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不是丈夫歸來,悉多臉上難掩失落,但她還是勉強振作精神招呼僧人:「有的,我們這邊還有些野果跟水,你要不要順便進來休息一會呢?看你非常疲累的樣子。」
這座般遮婆帝林是難得的淨修寶地,過去就有不少僧人或仙人來此修習達摩。雖然也有羅剎族會到此獵捕人類為食,但自從羅摩在此定居,並擊退那些食人羅剎後,這座淨修林就變得更加安寧祥和。而且羅摩等人即使過著家徒四壁的清貧生活,仍會給予貧苦的僧人糧食或物資,僧人及仙人們都無比感激羅摩的英勇及慷慨。
「謝謝,那我就打擾了。」僧人躬身答謝,他踏進草棚時露出意味深長的淺笑,仍在擔憂丈夫的悉多並未注意到。
悉多拿出儲備的乾果跟水袋,遞給坐在角落的瘦弱僧人。「目前我們只有這些東西了,雖然不多,還請你收下。」
僧人接過物資,看了看四壁蕭條的草棚內部,然後直直盯著悉多。「感謝妳的施捨,不過這個破敗陳舊的地方,實在配不上高貴的妳啊。」
悉多虔誠地雙手合十,姿態優雅端正,她搖頭道:「即使身居這般簡陋之所,過著一貧如洗的生活,只要能和我尊貴高潔的丈夫在一起,我就宛如置身人間仙境,內心幸福安樂。」
說到此處,悉多又想起仍未歸來的羅摩,羅什曼那有沒有趕到羅摩身旁?羅摩是否平安無事?紛紛湧現的繁雜思緒,在悉多的胸口緊緊糾結成一塊。對悉多而言,如果羅摩不在身旁,不管在哪裡都是充滿苦痛的冥府
「但是妳的丈夫──那個十車王的兒子羅摩,卻因為區區一個妃子,就失去原本應得的王位,被流放到森林不得歸國,不正是他無能又愚蠢的證明嗎?那個羅摩根本也配不上妳啊,美麗的毗提河公主悉多。」
僧人詆毀羅摩的言論,就像猛然丟入悉多心裡的柴薪,燃起她內心的怒火。平時溫順敦厚的悉多,難得用柔軟的雙唇吐出嚴厲話語:「你這無禮之徒!論力量,我的丈夫能拉斷濕婆的神弓,可說是舉世無雙;論品德,我的丈夫為了讓自己父親的承諾得以實現,甘願被流放,捨棄一切榮華富貴,可說是品行高潔。我的丈夫羅摩是世間最美好的男子,而你身為修行達摩的僧人,居然不識得羅摩的力量與品德,你才是那個愚蠢的人!」
「哼!妳居然說羅摩是世間最美好的男子,是妳沒見識過比他更好的男人!」原本坐在陰暗角落的瘦小僧人,突然站起來挺直身子,他的墨黑眼瞳閃映出如鮮血般的夕紅光輝。
僧人全身散發的凌厲氣息,讓悉多不由自主後退了好幾步,她的身體跟聲音因本能的畏懼而微微顫抖。「你……你不是普通的僧人,你到底是……」
看到悉多害怕的模樣,僧人的嘴巴向兩側咧開成猙獰的笑容,他原本削瘦的身軀逐漸膨脹,變得高大壯碩,投下巨大的黑影籠罩在嬌弱的悉多身上。他凝視悉多的眼眸漸漸染上如血般的深紅色,眼中閃爍的光芒宛如熾熱的火焰,彷彿要將悉多徹底吞噬。
「我就是楞伽島的主人,羅剎一族的王者──羅波那!」
悉多抬起頭,驚恐地看向宣揚自身名諱的羅波那,高壯挺拔的他穿戴著黃金鎧甲及大紅披風,英挺臉龐浮現勢在必得的狂放獰笑,方才瘦弱貧苦的僧人外貌不過是他的偽裝,是用來取得她信任的卑鄙手段。
「你……你要吃掉我嗎!?」悉多就像被猛獸緊緊綁住的獵物般動彈不得,身心彷彿陷入恐懼的泥沼。
「我怎麼會吃掉妳呢?我美麗的毗提河公主,妳可是要成為我皇后的人啊!」羅波那眼底燃燒的火焰更加熾烈,他狂妄的話語反而激起悉多心底的熊熊怒火,更勝於對於死亡的恐懼,悉多憤怒地高聲喊道:「你明知我是有夫之婦,居然還肖想要我當你的皇后,你這個不守達摩禮法的汙穢羅剎!就算你能奪取我的身體,你也永遠得不到我的愛情!我的愛情一生只奉獻給那高貴的羅摩,你膽敢奪取他的妻子,就等於是把死神閻摩的繩索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的丈夫羅摩絕對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悉多的威脅對羅波那來說不痛不癢,他面帶猖狂得意的邪笑,大聲說道:「無知的悉多啊,那是妳沒有見識過我的力量及財富。論力量,我有足以徒手殺死巨象的神力,還有梵天賜予我的不死甘露,神明和惡魔都無法殺死我;論財富,我擁有楞伽島上最雄偉的宮殿、至高無上的王位以及統治羅剎的權力,楞伽島上的一切全都屬於我。妳的丈夫羅摩根本完全比不上我,當妳見識到屬於我的力量及財富後,妳一定會愛上我的。」
