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紅風信子[Looking for Hyacinth] - 【梅多篇】第九章承認

　　而當他再次取回意識時，身旁都安靜了下來。他睜開眼，醉酒的不適猛地襲來，難受得讓他緊皺起眉頭。

　　我……剛才不還是在聚會上嗎……？

　　眼神飄忽，在轉向右方後，他看到了床邊的某人。

　　「你醒了？」

　　海葉關切地，開口說道。

　　這下梅多完全清醒了。他坐起來，環視四周陌生的一切。他再看看海葉，余光瞥見窗臺上的玻璃瓶裏，一束紅色的風信子沐浴月光盛開。

　　那個人最喜歡的花。

　　「我怎麽在你家？」他問，和不喜歡的人相見的尷尬讓他腳趾抓床。

　　「你突然間醉倒了，我放心不下，先背著你回來。你也真是的，酒量不好就別勉強自己啊。」海葉淺笑著解釋，拿起書桌上的水杯，「先不管這個了，把這個喝了吧。這是華國的朋友教給我的，解酒效果很好。」

　　說著，他把杯子遞到梅多面前。

　　「……」

　　梅多盯著杯子裏冒出的白煙，心情復雜，沒有接下解酒的水。他雖在意海葉，但不代表他會忘記海葉說過的話。平時見不著面，他是不會糾結的，可一旦面對面，這些矛盾便都浮出水面，在他腦子裏打架。

　　「怎麽了？」海葉問道。

　　梅多嘆了口氣，將腦袋裏一團亂麻丟在腦後。

　　「…你為什麽，非要幫我呢。你不知道我現在還討厭你嗎？」

　　他望著海葉，眼裏充滿了懷疑和不理解。而在這般目光的註視下，海葉的神色依然堅定。

　　「我知道，可是丟著你不管，我做不到。」

　　「那你是不是聯合我哥來騙我？」梅多直截了當問出他想了很久的問題。

　　「？」海葉楞住了，而後有些激動地把水杯放回桌上，抄起手機，「若是如此，你繼兄何苦發這個來挑撥我們的關系？」他低頭擺弄起手機，點開了什麽，「你看，這是斯特文發給我的，他說這是你「第一個男朋友」。」他不由分說，將手機塞進梅多手裏。

　　梅多被海葉嚇到了，不解地嘟囔起來，「你激動什……」低下頭，他定睛一看，裏面赫然是他和塞林的合照，「他？？我男朋友？？」他同樣激動地把手機塞了回去，「我哥他能知道什麽？他亂說的！」

　　海葉詫異道：「你要等的人…不是他嗎？」

　　「我等他做什麽，他就是一個騙子。」梅多嫌棄地說道，抱著腿，又不屑地瞥了眼海葉，「你還是相信了？」

　　「不，我還是有點懷疑。」海葉的語氣聽著有些慶幸意味，「那這是怎麽回事，你能和我說嗎？為什麽圖裏的人和我那麽像？」

　　「……」梅多又提防了起來，像只豎起尾巴的貓警惕地盯著他。

　　海葉嘆了口氣，無奈妥協，「我不會拿這個來騙你的。」他又拿起那杯有些涼掉的解酒藥，「先把這個喝了吧，你也難受。」

　　梅多左思右想，想找借口敷衍過去。可由於醉酒，連思考也受限了。現在自己在他家，不解答的話，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吧。

　　他只好答應。

　　「好吧…其實，我一直有一個秘密沒和你說。」喝下那杯微甜的水，心理作用下，暈眩似乎減輕了些。水杯的遮擋撤下，他率直對上那張極度相似的臉，「我要等的人，和你很像，塞林——也就是圖裏的人，也是。那個人…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進到我的夢裏。」

