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島,清晨,海灘上。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J23IMSSht
沈源達皺著眉頭,拿手帕掩住口鼻。海浪打濕了他的鞋襪,一陣刺骨的寒意從足底升起。但他只是蹲在那兒,並沒有動彈。就好像全身的感官都已封閉一般,一動不動。
不,這不准確。最起碼,他的嗅覺還在。否則,他也不會拿手帕在形勢下阻擋一下那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臭味的來源就是沈源達面前躺著的那具男屍。屍體似已在水裏泡了很久,渾身的皮膚在腫脹發皺,五官也被擠得扭曲變形。撣眼望去,仿佛是一個手藝不到家的匠人縫製的殘破布偶,只是那具布偶裏散發出的陣陣臭味,讓人們意識到:這個醜陋的軀體中,在幾天前曾有靈魂居住。
“死亡時間在24小時到36小時前之間,”沈源達觀察著屍體脖頸上的屍斑,“死因是溺死……”他皺著眉頭,似覺得有哪里並不是很和諧。
“嘴裏有泥沙嗎?”聶克復從圍觀的人群中擠了出來。
“沒有。”沈源達拿出一根小樹枝,伸入屍體的口鼻攪動了一下,再拿出來後說道。
“不是在淺水區中溺亡的……”聶克復摸著下巴思忖了一會兒,他的眉頭漸漸擰成了一個川字,一個疑團在他的心裏打上了死結。
那具男屍的姿勢特別板正,看起來就像軍人立正一樣,當然他不是站著的,而是躺著的。
“人溺死時會是這個姿勢嗎?”聶克復不禁喃喃自語道。他也蹲了下來,開始仔細觀察起來。男屍身上穿著一件剪裁合身得體的雙排扣西服,但此時也被水浸得透濕發皺。但聶克復細看之下,發現了衣服似乎有一些不同尋常的褶皺。聶克復連忙解開屍體衣服,卻發現屍體蒼白腫脹的皮膚上沒有一絲痕跡,倒是脖頸後側和指尖倒是有些紅色的淺痕。
“這怎麼回事?”聶克復不由得陷入思考。只是他還沒思考多久,就被一陣突如其來得嘈雜聲打斷。
“大哥!”人群中響起林浩言的聲音。他帶著一群家丁急匆匆地沖了過來。他滿臉驚慌跪倒在地上,把屍體上西服袖口翻了過來。只見袖口裏分明用金色的絲線繡著一行英文字母:Lin。
林浩言低下頭,渾身的肌肉開始顫抖。也不知是因親人的逝去而悲傷,還是因無法將兇手繩之以法而憤怒。只是沒人注意到,林言浩的嘴角悄悄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給我把這幾個外省狗抓起來……”林言浩沉聲道。聽到號令,眾家丁拿著棍子逼向聶克復一行。
“你就是那個廣東仔吧?”林言浩看著鄧耀宗冷笑道,“幹你娘,這兩個阿山沒把昨天恁爸的話帶給你哦?叫你滾,你沒聽到?給他死!”
“什麼?!”鄧耀宗嚇得後退一步,“我被炒魷魚了?”隨即他生氣地看向聶克復質問道:“聶先生我好心帶你們過來,結果把工作弄丟了,怎麼辦?”
“不是,現在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嗎?”聶克復慌忙道。
“我沒工作怎麼生活啊?回大陸啊?”鄧耀宗繼續跟他爭吵。
聶克復瞬間感到頭大。他不禁想自己這趟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曆,怎麼所有倒楣的事都聚到一起了。在兩人爭吵間,家丁已舉起棍子朝聶克復頭上敲去。聶克復轉頭,睜大雙眼,滿臉驚恐地看向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棍子。他想躲閃但是雙腳像被灌了鉛一樣,死死釘在原地,絲毫移動不了半分。突然,一個淺藍色的身影閃到他身前,一腳踢開了近前的家丁。聶克復回復神智才發現是沈源達擋在自己的身前。
沈源達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似是眼前這危局對自己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聶克復連忙站起來,扒著沈源達肩膀慌張道:“源達兄,你沒事吧?我們現在怎麼辦?”
