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紅風信子[Looking for Hyacinth] - 【梅多篇】第七章破裂

　　「下課啦，梅多老師再不放學，大家都要餓死了。」

　　正說著最後一點內容時，門外響起了海葉的聲音。偏頭一看，他帶著捉弄的笑，正倚在門框上。

　　「對啊對啊，梅多老師快點讓我們放學吧！我肚子都扁了！」受了海葉的鼓動，某個調皮的學生也跟著起哄。然後是兩個，接著是一團。班長急得滿臉通紅，扯著嗓子喊安靜都沒用。

　　梅多轉眼看小騷亂的製造者，卻不氣也不惱，反而笑了出來。應付滿課的上午，此時他早已饑腸轆轆，想著食堂的飯菜了；而在互相調笑催促對方下課這方面，他們是「禮尚往來」——這事還是自己先挑起的呢。

　　回到亂成一鍋粥的課堂，梅多提高音量說道。

　　「好了好了，既然你們都餓了，那剩下的就留到明天再講吧。下課！」

　　放學的號令還未放出，心急的學生就已經抄起書包，沖出課室了。等學生全都離開後，他鎖上了門，從海葉手裏接過幫自己拿的課本。

　　「久等了，走吧，去吃飯。」

　　他們並排朝食堂走去。

　　小風波後，生活一往如常。

　　兩人照常一同上下班，工作時使些小把戲，課後在辦公室分享食物。形影不離的程度，引得某些同事都艷羨。

　　拿到午餐，他們並排坐下，開始吃午飯。一塊西蘭花落到梅多的盤子裏，那是海葉討厭的蔬菜。菜品裏有這個時，海葉都會選擇讓對方解決。

　　「挑食不好啊，海葉。」梅多說，並未動多出來的第三塊。

　　「我實在不喜歡吃西蘭花。」海葉表示你說了我還是不會吃，「梅多最好了，幫我吃掉它吧～」說著便要貼過來撒嬌。

　　「哎呀你一個大男人別這樣好惡心！」梅多往邊上一挪，躲開了海葉的黏人攻勢。可嘴上嫌棄，實際上卻很開心。他叉起多出來的那塊，幫海葉吃掉了。

　　「你倆都快跟連體嬰一樣了。天天黏在一起，連去其中一個人的家裏也是。」隔壁桌的同事看不下去，忍不住發話了，「還分開住幹啥啊，住一起不更好？」

　　望著同事高深莫測的眼神，梅多知道，對方誤會了。可即便被誤解了，他卻不覺得尷尬，反而……挺高興的？

　　就像嘗到甜至心頭的蜜一般。仿佛自己與他是真的情侶。

　　不可以。

　　「啊這，我們不是……」

　　剛想解釋什麽，阻止同事進一步想歪。然而接下來，海葉一個攬肩，一句話，把他所有的辯駁都堵死在嘴裏。

　　「我也是這麽想的哈哈哈。」

　　……這下說什麽都是白費了。

　　同事的目光越發不正常，梅多有苦說不出，只能頂著一張紅臉尬笑，努力掰開摟肩的手。

　　但這也只是一段平淡小插曲。梅多不願失去摯友與同類，他盡力與海葉保持微妙的距離，壓抑自己的異心，不讓自己越過友情的邊界。

　　可是這麽久了，海葉對於找回愛人這件事，卻沒有一點動作，好歹他身邊還有個通靈師。梅多不禁疑心對方是否真心愛人，但轉念一想，自己這麽久沒頭緒，不知何處而尋，更不用提海葉了。

　　現在能做的，只有靜心等待。

　　但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海葉，」他放下餐叉，鄭重道，「我還是想做點什麽報答你。」

　　「都是朋友，說什麽謝不謝的。」請求得到了預想中的回絕，「再說了，你也幫過我，咱們算是兩清了。」

　　但那都是日常生活上的小事，微不足道。況且，自己是異鄉人，又是新人，若不是海葉這位前輩時刻照拂，恐怕自己早就因為失誤而被解雇了。

　　「從我來謝爾開始，我就一直受你的關照，有點過意不去。」梅多把紙巾撕成兩半，一半分給海葉，「你想去哪裏，或者想吃什麽，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都會答應。」