　　因不光彩身份而飽受欺淩的自己，在十八歲的生日那晚，夢裏邂逅了他。

　　【『嗨，你好啊。』】

　　由陌生到熟悉，他和這夢的頻繁訪客建立起了友誼。

　　【『要我說，你哥就是很過分。』】

　　無論受到自己多少的懷疑，他始終如一，表達他對自己的信任。

　　【『我相信你。』】

　　一番追問才知道，其實他在現實中，一直在暗地保護自己。那些莫名產生的動靜，其實是提醒自己躲過欺淩的信號。

　　【『我不想看你一直受欺負。你沒有錯，錯的是你哥哥，還有你父親。』】

　　他不忍的神情，沒有從誰的臉上看到過，自然敲動了自己冷寂已久的心。這時自己才明白，面前的人，是隱藏了許久的，自己珍貴的朋友。

　　【『你受過的委屈，我都替你記著。』】

　　他抱著在懷裏大哭的自己，一字一句宣誓道。

　　沒有人會拒絕唯一的溫柔，自己也不例外。現實中承受的冷眼和不公，在夢中皆能全部傾訴發泄；壓抑已久的黏人本質，也都在那人面前盡數顯露。當時他並不明白自己對他的感情是什麽，只一味當做依賴。

　　直到有一天，自己問了那個問題。

　　『雅辛，你有喜歡的人嗎？』

　　那人遲疑了，望著他，良久才回答：

　　『有。』

　　那是和自己同等的溫柔。本該不在意，可酸楚不知從何而生，直拽著自己沈入失落之海。

　　原來，自己不是最獨特的那個嗎？可是自己為什麽要在意這些？

　　醒來之後，自己揉著心口，可還是覺得郁悶。

　　在朋友麗莎的解惑後，自己終於明白了。

　　那是喜歡，是愛慕。在附加品嫉妒心的作用下，才會容不得第三個人站在喜歡的人的身邊。

　　但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

　　自己要說嗎？他聽到了會開心嗎？

　　沒有他出現的夢境，更增添了他的煩惱。思念和焦急混雜在一起，讓他有些魂不守舍，晚上也睡不安穩。

　　終於，他再次出現了。

　　『對不起啊，維持這樣的狀態出現在你的夢裏，魂力差點耗盡了。』他撫摸著埋在懷裏的自己的頭發，道著歉。

　　『我還以為你消失了呢。』自己抱緊緊不撒手。

　　『不會的。』他笑了出來。

　　『你會的，你有喜歡的人，你會離開我。』自己松開懷抱，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如果…我說我喜歡你。你會怎麽樣…』

　　他楞住了。自己牢牢地盯著那張臉，害怕上面出現一絲的厭惡。

　　『真的？』半晌，他問。

　　『真的。』自己反而開始膽怯了，『知道這份溫柔並不獨屬於我後，我…很難過。你不在的時候，我都在盼望你的出現。』

　　聽完回答，他驚喜地笑了。

　　『我的溫柔，本就屬於你。』他靠近，頭搭在自己肩上，湊在耳邊說著話，『我當時擔心直說會嚇壞了你，才沒有告訴你。看來，反而是我多慮了。』

　　他的手覆在自己的上，隨後穿過指縫，十指相扣。

　　『我喜歡你，我的小秋水仙。』

　　任誰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麽和一個不存在的人戀愛了。可即便如此，醒著的時候他不在，總是有些寂寞。

　　周圍盛開著紅色的風信子。靠在他的懷裏，自己這麽說道。

　　『我好想在現實中見到你啊。』

　　他頓了頓，『我也是。』但他沒有悲傷，而是許下了約定：『等我找到了轉世的我的身體，我就來找你。』

　　『說好了？』自己挺起身來。

　　『說好了。』他堅定地回答道，隨後又不好意思地笑了，『就是不知道轉世的我會叫什麽呢。』

　　『沒關系，我等你啊。』自己抱住他，臉上印下一吻。

　　抱著單純的想法，自己期待著和他真正相見的一天——

　　「但是，兩年前，他卻不辭而別，從此沒了音訊。」梅多的眼睛暗了下來。

　　「那塞林……」

　　「我沒有喜歡過他。他——什麽都好，可他就錯在不該欺騙我。」梅多斬釘截鐵的否認了。對塞林那一丁點好印象，最終還是被恨意沖走，「他不知怎麽會看出我心裏有那人的影子，還知道他自己和那個人很像。他就利用這個騙了我，他讓我以為…」他深呼吸，壓抑著憤怒說出最不能饒恕的部分，「我要等的人就是他。他還蓄意綁架過我，在我面前演戲，讓我在那種情況下…答應了他。」

