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色的棉被被臂彎擠壓成一團,米凱爾的腦子裡也亂成一團。
難道韋利喜歡自己?怎麼會?韋利可是自己的雙胞胎兄弟。
雖然說對弟弟抱持著可恥的慾望也是一件不可能也不該發生的事情,但是難道韋利不僅如此甚至還喜歡上了自己?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怎麼自己一點感覺也沒有?
不,仔細想想就知道這不可能是真的,因為如果是真的,天天黏在自己身邊的韋利怎麼可能沒有露出一點跡象?
可如果不是這樣,那他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是他隨便跟哪一個人上床都可以,反正也沒有誰要替代誰的意思嗎?
一聲悠長的嘆息打斷了米凱爾打結的思緒,緊接著嘆息之後,對方便像是要把所有無法明白的事物通通推開,在他面前擺上一個明晃晃的事實。
「你再這樣包容我下去,就要變成縱容了。」
所以我很包容韋利甚至現在也是?
「昨天你睡著之前也是要我別道歉——」
所以我昨晚曾有一段時間是清醒的?
「你雖然是有說話,但一開始把我認錯成別人,之後認出我來了卻又……」
所以即便我認出你是我的親弟弟,卻還是和你發生了關係?
線索拼湊起來以後,米凱爾終於理出頭緒,明白到一連串嚇人的事實:昨晚的他因為酒精的關係而不小心暴露了慾望,引誘韋利和他做愛。在韋利感到懊悔抱歉的時候,他卻說不必道歉,讓對方誤會了,以為他不在意甚至是喜歡韋利的,而韋利可能也因此誤以為自己喜歡上了他。
所以一錯再錯的,果然是自己。
「所以我即使認出是你,卻又做了不該做的事吧……」米凱爾將臉埋在掌心裡,手指緊按住陣陣發痛的頭顱。「抱歉,看來這一切都是因為我,你才會誤會我喜歡你,甚至產生喜歡我的錯覺。」
「什麼錯覺⋯⋯」韋利愣住了一會兒,但很快地便明白了哥哥是想把所有的責任都往哥哥自己的身上攬。「沒有什麼錯覺——我、我喜歡你啊,一直以來其實都……」
一方面不希望哥哥不明是非地扛起責任,另一方面更不希望自己的心意被說成只是錯覺,然而韋利急切地澄清心意的時候,卻始終只能看到瑟縮成一團的身子,以及覆蓋在對方臉上的一雙手。
手背之下究竟是什麼表情?
他沒有勇氣抓住那雙手,打開來看被自己弄傷的人的表情,是憤怒,還是絕望。
如果不管對方,繼續一味地把自己的情感灌注進這樣的人裡頭,米凱爾能因此變得開心嗎?還是會受到更嚴重的傷害?
「……你說我誤會了,所以你其實討厭跟我做愛嗎?」韋利的眉頭深鎖。
韋利覺得自己很狡猾,不打算灌注情感的同時卻打算挖掘對方的真實想法。他明明知道,按照哥哥的個性來說,哥哥會盡可能地正面回答,但是因為斷片了不曉得答案,所以頂多說一句不知道,而絕不會為了拒絕他而輕易地說出討厭。
現在的他光是能夠聽到「不知道」,就好像可以繼續懷抱希望下去。他相信哥哥不可能對他毫無意思,畢竟哥哥是這麼努力地包容著他。如果真的討厭他的話,有可能會是這種反應嗎。
明明在挖掘的過程可能會讓哥哥受傷,明明是不想傷害對方的,但他卻也不想繼續受傷了。
「昨天的過程我完全不記得,所以無法曉得我是喜歡還是討厭。」
果然米凱爾沒有拒絕對方,甚至還兩手一攤,盡可能地冷淡回應,像是想要抽離情感。
然而就米凱爾而言,不用想也明白自己一定是喜歡的——畢竟與對方做愛的妄想已經持續一個多月了——而韋利或許也是享受著的,所以才會以為喜歡上了他。
他一想到,在毫不知情的時候,心願便被滿足了,而自己卻毫無記憶,便頓時很希望能夠回想起昨夜的零星片段——哪怕只有模糊的感覺也好。
強烈的心願,不知不覺間,便被他的嘴出賣了。
「……可能不排斥,所以才會明知道是你——」
他發覺失言了才趕緊閉嘴,並對於自己產生了想利用親弟弟來發洩欲望的念頭,感到噁心;也對於自己給予對方無謂的希望,感到自責。
然而米凱爾千迴百轉的心思都沒有被對方察覺,因為韋利眼睛一亮,只看到了希望之光。
「那你還記得,你說過喜歡跟你很像的我嗎?」
「我什麼時候說的?」
「在呢喃那間酒吧裡。你不記得了?」
「我不記得我說過這句話……而且我們雖然長得一樣,但還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我怎麼可能會覺得你跟我很像……」
