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在病床上醒來,仍然是迷迷糊糊、頭昏腦脹的狀態。
四肢並沒有再被扣上鐐銬,而是給她穿上了一件制伏精神病人所用的米白色拘束衣。雙手交叉疊在胸前,並扣上背後的束帶;雙腿也穿上了拘束長褲。比起手銬腳鐐的有限度活動,穿上拘束衣的楊芷盈在病床上完全動彈不得。
在鎮靜劑的藥效影響下,她變得呆呆滯滯,也無法處理自己的起居飲食。三餐需要由照顧她的看護何詩雯逐口餵食。由於不能下床,她也沒辦法正常地上洗手間,只能在拘束褲內加穿一條成人紙尿褲。何詩雯每天會幫她扔掉沾滿排泄物的舊紙尿褲,並換上一條新的。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星期…
「她的審期下來了,下星期二,八號。但這個狀態怎麼帶她上法庭啊…」駐守病房的女警員和醫生討論着。「繼續給她打針吧,只要能出庭就好。反正只是第一次提堂,像她這樣的案件肯定得押後聆訊的,搞不好要拖個一年半載也不奇怪。」
數天後的清晨六時,數名駐守法院的警員來到了羈留病房,準備將楊芷盈帶到法院,接受第一次的聆訊。精神狀態稍有好轉的她,仍然穿着全身的拘束服,被安排坐上輪椅。懲教人員將她的輪椅推到醫院停車場,一輛專用作押解重犯的裝甲囚車早已在那裏等候着。
這輛裝甲囚車與一般的囚車不同,它車體比大貨車還要龐大,外面覆蓋着厚厚一層的防彈、防爆裝甲。深藍色的車身,中間有一條黃色的橫間條,並寫着「HKCS懲教」的字樣。車上只有極狹小的窗戶,被這輛囚車押送的重犯只能從狹縫間張望外面的世界。
上了車後,警員固定好輪椅的位置,囚車便出發往九龍城裁判法院駛去。到了目的地,職員安排楊芷盈的輪椅通過特別通道進入法庭的被告欄,她的首次提堂隨即開庭。
不出所料,由於案情嚴重,案件將會交付高等法院審理。楊芷盈沒有保釋申請,候審期間仍然還柙羈留病房看管。
接着便是漫長的等待。高等法院排期需要數個月的時間,控方也需要整理證據,審期定在了大半年後的五月初夏。由於楊芷盈有自殺傾向,心理醫生只能繼續安排定期對她施打鎮靜劑。因此,她總是處於迷離的精神狀態,拘束衣的限制也使她生理上不能自理,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五、六個月。
她開始失去時間觀念,每天斷斷續續地睡十五、十六個小時,醒來一會兒很快又睡回去。
距離楊芷盈的案件開審不足一個月,羈留病房來了一位新的心理醫生,是一位剛從醫科學校畢業的年輕女醫生。原本的主管醫生將部份個案分派給她,而楊芷盈就是其中一位交給她管理的病人。
「何姑娘,下星期開始我們要減她的劑量,每次減四分之一,一星期之後就不用再給她打針了。」這位新來的葉敏琦醫生,將一張批准書交給負責看護的何詩雯,要求她逐次減少用在楊芷盈身上的鎮靜劑量。「可是,葉醫生…這位病人曾經襲擊過警員,也有自殺記錄…」葉醫生點頭道:「我知道。但她半個月後便要上庭了。如果以這個狀態到法庭受審的話,會對她很不利的。」
何詩雯彎下身,看着剛剛進睡的楊芷盈。「好的醫生,我明白了。」
深夜11點,病房都已經關上了主燈,只剩下數點微弱的燈光。葉敏琦醫生的辦公室卻仍然燈火通明,她戴著厚厚的眼鏡,仔細地翻閱着楊芷盈的背景報告資料,隨後撥出了一通電話。
「陳校長您好,真抱歉這麼晚打擾您。我是伊利沙伯醫院附屬羈留病房的心理醫生葉敏琦,我們這邊有一位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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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葉醫生的指示,楊芷盈用藥的劑量逐漸減少,一星期後便完全停止對她使用鎮靜劑針,她的精神狀態也隨之漸漸回復。這天中午,看護何詩雯扶着楊芷盈,將她帶到浴室。在葉醫生批准下,終於將長期束縛楊芷盈的拘束衣解除,並讓她自行洗澡後,換回湖水藍白格子的病人服。
全身沒有被鎖上任何拘束,楊芷盈被帶回原本的病房。午飯已經預備好,放在病床旁邊的桌子上。她久違地用手拿起勺子,自行進食。藥效尚未完全散去,拿着勺子的手不住地顫抖著。即便如此,她仍努力地把看起來不怎麼好吃的飯菜吃得一點不剩。飯後,葉醫生帶著一位女警來到了病房。
楊芷盈感覺女警準備給自己戴上手銬,便把雙手合在一起,向前伸出。葉醫生卻只是輕撫着她伸出來的雙手。溫柔地說:「你減藥後的表現不錯,在病房就裏不用戴手銬了。但你要答應我,要乖乖地聽姑娘說話,知道嗎?」
「醫生,謝謝你。」楊芷盈深深地點頭表示明白。「很好,那我也放心讓你探訪了。」葉敏琦揮了揮手,示意讓門外的何詩雯領着探訪者進來。
一個穿着學校運動服的小女孩,乖巧地跟在護士姑娘身後,走到了病床前面。「蔚盈…蔚盈,對不起…」坐在床上的楊芷盈站了起來,她再也制止不住自己的淚腺,淚珠如雨滴般打滿了她的臉龐。
這位名叫楊蔚盈的小女孩,是楊芷盈的妹妹,比她小八歲,可是她卻不是與楊芷盈和她們的父母同住。原因是,她並不像姐姐楊芷盈一樣天生聰穎,楊蔚盈在三歲那一年確診了輕度自閉症及智力障礙。父母不願意照顧,便將她送到寄宿院舍,不加理會。
蔚盈從書包裏拿出了一張皺皺的卡紙。卡紙上畫了一對牽着手的姊妹,旁邊用木顏色筆歪歪扭扭地寫着「姐姐:早日康復,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加油。妹妹楊蔚盈上」。
「姐姐…這個是給你的。」蔚盈將卡紙和一包巧克力交給她的姐姐。在楊芷盈被捕前,她會在假期時特地去位於屯門的院舍探望蔚盈,每次她都會帶一包同款的巧克力給妹妹。楊芷盈彎下身接過心意卡和巧克力,眼淚早已不住地流淌。「姐姐不要哭。」蔚盈一邊伸手擦拭著芷盈臉上的淚水,一邊說着。
「我可以抱抱她嗎?」楊芷盈抬起頭,望向旁邊的葉醫生問道。
醫生還沒來得及點頭,蔚盈已經撲入了姐姐懷內,緊緊擁住。「姐姐答應你,會聽醫生和姑娘的說話,努力地康復的。姐姐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不在你身邊…蔚盈自己在學校也要認真地學習,要照顧好自己,知道嗎?」
蔚盈深深地點頭,舉起了稚嫩的小手,伸出尾指。
「我們打勾。打過勾就不能說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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