　　「…他太過分了。」海葉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句話。

　　「他後來被檢查出癌癥——胃癌晚期。當時我還為此傷心，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轉眼間，又要走了。」吐露壓在心裏的秘密太多，梅多越說越近乎瘋狂，「如果不是某天我偷聽到他和他朋友的對話，我竟不知道，他的所有，都是假裝的。他根本就是在說謊。」

　　說著，他捂住了頭：「我想走，可我又能怎麽辦？這是我自己選的，他身邊的人都不知道真相，會指責我忘恩負義。」

　　「你冷靜一點……」海葉伸出手想製止，卻被梅多一手拍回。

　　「那天晚上，我就做了個噩夢，夢見那個人很生氣，無論我怎麽道歉，他都要離開我。」看上去冷靜了下來，梅多放下手，自暴自棄地笑了，「不過，他說得對，連伴侶都能認錯的人，怎麽還有資格說這種話呢？」

　　「那個人…他會理解你的苦衷吧。」海葉沈默半天，也只能擠出一句安慰的話來。

　　「但願如此。」梅多捂住了臉，似是要遮住紅掉的眼，「我已經沒辦法原諒自己了。」

　　窗外的涼風，驅散身上的炎熱。

　　海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說…和塞林在一起，沒有一點感情。那，我呢？」

　　梅多放下手，平靜近乎反常，「這就是我為什麽那麽抗拒和你接觸——每一次的肢體相觸，你都會牽動我的心。」他說，「我又驚又懼，害怕相同的錯誤再來一次。」

　　「像這樣嗎？」海葉張開雙臂，將梅多抱進懷裏。

　　「…嗯。」梅多身體一顫，隨即被氣息撫平了焦躁。他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掙紮，或許是他倦了，不想再動了，「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喜歡上了你，一部分是這個原因。另一方面，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他坦白了最後一點秘密。

　　「我一直都是。」海葉像安撫一只貓般撫摸著梅多的背。

　　「你會是他嗎？我希望…你能是他。」梅多問，猶豫著環抱回去，貪婪著對方的氣息與溫度，「我是不是很雙標？抗拒塞林，卻接受了你。」

　　「不會。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樣。」海葉輕聲道，「我真的是你要等的人。雖然…我們相處的秘密，都被你哥知道了，你會以為我是通過你哥才知道的。但——以神的名義起誓，在你哥來你家之前，我一次都沒見過他。」

　　「佩西卡不是說找我的什麽前世嗎？那他找到了沒有？」梅多忽然想起了這個，「神秘兮兮的，不會是在唬我吧？我前世是國王什麽的也太扯了。」

　　「他說快了，應該下周就行。」海葉說，「沒聽你說你的往事之前，我還在想怎麽你比你前世還難哄。可是聽完之後，才知道你背負著負擔是有多麽辛苦。」他拍拍梅多的背，「一個人，若是明白他的戀人錯愛他人不是出於本意的話，他會理解的。」

　　「那就…借你吉言？」梅多說。

　　「肯定可以。」海葉笑道。

　　梅多堅持要回自己家休息，叨擾海葉太久，他內心過意不了。兩人推來阻去，最終妥協成海葉送梅多回去。

　　「周一，我還能和你一起上班嗎？」正準備開門，梅多聽到海葉在背後問道。

　　「…可以。」他垂下手。盡管很難為情，左右躊躇過後，他還是選擇問出他在意了好幾天的問題，「那個…你和威廉…」

　　「我對他，沒有其他的想法。」海葉給出了否定的答案。梅多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可他能從話語中聽出百分百的堅決，「我只喜歡你。」