一邊思索一邊回應的米凱爾,突然困惑起來,韋利問的問題有任何意義嗎?就算自己不僅喜歡跟韋利做愛,也喜歡韋利,對方可是自己的雙胞胎弟弟耶,是從還在母親子宮裡就一直待在一起的親人。
「韋利,我喜歡你,但是是親情的喜歡,不應該也不可以是戀愛的喜歡,這你也曉得吧。」找回理智的米凱爾,神情痛苦地回應著對方。即便不想,也必須劃清界線才可以。「我們以後還是保持一點距離吧,你交你的女朋友、我交我的,沒有三人約會,只有單純的一男一女關係。我想,一直以來我們的關係都太過緊密了,緊密到因此讓你我混淆了些什麼……」
米凱爾說著說著,便說不下去了,因為韋利哭喪著臉,垂下了頭,那被自己狠狠拋棄的模樣實在過於可憐。
他很想上前揉揉那還未整理而亂翹的赤褐捲髮,然後緊緊地抱住對方,說剛才說的都不算數。去他媽的一男一女關係,以後就兄弟兩人過就好了。韋利會喜極而泣嗎,而他呢,或許也會開心到渾身輕飄飄的吧。
然而快樂的同時,卻又會時刻憂慮著這不倫不類的關係吧。
他移開目光,下了床。
「我去沖個澡,你也趕緊把早餐吃了吧。」
說完以後他便像是逃跑似地,把自己鎖在了浴室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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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米凱爾沖完澡,而韋利吃完早餐後,收拾好的兩個人便一前一後地走出了房門。
韋利拿著門卡走在前面,先抵達一樓櫃檯退房。而米凱爾,在僅有一坪大的入口,既無所事事,又不願待在弟弟身旁,最後只得面對牆壁,假裝廣告傳單很吸引他似地看著。即便如此,韋利與櫃檯男子的聲音偶爾還是會傳入他的耳裡,但並不清晰。
米凱爾估算退房流程應當結束才假裝不經意地瞥向他們,卻恰巧對上櫃檯男子打量自己的目光。那眼神並非不善,只是赤裸裸地好奇,好奇一對兄弟會選擇住在愛情旅館的理由。但米凱爾卻因心虛覺得渾身不舒服,而撇開了目光。
韋利順利退房以後,走向米凱爾,兩人一言不發地離開愛情旅館。
街道上並排而建的磚瓦房,在朝陽的映照下更顯古色古香,令人完全想像不到這些建築在夜間全化身為特殊營業場所。而此區的特殊性也說明了何以早晨八點半的現在,除了被太陽喚醒的米凱爾,以及被送餐聲吵醒的韋利之外,路上杳無人煙。
韋利站在路邊拿出手機叫車,米凱爾則站在一旁詢問:「剛剛你跟櫃檯人員在聊什麼?」
「住房滿意度調查。」說話的同時韋利的手指仍忙著操作面板按鈕,好像一刻不得閒似的。「我建議將百葉窗換成遮光的捲簾,對旅館來說不需要支出龐大的安裝費,也可以換來客人更好的睡眠品質及更高的滿意度。」
「是嗎……」米凱爾開話題的本意,是不想讓氣氛太尷尬,但卻被提醒了,對方是多麼地把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他聳了聳肩,試圖像沒發生任何事一樣輕鬆地談話。「你還真熱心。是我的話大概不會提供建議,畢竟我們不會再去愛情旅館了,不是嗎?」
此話一出,本就尷尬的氣氛瞬間被凍結。
正當米凱爾一邊自責,一邊苦思要如何收拾場面之時,便聽到堵在喉嚨裡要出不出像是哽咽的聲音,他急忙轉過頭去看。
「嗚……咳、咳咳⋯⋯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你千萬別碰酒。」
韋利說完以後,便將手機收進口袋後,直盯著馬路。他眼睛是乾的,臉頰也是乾的,說話的聲音卻像是在哭泣一樣。
出於安撫對方的目的,米凱爾信誓旦旦地保證:「我不會再像昨天喝那麼多了,昨天是因為我——」
因為我對弟弟有非分之想,又一直處於欲求不滿的狀態,然後被許許多多的陌生人誤會為對女性施暴,覺得難受又委屈極了,才會酗酒——這些原因,米凱爾根本說不出口。
「因為什麼?」
「不,沒什麼。」
話音消失於沉默的石磚路面,佇立於其上的兩人,都沒有再開口。一個不敢說,一個不敢再多問。
此時一陣風吹過,行道樹的樹葉摩擦而發出了沙沙聲響,像是上天給予這死寂氣氛的一絲憐憫。
米凱爾想打破這沉悶的氣氛,但思來想去,腦海裡卻只有剛才韋利說過的話,以及相應而生的疑問。
「我、我喜歡你啊,一直以來其實都……」
所以韋利從很久以前就喜歡自己了?這就是為何自己一直都感覺不出來嗎?一直把兩人感情要好當作是親情,其實這親情早已變質。
可如果這是真的,韋利是怎麼能同時跟女生交往的?