　　「既然你都這麽說了……」

　　海葉沈吟著，擦去嘴上的油漬，若有所思。梅多目不轉睛，好奇他到底會提什麽要求。

　　去遊樂場？還是吃一頓大餐？

　　似乎想到了什麽，海葉的眼中亮起了光。揉成小球的紙團放在桌上，他扭頭，眼中期待之意滿滿。

　　「那，可以為我畫一幅肖像畫嗎？」

　　……

　　真是奇怪的要求。

　　組裝好畫架，梅多將畫板放上，仍百思不得其解。

　　吃喝玩樂的不要，反而只想要一張畫？雖說自己喜歡畫畫，但愛好又不是專業，畫人都沒試過幾次，他就這麽放心讓自己動手？

　　正想著，門就打開了。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啊。」

　　從畫板後探出頭，梅多看呆了——斜陽光下，男子微笑著，紅眸裏的情緒在暖光暈染下，更加柔和；穿著的，是中世紀貴族男子的服裝，剪裁利落，襯得他身形挺拔、英俊瀟灑。

　　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他終於來了。

　　「……你終於，來見我了嗎…」梅多深吸一口氣，卻也無法平息內心的激動。他的眼睛直直盯著，連眨都不敢眨一下，深怕這一閉一睜，對方就會消失不見。他想呼喚那人名字，明明呼之欲出，可怎麽也記不起來。

　　欣喜過後，擔憂緊跟而來。自己應不應該將那件事坦白？他聽到之後會怎麽樣？會重復噩夢裏的景象嗎？

　　「你在說什麽傻話呢，我們不是天天都見嗎？」

　　「……」

　　如夢初醒般，眼裏的光芒漸漸暗淡了下來，嘴角也垂下了。夢想的重逢並沒有來，打開門的，只是與那人極度相似的，自己的友人海葉。

　　「你先坐高凳上吧，我去拿繪畫工具。」

　　意識到擺臉色惹人生疑，梅多借口取東西，轉身進了自己的房間。

　　反手關上門，他捂住眼，許久未來的那份恐慌再度襲來。

　　自己又認錯人了。對海葉存有愛已經是對那人的背叛，這次直接把對方錯認成那個人，這不是在重蹈大學時的錯誤嗎？

　　噩夢裏的場景再次重現。處在夏日的他現在卻覺得身上浸滿了涼意。

　　他放下手，覺得這事有些不正常。

　　海葉…到底從哪裏得到的衣服，居然和夢中所見一模一樣？他沒道理會知道啊？

　　這次在腦海裏浮現的，是同樣和那人很像的，他大學時的初戀——雖然他並不想承認。

　　塞林當時也一樣，學著那人的樣子，欺騙自己。如果沒有他，自己也不會承受那麽多的心理負擔，被噩夢纏身，不得安寧。

　　但海葉，應該不會故意為之。

　　梅多艱難平復心情，吐出一口長氣。

　　畢竟他了解再多都好，總不能連夢裏那人穿什麽，他都知道吧？

　　整理好情緒，他走出門去。

　　「你不是說拿工具嗎？怎麽去那麽久，還兩手空空出來了？」

　　被這麽一提醒，梅多才發覺自己顧著胡思亂想，什麽都沒拿，「啊，進去的時候看到桌子很亂，就整理了一下，沒想到把工具給忘了。」他心虛笑道，回房間迅速拿上了各種筆。

　　接下來的時間，他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不想一走神又認錯人。即便……對方真的很像。

　　一天又一天，草稿打好，鋪上色彩。發是銀月色，眸是玫瑰紅。終於，在幾天後，他的作品完成了。

　　放下顏料盤，梅多自己也沒發現，自己帶著近乎悲傷的表情看著自己的畫作。

　　「你和他……真的好像啊。」伸出手，碰觸到烘幹的顏料，他喃喃自語。這是他唯一沒對海葉說過的秘密。他仿佛是給夢中的人畫肖像畫似的，思念有了寄托，他竟有些不舍得送人了。

　　但這是答謝禮，本就不屬於自己。畫上的人，也不是他。

　　收好思緒，梅多拿起畫板，鎖門，上樓。來到海葉家門前，他扭開門把手，卻發現門是鎖著的。

　　海葉現在不在家，他撲了個空。

　　來得不湊巧啊。梅多轉身要上樓，卻聽見對門佩西卡的房間有人在說話。

　　他一時好奇，躡手躡腳湊近了去聽。

　　「……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畢竟斯特文那麽討厭梅多。他肯定是在挑撥我和梅多的關系。」

　　聽到的，是海葉的聲音。他的一番話提到了繼兄，還有自己。

　　這真是……意料之中。不過這次，恐怕繼兄要白費功夫了。梅多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卻又十分驕傲於自己有一個清醒的朋友。

