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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回來她將這張發票遞給丈夫看：「你看，我們中了一千萬，就跟隔壁伯伯一樣！」
她的世界像要被喜悅撐開、爆炸，曾經擔心的家計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這些問題解決，她可以昂首闊步過好生活－－可以到世界最美麗的湖泊畫圖；可以不計代價追第一場初雪；可以在楓紅之際嗅著清新森林芬多精煮菜。可以早上聽著鳥叫聲醒來，晚上數著星星睡覺。
可以到世界最遠的地方高空彈跳⋯⋯想到這些她從來不敢想的事，她為這些美妙的生活目眩神迷。
她滿以為丈夫會跟她一樣對未來充滿臆想，不料丈夫神色凝重的說：「真叫人難以置信。」丈夫接過發票再三確認號碼，深怕她散漫對錯似的。
她開心的拍掌：「真是太好了！中了發票就不怕我媽又來騙錢了！你知道我之前多怕我們家被我媽搞得家破人亡、山窮水盡嗎？」
丈夫笑答：「固然丈母娘這件事不厚道，不過我們家也不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們繳完了房貸不是嗎？老一輩的說有土斯有財，房子也一樣，房子在，心裡就踏實。」
丈夫再度細瞧發票，驚訝的問：「你剛剛對的發票是什麼顏色？」
她答：「是紫色不是嗎？」
丈夫表情凝重的說：「這一期的發票應是紅色才對，紫色是上一期的。」
她看向丈夫手裡紫色的發票跟對過還沒丟掉桌面鐵盒裡的紅色發票心臟差點停了！
她跌坐樓梯口，這瞬間她的夢想破滅⋯⋯她能畫圖的湖泊是離家不遠的水庫，參訪水庫的遊客眾多，於是飄浮著垃圾、遊客的喧囂與令人煩悶的烈陽。
初雪只能在電視看見，她與電視裡的歡天喜地依舊是兩個世界。看著森林小木屋的傳單只能翻到背面當作草稿紙，在買菜的路上嗅聞蒸騰的柏油路臭味，天空滴落的鳥屎落在她最寶貝的遮陽傘上，有時提著菜籃熱得快要中暑目眩得滿頭星星。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7stGu4bOPW
她忽然想起橋上忍耐炎熱等待食物的鳥兒，忽然覺得她跟鳥兒沒什麼兩樣，鳥兒失了林蔭而她忍耐了這麼多年依舊無法畫圖，她們同樣麻木過日子。
丈夫看似要安慰她，正欲開口卻讓手機鈴聲打斷。丈夫臉色一沉：「這是薛文傑的手機號碼。」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喂，有什麼事嗎？」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5YsTdAF5v
電話那頭的薛文傑說：「今天調節庭我爸跟你娘家以五十萬和解，這件事你應該知道。不過接下來我要告訴你另一件事，你媽對我爸說：『我兒子剛成家立業，手上沒有餘錢，我女兒會出這筆賠償金。我將她的聯絡方式給你們，只管找她要錢就對了！』」
她的情緒潰堤，不管不顧的質問：「所以你打電話過來要錢是嗎？請問你薛先生，出車禍的是我爸，即便你們提起民事訴訟，對象仍是我爸，你們是怎麼跟我媽合謀算計我？」
薛文傑說：「如果我要跟你媽一起算計你，何必打電話告訴你這件事？與你在咖啡廳談賠償時不是提醒你小心當你媽的肥羊嗎？你怎麼沒將我的話聽進耳裡？」
遂又說：「你爸肇事那時，兩家人都在醫院。你媽在醫院一眼就認出我來。還說她從前更中意我，不料她的傻女兒選了沒錢沒勢的男人嫁，真是笨得噢，她都看不下去。我讓她不用東拉西扯，應該怎麼賠償就怎麼賠償，拉關係也不會賠得比較少。你曉得你媽將我拉到一旁說什麼嗎？她說：『我的女兒雖說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不過三十多歲還是保養得很好，你若還喜歡我讓她出來陪你，一家人說什麼賠償，反正你家也不缺錢。』這些話被我妻子聽見，當下鬧了一場。於是我說：『賠償一百萬一毛都不能少！』」
她深吸一口氣回答：「這件事放在從前讓我家出賠償也沒什麼。只是我前幾天才知道我媽從我家騙走八十萬，我不可能再出這筆車禍的賠償金，請你去找我媽要，肇事者是我爸，他們不出大可扣押我爸的車。」
薛文傑說：「你媽拿了一張你簽的五十萬本票給我，讓我直接去法院執行扣押。」
她直覺的說：「不可能，我沒簽本票給我媽。這是偽造文書！」
另一頭的薛文傑答：「無論如何先冷靜下來，找你媽問清楚，再來告訴我你們打算怎麼還這筆錢。」
她掛了薛文傑電話立刻打回娘家，她媽接了電話，她立刻說：「媽，你為什麼有我簽的本票？你這是偽造文書知道嗎？」
她媽答得模稜兩可：「你之前答應給我養老的錢，我早一點拿⋯⋯」
她打斷她媽：「我不可能簽本票，你說清楚給薛文傑的本票是怎麼來的？」
