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探訪結束後,葉醫生駕車送小蔚盈回去宿舍,又親自向寄宿學校的陳校長致謝。
病房裏的楊芷盈借了紙和筆,用作撰寫自己的求情信,因為她決定將會在庭上認罪。距離她對上一次拿起筆寫字,已經有半年的時間了。接下來的幾天,她改為服用副作用較少的抗抑鬱藥,精神狀態漸漸從鎮靜劑的餘效中回復過來。葉醫生借了兩本書給她,讓她在空餘時間可以看看書,或者寫寫小作文。
時間很快來到審訊前一天,楊芷盈心情異常地平靜。和平時一樣,吃完晚飯後,又看了一會兒書。晚上九點多,葉醫生來到了她的病房,手裏還拿着一個紙袋。
「芷盈,明天一大早法院那邊的人員便會來接你,所以今晚會早點關燈讓你休息。另外因為你穿過來的衣服被納入證物,所以被收走了。何姑娘和我準備了可以讓你上庭的衣服,都是我們的舊衣服,不要介意。」
「葉醫生,謝謝你。」楊芷盈忍住盈眶的淚水說著:「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
「因為我是醫生,你是我的病人。」葉敏琦伸手撫著她的額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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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早上六時。駐守法院的警察來到羈留病房,準備押送楊芷盈。她已經穿好了紙袋裏的衣服,是一件純白色的恤衫和灰色的西裝裙,還有一雙皮鞋。她並沒有太多個人物品,只有一封親手撰寫的求情信,放在裙袋裏。
女警為楊芷盈戴上手銬,並連接着一條環在腰間的腰鏈,使她只能極小幅度地使用雙手。腳腕上又被扣上了一副銀色的腳鐐,腳鐐並不重,但中間的鐐鏈限制了楊芷盈的步距,令她只可以碎步行走。
為了方便打理,楊芷盈一直以來的髮型都是短髮。在被捕以來這大半年,她都沒有機會剪頭髮,意外地留了人生第一次的長頭髮。她將烏黑的長髮盤成馬尾,配上潔白的襯衫和西裝裙,要是沒有身上的束具,看上去就跟普通的女白領上班族無異。
兩名女警一左一右地輕抓住楊芷盈的手臂,押著她出了病房。何詩雯和葉敏琦都在外面等着,楊芷盈向著她們的方向深深地鞠下身子。她知道,她們兩位在照顧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做了很多職責以外的事。葉醫生和何姑娘也微笑點頭示意,目送着楊芷盈被押離羈留病房的區域。
清晨的時分,醫院還沒有太多病人。警察押解著楊芷盈穿過了醫院的走廊和候診區,她的腳鐐和地板磨擦,不停發出「噹啷、噹啷」的金屬響聲。寥寥可數的病人和醫護人員,目光都放在了這位相貌標緻,卻戴著全身束具的女生上。楊芷盈只是一路低着頭,碎步向前行走著,直至走出了眾人的視線範圍。
她被押上了停泊在醫院停車場的一輛鐵甲囚車,腳鐐的限制使她登上囚車的動作也變得艱難。警員讓她坐上其中一個座位,然後幫她戴上安全帶,又把她的腰鏈扣住座位旁邊的安全扣,將她牢牢地固定在座位上。
大約三十分鐘車程後,囚車到達了高等法院。楊芷盈下了車後,女警便帶著她穿過特別通道,進入法庭。本來高等法院一般是在上午十時開庭的,但因她的案件特殊,為避免審訊時間拖得太長需要延期,因此便安排提早開庭。
步入法庭前,楊芷盈身上的鐐銬和腰鏈被解開,由兩位女警將她帶入庭內的犯人欄。法庭內,律政司檢控官、辯方律師、陪審團成員、法庭職員和旁聽人士分席而坐。由於楊芷盈並沒有聘請律師,所以由義務律師出任。數天前,這位年輕的男律師已經去了羈留病房進行公務探訪,了解楊芷盈的答辯方向。
一位年約六十歲、神情莊嚴的男法官走向法庭內最高處的法官席,一位女書記提高嗓子說出:「Court!」,法院內全體人員馬上肅立,審訊隨即開始。
律政司檢控官站了起來宣讀道:「審理案件編號HCCC 1202/2018。現控被告楊芷盈於2017年10月17日晚上,涉嫌以生果刀及硬物謀殺其母親肖丽玲和其父親楊偉國。請問被告是否同意案情、及是否承認控罪?」
「我同意以上案情…我認罪。」楊芷盈站了起來,緩緩地說道,嘴唇還在微微的顫抖。
席上的法官看着控方呈上的一份案情撮要,又看了看欄內的年輕女被告,搖頭說道:「本席接納被告的認罪。」
檢控官再次站起來說:「法官閣下,被告過往無任何刑事紀錄。」法官便向楊芷盈的代表律師說道:「辯方律師可以開始求情。」
「法官閣下,我當事人希望親自宣讀求情信。」楊芷盈的律師說。
