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紅風信子[Looking for Hyacinth] - 【海葉篇】第五章重逢

　　——我……這是……在何處？

　　回過神時，他已置身於森林當中。殘陽色的世界下，他正和誰牽手前行。

　　『趁著夕陽西下來散步，真是難得啊。』

　　是梅多。他的語氣是如此愉快，眼裏盛滿雀躍與憧憬。

　　『是啊。』

　　無法擁有愉快的感情，因為它被憂慮所侵蝕。下一刻，他要把戀人留在森林裏，而自己……獨自去面對死亡。

　　他是這個國家的君主，原本維持著安穩統治的國度現在卻將面臨動亂。但他並非沒有能力解決，只是，那一日他喝下摻了慢性毒藥的茶，下藥的叛徒，也被人為處理掉，得不到解藥的他只能慢慢等死。

　　這麽想著，他不自覺捏緊了掌心裏戀人的手。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也許今天的離別便不會到來。他會盡全力護著他，不會讓他再受敵人的欺侮與傷害。

　　自身已然難保，那身旁自己的愛人，困於籠中的金絲雀，不應讓他與自己陪葬。已不能再給予他愛，最後的禮物，是自由。

　　轉眼間，他們站在突兀的空地上，眼前是一間小石屋。這是他最初的根據地。往事湧上心頭，他更加不忍放手。他多希望能有停止時間的魔法，好讓他們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忽然記起來我忘了帶一樣東西，我想先回王宮去取。』

　　放開手的一瞬間，所有的不舍與悲哀蜂擁而至，它們占據了理智，也化作眼裏的濕潤。轉身即是永別，他再也不能看到愛人明媚的笑顏，聽到他喊著自己名字時的聲音，觸摸到他的溫度。他的摯愛在這裏會不會挨餓受凍，孤單無助？會不會真的就留在這裏，守著一個空頭諾言度過余生？會理解自己這有些自私的想法嗎？

　　恐怕，他已經無從知曉了。

　　至少再最後一刻，再喊一次愛人的名字。

　　『梅多。』他走回原位，擁其入懷，以雙手緊緊環繞，『我愛你。』

　　『……我也愛你。』忽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梅多有些懵然，像只受驚的貓一樣驚得打了個顫。全然不知的愛人以相同的方式回應愛意，踮起腳尖，雙頰上留下一吻。他抓住對方的手，吻上了對方的唇。兩人在夕陽下擁吻，不知過了多久，他戀戀不舍地松開了。

　　『一定哪裏都不要去。』

　　離別之時終於到來，他放開愛人的手，背過身去。

　　『嗯，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不，回不去的了。

　　他強忍著淚水，回到王城裏去。

　　王宮裏，花園中靜謐得出奇，像是在醞釀著什麽。推開大門，在大廳沒走幾步，便遭遇突襲。堪堪躲下刺來的匕首，並奪取其作為武器，他以一人與一支小隊決鬥。

　　忽然，他的動作遲緩了——慢性的毒藥，終於在此刻發作。敵方趁其松懈，一刀刺進胸膛中。再也沒有任何抵抗能力，身中數刀的他頹然倒地，任由生命慢慢流逝。

　　西斜的殘陽照射在他蒼白的臉上。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依舊擡眼遠望東邊，牽掛著遠在克莫勒森林中，擁有明媚笑顏的愛人。

　　對不起，我騙了你。但就算你因此恨我也好，也請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因為……我愛你。

　　沈入黑暗。

　　『…餵，醒醒。』

　　自己的聲音，在呼喚自己。海葉緩緩睜眼，和自己高度相似的臉擺在自己面前，關切地盯著他。

　　『哇！』他嚇得爬起後退幾步。上下打量了對方的衣物，和畫上的一模一樣。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面前站著的，是他的祖先大人，『你是……你是我的祖先！』