　　懸著的心放下了。

　　「明天見。」他說，開鎖進屋的動作一氣呵成。他關上門，沒有發覺自己的嘴角已帶上了淡淡笑意，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

　　一周後。

　　「這不是你戴過的寶石頸飾嗎？」

　　海葉拿著的，正是梅多鑒賞過的寶石皮鏈。

　　「你的前世就曾住在這裏，現在——他正等著你。」海葉說，「你拿著，看看有什麽效果。」

　　「我還以為它就是一條普通鏈子……」

　　梅多猶豫著，拿起了頸鏈。晶體觸手生涼。

　　而在把寶石攥緊的同時——

　　「唔……突然好困……」

　　一陣睡意忽然襲來。可是，現在還是早晨啊。

　　「別怕…這是正常反應。」

　　言語不是蠱惑，而是安撫。他趔趄著，跌進海葉的懷裏，又是那一陣熟悉的氣息，裹挾了上來。

　　「……好好睡一覺吧。」

　　意識被黑暗完全吞沒了。

　　回過神時，如碎金般的夕陽，灑落在枯葉地上。他正牽著某人的手，漫步在森林裏。極少讓他出門的愛人，忽然之間帶他出去，說是想散散心。

　　但他明白的——在形勢嚴峻的當前，沒有人會有閑情逸致出來散步。一個棘手的問題困擾了愛人許久，平和的統治之下，不知從哪裏出現了叛軍，攻勢兇猛，所有人都措手不及。而根據情報，敵方估計明天就會抵達王城，而這將會是一場苦戰。

　　而現在的出行，實際上是對自己的安置。他其實心裏不太滿意愛人這番安排，他不想置身事外，一直當被保護的那個。

　　但奈何，自己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做不了什麽。以愛人的個性，說出口免不了一場爭吵。他不願讓小事再加重愛人的負擔，他只能緘口不言，選擇相信與順從，在日常起居上更細致地照顧他。

　　深呼吸，他打破了寂靜。

　　『趁著夕陽西下來散步，真是難得啊。』他擡起頭，假裝無憂無慮，對著愛人微笑，『你說是不是？』

　　『……是啊。』愛人遲疑了一下，回答道，低下頭看他，笑容可見的勉強，『一直忙著處理政務，沒時間出來，今天正好陪你。』

　　短暫的對話後，他們再無交流，只有繼續前進。不知走了多久，他們停在了一片突兀的空地前，不遠處，是一座荒敗的石屋。

　　『哇，這裏居然有個小屋子。』這次他是由衷地驚訝起來。

　　『是啊。』愛人的應答略顯生硬，『這裏怎麽會有間小屋子呢。』

　　又是一陣短暫的沈默。他們沒有再向前進，他猜——愛人應該是想把自己安置在這裏吧，只是不知道他怎麽知道這裏的。

　　『忽然記起來我忘了帶一樣東西，我想先回王宮去取。』

　　愛人松開手，卻沒有立刻返回王宮。身體被扳過來，擡頭的瞬間，他看到了愛人眼角的濕潤，以及眼裏的不安，『梅多。』他聽到了不舍的呼喚，愛人紅色的雙眸久久地凝視著，像是要將眼前人的模樣牢牢地刻在腦海裏，『我愛你。』

　　請不要不安，我的愛人。他踮起腳，在愛人臉頰留下一吻，送出「我也愛你」的回應，希望這能讓對方安心，換來的是在夕陽下的擁吻。良久，愛人松開口，也放下了手。

　　『我走了，你可以到屋子裏坐著等我。一定…哪裏也不要去。』

　　『嗯，我會在這裏，等你回來。』

　　他笑著告別，看著愛人走遠。

　　眼前的景象，忽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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