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其實不喜歡J。
眾所周知，J是個怪人，時不時莫名其妙蹦出一些光怪陸離的話語。但詭譎的是，我們卻一直沒有斷聯，甚至現在還在一家咖啡廳裡面對面坐著。
這家咖啡廳跟選擇它的J一樣奇怪，每天營業時間都不一樣，有時候是早上7點到9點，有時候則徹夜開店。一樓擺著鬆軟到讓人深陷其中、難以自拔的象牙白沙發和方木桌，二樓卻是標準的和式房間。背景音樂與常見的輕柔風格毫無干係，取而代之的是超大螢幕上所播放著的新聞跑馬燈。
我和J坐在老位置，面前擺著兩杯熱騰騰的咖啡。主播剛好提到烏俄戰爭，標準的大字報配上流離失所的烏克蘭人畫面，令人不忍卒睹。
我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戰爭真可惡呀！希望可以早日迎來和平。」
孰料J一聽這話，立刻擰起眉頭，雙手撐著下巴琢磨起來。我頓感大事不妙，因為這是J發表奇怪言論前的慣常動作，果不其然幾分鐘後，J開口了。
「從你剛剛說話的口吻來看，戰爭是負面的，對吧？」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我的口吻有些不耐。
「但你有想過，有多少和平的現況是建立於戰爭之上嗎？例如我們日常所需的燃油，其背後龐大利益誘使美國為了掌握石油命脈，在中東地區發起多年戰爭。手機裡的稀有礦物，也因為奇貨可居，在非洲產地國引起多少政府與叛軍的衝突。」J一根根曲起手指數算，「甚至可以這麼說，製造需求的你，不也同樣是眾多爭端的契機之一嗎？」
「這⋯⋯」我一時啞然，「所以更要宣導和平的重要性呀！」
「那你喜歡死嗎？」J冷不防的說。
「啊？」話題翻轉之迅速，令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沒人喜歡對吧？」J自行把話題接了下去，「但只要生，就會死。或者說，因為死的存在，人們才會更喜歡『生』、更珍惜『生』。」
「你的意思是⋯⋯」我沒發現自己屏住了呼吸。
「意思是，因為戰爭的存在，才顯得出和平的珍貴。」J吐出一口長氣，「若是沒有戰爭，和平哪有討論的價值？」
我沉默了。明明覺得對方講法有些驚世駭俗，卻又一時無從反駁，「所以你是說⋯⋯和平其實是跟戰爭共生共存的關係？」
「Bingo！」J歡樂地大叫出聲，引來咖啡館內其他人側目，使我不得不轉頭向四周致歉。
「但你這樣也未免太悲觀了，」我不死心地反駁。「戰爭本來就是不應該存在的事物，因為它奪走了不可計量的生命與希望！」
「這跟悲觀、樂觀有何關係？用大自然作比喻的話，年輕的公獅會挑戰獅王，甚至贏者會把前任獅王的子嗣通通咬死以鞏固地位。鐵線蟲為了繁殖，不惜誘使昆蟲宿主溺斃於水塘。聽起來很殘忍，對吧？但全都是在生態中確實存在，且持續發生的事實。哪怕這些生物之間沒有任何深仇大恨，卻仍因為資源有限而奪取彼此生命，只為了讓自己得以生存下去。」銀色的攪拌匙與杯壁輕輕相碰，發出清脆透亮的聲音。1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39gRnEfKH
「在人類世界中，舉英法百年戰爭為例，乍看確實充滿苦難與不幸，但它也加速西方封建制度瓦解，進而允許歐洲在幾世紀後迎來科學革命、工業革命。最後讓我們得以坐在此處，無任何後顧之憂享受這裡的燈光與咖啡。」攪拌匙戛然停止，咖啡中央的漩渦越縮越小，最終回復到平靜無波的原貌。
「因此一件事情所謂的悲觀與否、乃至於好壞與否，其實端看每個人的一念間。」J平靜地下了結束的註腳：「也許我們最終能夠評斷的，只有發生過的『事實』，僅此而已。」
咖啡廳擺上「休息」的牌子，我有些恍惚地走出門外，夕陽瞬間跳入眼簾，火紅的彷彿是螢幕上的烽火，可再凝目看去，只不過又是一次和平到有些無聊的日落罷了。
而明日是生或是死、是好或者壞、是和平的延續抑或戰火的開端，也只能交由明日的自己來揭曉與評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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