她媽竟然說：「你弟剛結婚身上沒什麼錢，你當姐姐幹嘛計較那麼多？」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oab8ZdC14
她質問：「我不可能簽本票給你毫無印象，你給薛文傑的本票是不是偽造的？」
她媽答：「你簽給我的，你忘了而已。」她差點氣炸，又問：「簽本票要有手印，我不可能簽了本票又蓋手印給你毫無印象。你最好說清楚本票怎麼來！」
她媽支支吾吾說：「我參雜在保險單裡面讓你簽⋯⋯手印是你睡著時拿你的手蓋。」
這句話她聽後幾乎快要發瘋，她不懂隔壁老大媳婦幫兒子要重機的心態，她只知道她媽對孩子的不公平不是給東西的差異，而是跟孩子要多少錢的差異，她家的錢已經被她媽騙光了，還要令讓她們背上負債！
這一張本票是五十萬，下一張本票又是多少錢？
她二話不說跑出家裡，彷彿在隧道奔跑，眼前的光亮是那座橋。她跑過柏油路跑過公園，橋終於在她的眼前。她告訴自己只要跳下去一切都解決了，丈夫不需要因她背負莫須有的債務，她也不用滿心愧疚。
她最後仰頭看了天空一眼，濃厚的雲層灰濛濛的天，令她惆悵得說不出話來。正要橫跨柵欄，卻見挺著大肚子的身影倏地往橋下躍，那抹身影的主人同樣詫異的看著她－－那是隔壁家伯伯的五媳婦，今早跟她在藥局相遇。
伯伯即將買新車給五媳婦，不像她家遇見的困境，為什麼還要想不開呢？
她驚得還沒來得及橫跨欄杆就讓人抱住，抱住她的人正是她的丈夫，他說：「田欣玫你做什麼，你是要逼死我嗎？」
她抱住丈夫瘋狂的哭泣，彷彿她仍置身隧道，不知如何是好。身邊的人來來去去，像極了隧道往來的車。警察問了她筆錄，不久下了滂沱大雨，她不走，丈夫也陪著她淋雨。
***
週遭一片白茫，忽然她又覺得這裡不像隧道了，丈夫英俊的面容正滴落雨水。
微風拂來，使得她渾身發涼，她說：「我不死難道等我媽偽造本票逼我們還錢嗎？」
丈夫答：「欣玫，我不曉得從前岳母怎麼教你，也許一再的洗腦你幫襯弟弟，偏偏你的個性有點死心眼。既然本票的事有問題那麼我們想辦法解決本票的事，而不是想著釜底抽薪直接一死了之。」
丈夫為她擦淚：「你別鑽牛角尖，人生不可能圓滿。最差的狀況也就是揹上債務，兩年內我們能還掉這筆錢。負債跟你的生命孰輕孰重你分不清嗎？」
她顫抖著回答：「我分得清楚，可是我做不到自私，我沒辦法將我娘家出的錯賴在你頭上逼你還錢。」
丈夫說：「我從前無論再累，回家見了你跟巧巧總能打起精神來。那時我總想著：就算將來無法讓你們富足過日子，只要我有能力，無論你們想做什麼我都支持。如今遇上岳母不厚道，你別怪自己⋯⋯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放下畫筆，我喜歡你筆下的世界－－
所有的不圓滿都能在畫裡圓滿，所有缺陷彷彿只是光影。如果用畫來講這件荒唐事－－岳母幹的事自然是影子的部分，而我們要活出光來，你之前笑稱自己老蚌生珠，那我這身老骨頭也差不多該去擺攤還是應徵大夜班。」
她在丈夫的話裡慢慢沉澱自己，終於破涕為笑：「你傻了嗎，開車一天下來有多累，還去兼差你不要命了嗎？」
她們牽手往回走，眼前下過雨的藍天恍若隔世風光。
***
回到家，女兒掛著燦爛的笑容跟她招手：「媽，你壓在桌面那張紫色發票中了一千元，我幫你換好了，我們去吃冰好不好，我想買草莓的哈根達斯！」
她跟丈夫面面相覷，不禁脫口：「竟然中獎了嗎？」
丈夫笑了，笑容一如十七年前校園裡那般燦爛，說：「你看，否極泰來。」
否極泰來是什麼滋味呢？女兒這麼說：「媽，你怎麼忽然換了一顆腦袋。中一千元扣稅之後只有九百九十六，一桶哈根達斯要三百九十九，你買一桶算了，你竟然買了兩桶，Oh my god，我們到底是中一千還是中一萬？」
她沒回話，拼命挖女兒最愛的那桶草莓冰淇淋吃，女兒見狀嚇傻：「你怎麼變得完全都不一樣。不當守財奴了嗎？不嘮叨了嗎？啊，你挖慢點，我也要吃！」
丈夫見她們倆搶冰淇淋不禁搖搖頭，問：「草莓冰淇淋這麼好吃嗎？」
她含笑看著丈夫，丈夫忽然知道什麼似的問她：「否極泰來的滋味？」
她笑著點頭，丈夫果真是最懂她的人，她看著他像個年輕小夥子般興沖沖拿來一柄湯匙加入戰局：「我也吃一口。」
女兒哀號：「爸別鬧了，老頭子吃草莓冰淇淋像話嗎？」
她趁女兒不注意挖走最後一勺草莓冰淇淋進她的碗裡，女兒說：「媽，你太奸詐了！」
歡聲笑語中，她透過眼眶的淚水看著她的家人，彷彿正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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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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