　　『什麽「我的祖先」。』「祖先大人」否定了他的話，『我是千年前的你。』

　　『千年前的……我？』他半信半疑。他還想打對方一頓以發泄被當成替代品的憤怒呢。

　　『我是你靈魂殘缺的那部分。你所夢見的一切，其實就是你經歷過的事情。』對方一步步走近，伸出的手中，戒指在無名指上閃耀，『我等你出現，已經很久了。』

　　『真、真的嗎？』海葉還是不太敢相信，『我真的不是毫無意義的人？』

　　敢情這幾個星期以來，他都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

　　『我騙你做什麽。我的人生，也是你的人生。』對方啞然失笑，蹲下來主動將他拉起，『現在，我是時候回歸了。』

　　銀白的光芒，瞬間將他淹沒——他感覺，殘缺的部分，正在慢慢回歸。思念著的事物逐漸明朗。回憶閃現眼前，填補之下變得鮮活。

　　他全都想起來了，在殘魂融入的那刻。他的人生並不是沒有意義的，他要等的人就是——

　　「哇～海葉，你終於醒了！」

　　醒來後的他突然對上了佩爾的大臉。身體猛地一抽，差點沒再次嚇暈在床上。

　　「你怎麽在這？」

　　「老師打電話給我的。他說你撞上擺著文物的柱子暈過去，頭還被磕破了。」佩爾以臂抹淚，誇張的樣子惹人發笑，「我看到的時候可嚇了一跳哇！」

　　文物……

　　不說還忘了。

　　「我手裏的寶石呢？」

　　他抓了抓右手，才發覺掌心空空如也。

　　「被管理員拿回去了。」佩爾說道，「他說，由於你保護文物的舉動，館方決定要給你嘉獎呢！」

　　「這樣……」

　　海葉訕笑。他本不是單純想保護，他是為了梅多才這麽做的。

　　一面想著，他便看到了站在佩爾身旁，放下心來的梅多。

　　「我先出去給你買吃的，乖乖別動哦。」

　　說完，佩爾便走出了病房。海葉坐起身，受過撞擊的頭還是有些暈眩。

　　現在是獨屬於兩個人的時間了。純白色的病房裏，靈體似乎更加透明。

　　「還好，你沒事。」

　　對方伸出手，做出撫摸頭上紗布的舉動。他所守候的人，此時就在面前。

　　趕快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吧。

　　「我全部都想起來了。」

　　對方動作一頓：「誒？」

　　「我要等的人——是你。」

　　梅多一時呆在原地，準備放下的手懸在半空。

　　「你要找的人……是我。」

　　他虛握住對方的手，示意他放下。手裏盤旋的涼氣也變得讓他憐愛起來，他恨不得將這一團抱在懷裏。

　　「對不起。我的不辭而別，讓你等了這麽久……一千年，很辛苦吧？」

　　「…能見到你就不辛苦啦。」梅多一下子管理不住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的。不想在愛人面前出醜，他幹脆低下了頭，收束好情緒才擡起來，「真好，我終於……我終於找到你了。」

　　他們有千言萬語要傾訴，但都不知該從何處說起。人類與靈魂凝望著，穿越了千年的物語，終於寫下了結局。

　　還未盡情體會重逢的喜悅，海葉便發覺對方的魂體正慢慢瓦解。

　　「怎麽突然就……」他伸手試圖阻止。

　　梅多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我的執念已經消失了，所以……是時候要回去啦。」消散的面積越來越大，但他絲毫不懼，反安慰海葉道，「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再相見的…」

　　最後一縷溫度也湮滅了。他的手中，空空如也，仿佛對方從未存在過。但是，留存的記憶會證明他們的過往；那顆寶石，就是千年等待的見證。

　　海葉合攏手掌，堅決道。

　　「…我會找到你的。」

　　——————————————————

　　桌上的鬧鐘，顯示是午夜十二點半。海葉攬著戀人的肩，讓其依偎於身上。

　　「從那時開始，我開始努力學習，工作。因為你，我找到了我存在於此的意義。」他的語氣平淡，卻難掩甜蜜的情緒，「兩年之後，有一位新老師來了，而我驚喜地發現，那就是你。」

　　「還好你沒放棄。」梅多埋頭紮進海葉的懷裏，緊緊抱住。因為各種各樣的因素，他差點拒絕了他真正的愛人，想起來他都覺得後怕，「要不然我就真的要和命中註定的人錯過了。」

　　「還好你最後也選擇相信我。」他摸摸戀人的後腦勺，低頭親吻發旋，「謝謝你，梅多。」

　　「戀人之間就不必說謝謝啦。」梅多埋在肩上搖頭，然而更像是蹭蹭。

　　「嗯。」海葉被這可愛的舉動逗笑。他捧起戀人的臉，撥開劉海，在前額吻了一口，拍拍後背說道，「好了，睡吧，時間不早了。」

　　一陣動作，燈再次熄滅。也許是想著甜蜜回憶的緣故，海葉睡意闌珊，就算閉了眼也不覺得困。

　　「海葉。」寂靜間，梅多又一次作聲，伴隨著翻身的動靜。

　　「嗯？」他回應，忽然感受到自己耳邊撲來一股熱氣，和放上耳邊的手，「你想說什麽？」他湊近了些，忍不住發笑了——明明臥室裏只有他們二人，卻要和自己說悄悄話，這般俏皮的舉動，恐怕只有自己的戀人才做得出來。

　　「To ame.」梅多輕聲地、緩緩地說完這短短一句，隨後又是一陣動靜，和不太平穩的呼吸。

　　「……？」海葉一時懵然，沒聽出對方說的是什麽。但等他反應過來時，一股奇異的感情在他的心中蔓延開來——梅多說的那句話，是古薩爾語「我愛你」的意思。

　　他轉頭，梅多背對著他。而他感慨萬分。無論是千年前，或是千年之後，這句話的到來，都來之不易。

　　他們終於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不用再被身份所禁錮，不必在意世人的眼光，也不會再有突如其來的變故，將他們拆散。

　　他難抑激動，從背後圈住自己的可愛戀人，「To ame.」他同樣以輕緩的聲音說道，「這次，我們不會再分離了。」

　　全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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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葉篇】第五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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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葉篇】第五章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