還有人搭建帳篷,旁邊海報架都是悼念死者的留言。我們白天在飯堂收集校內學生留言、簽名,大家自發地用便利貼寫上悼念語句貼滿走廊、課室、康樂中心等等。大學書店的便利貼早已賣清,大家就自製A4紙的海報張貼在大學外牆,面向校外。路人駐足時我們隔著圍牆,在天台與地面互相揮手,到夜晚就舉起電話燈在黑夜搖出幾道光痕。
有被隔離的學生是大學編委會的成員,她便聯同幾個朋友在校內拍攝工地、搜集當時屍體發現的照片、又詳細採訪目擊證人,編輯整理新聞報導後放到網上,已經超過五十萬人次瀏覽,畢竟他們已經成為能夠直接報導校內情況的唯一媒體。
好像天台有學生絕食抗議警察濫捕,但傳媒都被隔絕在警察封鎖線外;唯獨黃昏時飛來幾架無人機拍攝,我們用盡一切方法往外求救,包括聚集在教學大樓天台高舉電話燈築成人鏈大合唱;擴音器把悼念的音樂傳到校外,馬路的汽笛聲亦在和奏,路人經過都放慢腳步默哀,直至晚上十點鐘左右有突兀的引擎聲打破莊嚴氣氛,直昇機在校園上空盤旋,探射燈多次掠過天台,警告學生要遵守隔離令不得聚集活動,大家情緒由哀傷轉化為激動。恰巧同一時間有帶上「守護家園」肩帶的大陸學生前來罵戰,企圖衝上天台阻止集會,演變成雙方打鬥,警察接獲求助在凌晨衝入校內驅散學生,又拘捕了一些人;集會被逼中止,天台只剩零星的帳篷在留守,大部分人都撤退到大學演講廳,不少人被胡椒噴霧射中要坐在演講台上用膠水樽清洗雙眼,我則默默坐在鏡的背後看著一切。
「很糟糕的狀況,如箭在弦,軍隊已經準備就緒。」
「硝玉?」我抹抹眼睛,最近幻覺變多了,但幻聽說的話也沒錯。
演講廳的門開過不停,又有個全身濕透的人跑來喊道:「直昇機在天台灑水啊!上面的人全部撤退了,有沒有吃的給他們?」
台上譁言:「連絕食的學生他們都不放過,沒人性的畜生!」
「正因為敵人毫無人性,我們也不能再軟弱了!」
「是啊,這樣說星期六解放軍來屠城肯定不是空穴來風,我們要想辦法活下去!」
看見眾志成城,說不定我們真的能全部活過來。剩餘二十四小時,是時候拿起武器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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