或許韋利所謂的喜歡,跟他所想的愛情不同,是可以同時喜歡上很多個人的。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自己似乎也不必太擔心對方,韋利很快就會走出來的。而他也是,得想辦法克服自己的變態欲望才行。
思考得過頭了,米凱爾的頭又開始疼了起來。
此時計程車終於來到兩人跟前,他們坐進後座,與司機先生簡單地打過招呼。兄弟倆這時絲毫沒有與陌生人閒談的心情,而司機似乎恰巧也是,很快地便打開廣播,收聽起晨間新聞。
女主播的嗓音很有朝氣,與車內沉鬱的氣氛恰好形成對比。米凱爾不再想那些令自己煩心的事,專心地按摩太陽穴以緩解疼痛。大概因為太早起床、或是擋光板營造的昏暗空間很適合入眠,隨著車子的規律晃動,不知不覺間,他竟枕在韋利的肩上進入睡眠。
韋利感受到肩頭的重量而吃了一驚。他轉過頭去看,後座的空間寬敞,原本與他坐得有些距離的米凱爾身子整個歪倒過來。如果車子再晃動得劇烈一些,對方可能就會躺在他的大腿上。
他把身子擠過去一點,讓對方得以更穩當地枕在他的肩頭。
他沒想到哥哥居然會這麼疲憊。也是,哥哥昨天喝得爛醉,被操到屁股開花,今天特別早起,又享受了一番來自親弟弟的背叛,再被挖掘可能一點也不想直視的過去,然後起了劇烈的反彈,最後弟弟才終於聽話而保持距離。
如果立場倒過來,自己鐵定也難以接受。
這麼一想,他便不由地握住對方垂落於大腿的手。好想幫哥哥分擔一些心理壓力,然而正是壓力來源的自己,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突然之間,兩個人的身體隨著緊急煞住的車子猛地往前衝。
「該死的,前面那台車是怎樣?」司機之後獻上一連串的髒話,抱怨前方車子無緣無故的煞車,害得他們差點連環車禍,同時不耐煩地打起方向燈想要變換車道。
韋利在危急時刻一隻手撐住了前座頭枕,另一隻手死命地抱住米凱爾的肩,使沒有意識而還在往前的身子停止下來。
「米凱,你沒事吧?」韋利小聲又急切地詢問。
「⋯⋯我沒事。」這麼一晃米凱爾也不得不醒來了。「你呢?」
「我也沒事。」
韋利鬆了一口氣,正想抽回手時,米凱爾往後坐,卻將後頸枕在韋利的臂彎裡。過了一會兒,他還閉上雙眼,將頭枕在韋利的肩頭,打算繼續以這個姿勢入睡的樣子。
韋利倒抽一口氣,想收手也不是、不收手也不是。
米凱是睡糊塗了嗎?是不是應該跟他說「你壓到我的手了」?但是說了以後好尷尬,還是不說了?而且米凱不是說要保持距離嗎,以後不曉得還能不能這麼靠近彼此⋯⋯如果這個距離也能被他所接受的話,未來卻只能守在這個距離陪伴他,看著他和別人戀愛,甚至結婚,這也太痛苦了⋯⋯
心神不寧的韋利,一旦這麼想了以後,便不禁牢牢地按住了對方的肩頭,把米凱爾更摟進自己的懷中,不願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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