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抓住她的手說:「欣玫冷靜一點,你別這麼想,只想作我當初沒錢給聘金,岳母晚了十多年才來拿。我一直很感謝岳母,她將你養育得很好,又願意讓你嫁我。」
她邊哭邊說:「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壞,她是我媽為什麼騙我?」忽然薛文傑說她媽不是省油的燈的話浮現腦海。
丈夫拍拍她的背繼續安慰她:「欣玫,我每天開車經過不少隧道,你知道什麼是隧道效應嗎?眼睛只盯出口的光亮因而忽略了週遭一切事物。那跟比賽一樣,以勝負論斷,只有贏了才有價值,輸了一無是處。其實不是這樣,結果只是結果,反倒過程的辛酸血淚,歡笑愉悅早就充實了生命。你不要一直看岳母不好的地方,你不如想想岳母曾經對你的好?」
她依舊哭著,淚眼裡丈夫的身影模模糊糊,他說的每一句話好像飄在空中一樣。胸口的悶痛提醒她遇見了多麼糟糕的事,痛楚化作了嗡嗡響在她的耳畔。她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我絕對不要成為我媽那樣的人,為了兒子不管女兒的死活!」
丈夫語重心長:「欣玫,你別這樣,你還有我,還有巧巧,我們都會對你好!」
她放聲大哭,像不哭盡委屈絕不罷休,哭到她女兒不發一語走來抱她,她們全家抱成一團。良久她情緒平緩累的睡著了,朦朧間聽丈夫與女兒說話:「顧著你媽,爸出門買晚餐。」
她想起她跟弟弟的感情不算差,不過經她媽這樣攪和,她不知怎麼面對弟弟⋯⋯他跟媽一樣認為坑她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因為她是姐姐她就要永無止盡的忍讓?
***
半夢半醒之間她彷彿站在隧道裡,左右兩側來車轟隆隆地過,車頭燈刺眼又讓車尾燈撩亂,唯一能見只有出口的光亮。於是踏在漫漫的雙黃線上走著。她越走出口就越遠,喧囂的引擎聲,刺眼的車頭燈幾乎將她淹沒,迤邐的雙黃線變得扭曲在灰與光亮中盤旋,忽然間她發現上下顛倒了,一陣噁心欲吐的感覺襲來!
她捂著嘴起身,這才發現自己在房間裡,丈夫洗完澡正圍著一條浴巾出來。見她醒來問:「好些了嗎?」
她如實回答:「我有點反胃。」
丈夫的眼眸卻像發亮了一般:「你還記得剛懷女兒那時候嗎?」
她答:「你覺得我有可能懷孕?我前陣子胃不舒服,這陣子也是。」
丈夫來到她的身旁,他的身影若隱若現,年輕時黝黑的模樣跟現在沒有太大差別,那身流麗的肌肉線條若讓她以畫筆揮灑便是成串的古銅色的寶石。她忍不住摸了一把,看見丈夫在笑,赧然將手下移,按住了應該是胃的地方,說:「是這裡不舒服,不是懷孕的反胃。」
丈夫幫她捏捏肩鬆弛筋骨,不一會兒耳鬢細語勾起情思,她們撫摩彼此肌膚,呼息的熱度將曖昧無限放大,房間的暗暈染著引人遐想的氛圍,丈夫撫摩她的胸脯,而她扯掉丈夫的浴巾。她可以想見一場淋漓盡致的性愛,一如年輕那時。
若說她年輕懷孕做最多的事是什麼--做愛這個答案一定讓很多人大翻白眼,除了做愛之外還有跳舞跟跑步,只因報名登山跟划船被無情拒收。
她那時還年輕,拿到交換學生的名額即將出國,所以她一開始並未告訴學長她懷孕的事,反倒每天都很熱情的找學長做愛。只因不存在懷孕的風險,幸運的話說不定能流掉孩子,這樣所有的問題迎刃而解!
直到她的嗜睡跟反常引起學長的注意,學長求她嫁他生下孩子,她說:「我好迷惘,明明避孕了,為甚麼懷孕,這一點都不合理!」
學長壓抑著情緒對她說:「這世界不是只存在合理的事,有更多不合理、不在規劃裡的事。當你認為不合理,你會接受不合理,還是離開不合理?」
她理所當然的回答:「不合理的事就應該拒絕不是嗎?」
當她看著學長難掩失望的抓著頭髪,她又說:「我很迷惘,不應該是這樣。」
學長反問:「那麼應該如何,拿掉孩子假裝這件事從來不存在嗎?」
她說:「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那天夜裡學長撫摩她的肚皮,說:「我會當個好爸爸。」裝睡的她幾乎哭了出來,心裡想著只要有一點好運支撐她,她會試著去當一個好媽媽!
不期然好運轉眼就到,那時買驗孕棒的發票中了四萬元,讓她哭笑不得。
懷孕滿四個月她與學長公證結婚,學長很快便適應丈夫身分,而她對於妻子身分總是迷惘,她問丈夫:「要怎麼當一個好太太、好媽媽?」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H0YIWJsj6
丈夫卻說:「過你想過的生活就好,我希望結婚對你而言是多了愛你的人,而不是重擔。」
那時丈夫揹著公公的醫療費、房貸跟學貸,她則是自由接一些設計案補貼家用。
懵懵懂懂間她當起了母親,她時常將女兒放在廚房的嬰兒床睡覺,她則是擺了畫架畫畫。
畫了一個寒暑,女兒學會站立變的頑皮,曾將她放在餐桌的顏料拿來吃,她嚇得抱起女兒衝向醫院,所幸並無大礙。丈夫沒有怪她,只提醒她記得多看女兒一眼。
後面女兒會叫媽媽了,叫著:「媽⋯媽⋯撿。」她不以為意,為了多接案子賺錢,總是習慣性安撫:「巧巧乖,等媽媽,你先玩鈴鈴。」
她根本不知道搖鈴早已掉出嬰兒床,女兒想撿搖鈴碰落水杯,清脆的摔碎聲響讓她激靈了一下。一轉頭,女兒正爬下嬰兒床準備撿掉在玻璃碎片裡的搖鈴--她嚇得赤腳踩過玻璃碎片抱住女兒。
她只記得好痛好痛,不過更痛的是她的內心,縱使她抱住女兒,她跌倒那時女兒稚嫩的小手依舊被玻璃劃傷。
奶奶因此搭車來她的夫家照顧她,她問奶奶:「要怎麼當一個好媽媽?」
奶奶拍拍她的手,說:「先忍耐一段時間不畫圖吧,顧好孩子。」
奶奶照顧了她們母女三個月,直到她行走無虞才將一只翡翠玉鐲轉進她的右手,語重心長的對她說:「奶奶該回去了,這只鐲子給你,當你舉起手看見鐲子要記得奶奶的話--你已經不是無憂無慮的小女孩,你當了別人的老婆,有了家庭,你要對你的家庭負責。」
奶奶回去後不久便過世,自此她徘徊在排油煙機跟餐桌之間,日復一日看著右腕的手鐲。
ns 15.158.61.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