沈源達瞟了他一眼道:“你一定不是匪諜,匪諜沒你這麼膽小沒用。”
聶克復瞬間漲紅了臉道:“你現在開這種玩笑有意思嗎?”聶克復走向前去張開雙手大聲道:“昨天是我罵的你家少爺,跟這兩個人無關。要打就打我一個。”
本來眾家丁,就被半路殺出的沈源達嚇得不敢近前,聶克復突然又來這麼一出,把他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間竟忘了下一步的動作。
“克復兄,別逞強,”沈源達冷冷道,他右手悄悄伸向腰間道,“這幫人來者不善,你退下別待會兒傷了你。”
“哼,廢物,”林言浩一腳踢倒一個家丁,掄過棍子道,“來!我今天就教訓教訓你們這些支那豬。”林言浩一臉輕蔑。
此言一出,聶克復和沈源達瞬間面色鐵青,鄧耀宗也微微皺了皺眉頭。聶克復握緊了拳頭,突然大吼著撲向前去和林言浩扭打在一起。其實別看林言浩一臉阿飛樣,但到底只是個17歲的未成年,平時仗著自己林家少爺的身份欺負欺負同學還就罷了,真打起來他還真不是聶克復的對手。不一會兒,他就被聶克復壓在身下,打得鼻青臉腫。眾家丁一看少爺吃虧,立馬上前救援,棍子雨點般地落在聶的背上。聶克復吃痛,被打倒在地,現場亂作一團。
“嘭!”一聲巨響嚇得眾人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只見沈源達手裏拿著一個黑色的東西指著天空,冷冷地看著他們。
槍。
黑色的手槍。
“他怎麼會有這個東西?他到底是誰?他到底瞞了我多少?”這些疑問從聶克復的心底瞬間湧了出來。它們像藤蔓一樣纏繞住聶克復的心臟,讓他呼吸急促冒出冷汗。身上的疼痛和眼前的死局反倒顯得不是那麼重要了。
“你哥死了沒超過36小時,那個時候我們三個外省人還在馬公島。”沈源達冷冷道,“我們沒有時間殺人。”
“你說36小時就36小時?”林言浩被家丁攙扶著站了起來,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冷笑道,“你們一來我大哥就死了,不是你們是誰?青人嗎?”聽到青人兩個字,在場的人們騷動起來,眾人的臉上都浮現出恐懼的神色。
這個怪談就像陰影一樣籠罩著三山島,永遠不會散去。
不,可能並不是永遠。
“別傻了,如果是源達兄殺人,直接對他腦袋上來一槍便好。”聶克復掙扎著站了起來,他恨恨地望了一眼沈源達道。
“看屍體衣服上的褶皺,死者是被捆住推下海的。而後等屍體漂浮上岸,兇手再把繩子回收回去,做出死者失足落水溺死的假像。只可惜失足落水的人,姿勢不可能這麼板正。這分明是在被束縛的狀態下發生了屍僵才會出現的姿勢。”聶克復淡淡道,“如果青人殺人還要用繩子,事後還會清理犯罪現場。那它也便不是怪物,只是個膚色迥異的人類罷了。”
雖然外表看似輕鬆寫意,但其實聶克復在做出這一段推理時,自己的心裏也在打鼓。因為無法解釋的事實在太多:
為什麼要綁住死者?
為什麼不早回收繩子?
他是怎麼在眾人之前發現漂到岸上的屍體的?
捆綁的痕跡又在哪?
被綁住為什麼手指上還有紅痕,是還能活動?
脖頸上的紅痕又是什麼?溺死前的藥物過敏反應?
在平時聶克復會被這些問題逼到發瘋,但今天情況特殊,為了自救也顧不得許多。把未解決的謎團先放一邊,直接將結論說出來,才可能為自己解圍。
聽到聶克復的推理,沈源達的眉頭舒展開來,剛才自己覺得不和諧的地方就是這裏。
“那兇手是誰?”林浩言問道。
“不知道。”聶克復攤了攤手。
“呵……”林言浩冷笑一聲,“那你剛剛說那麼多,可以證明你們的清白?”
“不能。”聶克復道。
林言浩是被聶克復坦誠的態度弄得一愣,一時竟不知道怎麼接話。
“但是我們可以找出兇手。”聶克復望著林言浩朗聲道,他的眼中流露出神采,一種自信的神采。
“什麼?”林言浩驚訝道。
“找出兇手,”聶克復眉毛壓低,目光堅毅地一字一頓道,“給你哥哥一個交待。”
有些事可以馬虎,有些事不行。比如與生命有關的一切。
這是原則,聶克復的原則。
聶克復的聲音不大,卻壓住了這片海灘上的一切嘈雜。現場再沒人發出一絲聲響,只是站在原地,靜靜地看著聶克復。
在一旁的沈源達看著聶克復認真的樣子,也不禁有些恍惚。沒想到前兩天冒失的毛頭小鬼,竟也有如此有擔當的一面。
可以膽怯,但不能逃避。逃避不僅可恥,甚至無用。
這是信念,沈源達的信念。
這時,沈源達才發現背對陽光站立的聶克復,身上被太陽勾勒出了一道刺眼的金色輪廓。仿佛一個武士,一個面對敵人包圍,卻沒有後退半步的武士。
林言浩握緊拳頭,渾身發抖。他抬起頭顱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突然垂下頭,像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
“唉~”他長歎一聲,將之前吸進肺部的空氣盡數吐出。渾身緊繃的肌肉也隨之在瞬間放鬆下來。
“查不出來,你們走不掉的。”林言浩離開前留下了這句話。
“那少爺,我的工作到底還能不能繼續做啊?”望著林言浩漸行漸遠的背影,鄧耀宗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工作,大聲叫嚷道。
“找得到兇手你就可以繼續做,找不到你就做不了了。”沈源達走到他身旁,淡淡道。
“那我怎麼辦?”鄧耀宗一下癱坐在地上,垂頭喪氣道,“沈先生,都是因為你們害的,得賠錢。”
沈源達蹲了下來望著鄧耀宗,眼神冷得像把手術刀,他輕聲道:“要錢簡單,甚至我能給你介紹新工作。但你憑什麼覺得,從我這裏騙吃騙喝這麼容易。”沈源達把手裏槍緩緩抵在了鄧耀宗的腦門上,鄧耀宗頭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但他的表情卻沒露出驚恐慌張的神色,反而死死盯著沈源達的雙目,和他對視,“這種眼神我喜歡,像極了鄉下的倔驢子,”沈源達露出了一抹笑容,“你很有潛質……對吧!警官!”沈源達突然大吼一聲,把鄧耀宗嚇得嘴微微一張,現場還沒來得及離開的眾人也被嚇得立在當場,其中更是有一人被嚇得跌了一跤。
跌跤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一個穿著警服的中年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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