　　自己果然沒看錯人。

　　「畢竟，有誰不會相信自己的戀人呢？」

　　？？

　　自己什麽時候是他的戀人了？

　　過於震驚，東西差點脫手砸在地上。梅多輕手將畫板搭在門上，然後繼續偷聽。

　　門那側的海葉，毫不掩飾地傾訴著他有多麽喜歡自己。每說一句，驚愕便多加一分。

　　海葉，從見面的那一刻，就……？

　　那麽，初見時的幫助、出遊、維護。所有他對自己的好意，都是達到目的的手段嗎？他對其他同事，從來沒有這麽上心過。

　　醒悟過來後，過往對方所做的一切，都是那麽似曾相識。

　　嫌惡漫上心頭，由緊皺的眉頭表達。現在，只要一想到海葉溫和善良的面容，梅多就止不住地惡心。

　　自己算什麽？他的戀人又算什麽？和塞林一樣，甚至比他更甚，故作深情，引誘自己上當？

　　手搭上門把手，緊抓，悄聲扭動。

　　他不能容忍，也不能再讓錯誤重演。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畫板掉在地上，門打開了。他再一次踏進這間令自己害怕的房子裏，但他已經感受不到恐懼了——因為憤怒的感情，正在支配著他。

　　房間裏的兩人，無一不驚然地看著他，都在詫異梅多是什麽時候站在門後的。

　　海葉察覺到了什麽，率先走了過來，急切地要解釋：「梅多，你聽我……」

　　「你有想過你戀人的感受嗎？！他或許還在某一處等著你啊！」梅多以反問堵住了海葉的辯解。淚水跟著話語奪眶而出，但他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流淚，他也無暇顧及。厭惡和傷感混雜在一起，調和出難以言喻的情緒，「虧我還把你當朋友，你就是這樣……？」

　　「你別哭，你聽我……」海葉心疼地伸出手。然而這個舉動，更讓梅多不快了。

　　「別用你的手碰我！」他大喊著拒絕，退後躲開海葉的手。

　　「……你就這麽討厭…和我接觸嗎？從一開始就是…」海葉身體一僵，縮回手。紅色的眸中，淚光閃爍，「為什麽？因為他嗎？」

　　梅多強忍淚水，堅毅道：「是。」

　　海葉聞言，晶亮的淚珠從他臉頰上劃過。他吸著氣，開口時語氣顫抖：「他都已經去世了……」

　　梅多再一次被激怒了，「誰說的？」他發了瘋似地吼叫起來，可愛的臉龐也因為盛怒而扭曲，「他不會死的，他說了等他找到身體後就會來見我！」

　　「……他臨終之前這麽和你說的？」海葉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著他。

　　「他在夢裏對我說的。」梅多稍微挽回了點理智。

　　本就陰冷的客廳，由於死一般的寂靜，更像置身於冰窖。

　　「……梅多，你聽我說一句。」一旁沈默良久的佩西卡開口了，「你要找的人確實是他，他要找的人也確實是你。其實，你是薩弗恩王國最後一任君主的轉世，海葉也一樣，他是你的愛人。」

　　然而梅多所知的是，最後一任君主的記載離奇失蹤，而歷史上的海葉·森斯終身不娶。這麽低劣的謊言，佩西卡居然能說得出口。

　　他冷然道：「你說謊。」

　　「那一段記載不知為何遺失了。」佩西卡波瀾不驚地說，「但是你前世的靈魂確實來找過海葉，而你夢裏見到的那位，現在就在海葉的身體裏。」

　　梅多仍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佩西卡。

　　「你最後一次夢見他是什麽時候？」佩西卡問。

　　「兩年前。」梅多說，思忖這個怪人又在編織著什麽謊言。

　　「兩年前。」佩西卡重復梅多的話，「剛好，海葉找到他前世靈魂也是兩年前。他還留有進入你夢裏的記憶。」

　　「比如說？」梅多將視線轉向海葉。

　　「小時候…你被你繼兄丟在森林裏的那件事。」海葉的目光糅合著懷念和心疼，「你當時有和我說過。」

　　自己確實有和夢裏的那人說過這段往事。梅多心想。但他怎麽知道，現在的海葉，是不是和繼兄在做戲呢？他仍是懷疑地打量著眼前的人，那副溫柔的神情，和夢裏的他確實是太像了。

　　「他在拜托我找你的前世。」佩西卡見梅多不說話，補了一句，「也許，等我找到了，這一切謎題都能解開。」

　　「你和他是不是在耍什麽花招？」梅多尖銳地質問道。

　　「你現在可以這麽認為。」佩西卡十分淡然，「等你見完了你的前世，你再做決定也不遲。」

　　梅多沒有應答，他在思考。

　　「怎樣。還是你有更好的方法。」佩西卡神色如舊，「這對你沒有半分影響。」

　　「……那就先按照你說的。」一番思慮過後，梅多答應了，藍瞳謹慎地盯著佩西卡，又看向海葉，「如果是謊言，那麽我和你就一刀兩斷。」

　　「…好。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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