「准許,被告你可以開始。」
楊芷盈從裙袋裏拿出了求情信,站起來宣讀說道:「尊敬的法官你好。首先,我在此為我魯莽而衝動的行為致以最真誠最深切的懺悔。」
她深深地鞠躬。
「其實,與其說是求情,我更希望藉此機會向法庭,和社會作出陳情。自小的時候,我一直在原生父母的家暴下長大。稍有犯錯,例如洗碗時不小心摔爛了碗碟、忘記帶功課去學校等等,便會受到責罵和虐打。」
「…我當初選擇了默默地承受,表面上雖然忍了過去,但負面情緒卻無聲無息地一直在我身上積累著。長久以來所積聚的情緒終於爆發,導致了我最終犯下了不可彌補的大錯。」
「我相信在我們的社會,有無數個像我一樣遭受家暴的情況。我希望以我的遭遇作為反面教材,在更多的悲劇發生之前,受害者能夠勇敢地向他們身邊所信任的人求助。」
「...在未來一段很長很長的日子,我將在牢獄裏懺悔自己,承擔衝動犯錯的後果。因此,我衷心希望能以這封陳情信,對社會作出哪怕是極微小的貢獻。我的陳情到此為止,謝謝法官大人。」
說到這裏,楊芷盈臉上早已流滿淚水,手還在不斷地抖震。
辯護律師走到她面前,收走了她手上的信。他又拿出了一個大帆布袋,並將楊芷盈的陳情信和帆布袋一起交給法庭書記。「法官閣下,現呈上我當事人的老師、同學、前兼職同事及親人所撰寫的求情信,共有二百多封。」
「我當事人於校內品學兼優,為人隨和友善,深受老師和同學愛顧。我當事人當時因一時衝動而犯錯,她犯案後主動自首及承認罪名,認罪態度良好。盼法官閣下可念我當事人年紀尚輕,酌情判處有期徒刑。」
席上的法官大人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的求情信,受時間所限他只能快速檢視,沒辦法細閱每一封信。
過了十分鐘左右,法官向法庭書記點頭示意。一位女書記便揚聲說道:「全體起立,現在就案件編號HCCC 1202/2018判刑。」
法庭內所有人馬上站了起來。男法官緩緩地地說:「本案對於受害者和被告均屬於一場悲劇。本席相信,被告楊芷盈本性並不壞,被告的父母長期對被告施虐,以致被告一時之間被仇恨心蒙蓋。然而案情摘要指出,被告殺害其父母親的手法殘忍,屬於有意識且具報復性的犯案,被告亦同意案情並承認控罪。」
「…因此本席現在宣判,被告楊芷盈謀殺罪名成立。被告已年滿18歲,依例必須判處終身監禁。」法官的話音落下,聽到判決後的楊芷盈,卻比讀出陳情信的時候平靜許多。
奇蹟,並沒有發生。
意料之內的判決。書記宣佈散庭後,楊芷盈旁邊的兩位庭警隨即抓起她的胳膊,將她從犯人欄後的通道帶走。她被帶到一間很像警署羈留室的房間,在裏面等候着她的,是兩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懲教署女職員。
「她就交給你們了。」庭警簽署了手上的文件,將楊芷盈移交給兩位女懲教員。
「雙手放在頭上,腿分開一步。現在要給你搜身。」一位看上去大約40歲左右的高級懲教員嚴肅地命令道。
楊芷盈照着她的指示,擺出了等待搜身的姿勢,臉上略帶着尷尬的神情。懲教員立即開始進行簡單的搜檢,隔着衣服檢查她的四肢和身體,確保她不會在衣服口袋或者其他位置藏着違禁品。
搜身結束後,懲教員們拿出了手銬、腳鐐和腰鏈,這些戒具比起楊芷盈以往所戴警用束具看上去要重很多。她們首先用粗壯的腰鏈纏住楊芷盈纖細的腰肢,然後在她的手腕、腳腕上,鎖上了沉甸甸的手銬和腳鐐。手銬扣在腰鏈上,限制雙手的活動,另外還加上了一條連接着腰鏈和腳鐐的鐵鏈。根據懲教署的內部守則,這套戒具只會用於拘束那些窮凶極惡的重刑犯。現在,卻用在了一位身型纖瘦、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身上。
戴好全套戒具後,懲教員牽着楊芷盈的腰鏈,沿着通道向停車場走去。身上的金屬戒具使她行動困難,旁邊的女懲教員卻拉着她的手臂,像是催促着她加快腳步。更重的腳鐐磨擦着地板,發出的聲響又更大了。
好不容易,一行人終於來到停車場,楊芷盈又被安排再次登上了那輛裝甲囚車。懲教員用鎖扣將她的腰鏈固定在座位上,隨後囚車開動,向着未知的世界駛去。
陽光正努力地從狹小的窗縫鑽進車廂內,車廂內的人也在從那道狹縫之間努力地再多看外面的世界一眼。她知道,這趟車程完結後,刑期是終身監禁的她,將永遠地從這個世界隔絕。手上仍佩戴著沉甸旬的手銬,然而此刻的心緒,比那副手銬還要沉重。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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