羅波那剛說完話,就伸出手一把環抱住悉多纖細的腰身,悉多緊緊靠在羅波那的健壯身軀上,瞬間驚恐地大喊:「放開我!你這卑鄙骯髒的羅剎,我的丈夫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被丈夫以外的男子碰觸,令悉多感到無比噁心,就像全身上下有千萬條毒蟲四處爬竄,但不管她如何拼命掙扎,甚至用力捶打羅波那的胸膛,羅波那都不為所動,只是將悉多牢牢禁錮在他的懷抱裡。
「我的美人啊,妳就放棄逃跑的念頭吧。我要帶妳去楞伽島的宮殿,只要妳成為我的皇后,我向妳保證,那屬於我的一切,也會是屬於妳的!」羅波那愉悅地對悉多說出他的承諾,但悉多完全不在乎羅波那的財富。聽到自己要被帶到遙遠的楞伽島,遼闊無涯的大海將橫亙在她和丈夫之間,悉多只覺得無比絕望。
當羅波那得意洋洋踏出草棚門口,悉多立刻用盡全身力量大聲呼喊:「闍吒優私!救救我!」
一隻金翅大鷲隨即從高空飛旋而下,對羅波那發出尖銳叫喊:「邪惡卑劣的羅剎!居然假扮成僧人騙過我和悉多,你別想帶走羅摩純潔的妻子!就算要我付出生命,我也不會讓你從我的爪子下逃走!」
闍吒優私張開金燦耀眼的巨大雙翅,伸出銳利如刃的鳥爪,撲到羅波那身上一陣猛攻。牠的利爪撕開了羅波那的肌膚,劃出無數道鮮紅血痕;堅硬的鳥嘴則啄擊他的腦袋,震得羅波那腦裡不斷喀喀作響。
羅波那當然不甘示弱,他伸出大掌硬扯下闍吒優私大半的羽毛,還用拳頭重擊牠的身體,讓闍吒優私全身的骨頭跟肌肉就像要崩解一般。
在羅剎與鷲王的激烈惡鬥中,悉多一直被羅波那用單手緊緊抱在懷中,縱使她不斷尖叫或攻擊羅波那,羅波那始終不肯放開悉多,彷彿悉多已是他身體不可分離的一部份。
縱使兩方已經傷痕累累,卻都不肯認輸持續纏鬥。很快的,羅波那放下他攻擊闍吒優私的手臂稍作喘息,闍吒優私抓到致命一擊的機會,立刻伸出利爪加速俯衝,想要徹底撕裂羅波那的脖頸。
「哼!愚蠢的畜生!」在闍吒優私衝向自己的瞬間,羅波那馬上就抽出腰間的大刀,使力一揮,闍吒優私一邊的翅膀就這樣被硬生生地砍下。
「嘎啊啊啊啊啊──」闍吒優私發出嘶心裂肺的慘叫,鮮血不斷從他翅膀的斷口噴湧而出,將夕陽的光輝染上一片血紅,並飛濺到悉多身上。
「闍吒優私!」悉多的晶瑩淚水混著鮮紅血液滑過臉頰,她彷彿感受到和闍吒優私相同的痛楚,羅波那的殘忍暴力成為深深烙印在她心中的恐懼。
「沒想到空手還殺不了你這個畜生,逼我必須拿出武器對付你,害我費了好大一番工夫。」羅波那以輕蔑目光俯視著墜落於地的闍吒優私,當初他放下手臂只是讓闍吒優私大意的詭計,以便他拿出武器反殺闍吒優私。
「卑劣的羅剎……羅摩絕對會殺死你的……」躺臥於血泊中的闍吒優私,吐出憤恨的話語。
「你就儘管躺在地上掙扎吧,反正你這畜生也活不久了。」羅波那狠狠踹了闍吒優私一腳,然後轉頭對在懷裡的悉多柔聲說道:「好了,妨礙的畜生已經不在了,我們回去楞伽島吧。」
悉多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流淚,方才慘劇的打擊讓她無法再多說半句話。羅波那卻將悉多的沉默當作默許,滿心歡喜地喚出雲車補沙鉢戈,抱著悉多一起踏上這座空中的黃金宮殿。
隨著補沙鉢戈緩緩飛向被夕霞吞沒的血紅天空,悉多的心往幽暗的無底深淵漸漸下沉。發誓保護她的鷲王失去了性命,被丈夫以外的男人碰觸肌膚,即將被帶到充滿羅剎的邪惡國度,與深愛的丈夫相隔兩地,這些殘酷的事實讓悉多痛心到不斷流下眼淚。
悉多從空中遙望著奄奄一息的闍吒優私,然後望向蓊鬱遼闊的淨修林,在太陽逐漸隱沒的昏暗天空中,她發出最為沉痛的祈求:「般遮婆帝林的所有生靈們啊,若你們能感應到我的苦痛,請將我的思念及悲傷傳達給我的丈夫……」
悉多的淚水灑落於風中,般遮婆帝林的花草林木擺動著枝葉沙沙作響,動物們不約而同發出悲鳴,這些生靈皆與悉多的悲痛產生強烈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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