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十月三日那一天的記憶,是從鬧鈴打破寂靜開始。
長時間的自律作息讓喻辰安立刻從睡夢中甦醒,他瞇著疲睏到發痠的雙眼,將鬧鈴延後五分鐘,就躺回床上,打算給自己一點緩衝時間。
昨晚因為交班拖得晚了,李耀屢次打電話他沒空接,結果回到家時,他就聞到一屋子詭異的味道,那是混雜酒精與東西燒焦的酸臭,本就身心俱疲的他一想到還要清理這團混亂,就忍不住朝正醺茫的李耀發了脾氣。
兩人爭執了許久,才勉強達成共識,以後不管任何狀況,他都要即時發簡訊告知回家時間,李耀也答應不在忙碌的時段頻繁催促。
朦朦朧朧間,一隻手將他抱過去,喻辰安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懷抱裡,對方身上還殘留昨晚的那種味道。他皺了下眉,意識加速回歸,就望見李耀埋在他枕邊的臉。
濃密的劍眉微蹙,緊閉的雙眼略為凹陷,膚色也有些黯淡,再也看不出當年那陽光少年的意氣風發,唯有一睜眼便追尋自己的目光不曾改變,也不知這人何苦要為那些他從不介意的事自我折磨。
他們從最初的懵懂少年一起走到現在,正處於進入社會後飽受現實衝擊的磨合期,小從柴米油鹽,大到事業生涯,都能點燃各種爭執,將愛情一點點磨成無奈與疲憊。
有的時候,他真想一走了之,但李耀一次次的自責與哀求,總是能觸動他內心的柔軟。他想他是愛李耀的,只是這份感情更像是一種執念,即便越走越疲憊,也死咬著曾懷抱的瑰麗夢想,互相拖拉地走下去。
而他們唯一的差別是,李耀一路走來總是不斷質疑,並埋怨這不甚明媚的景緻,而他盡可能地笑著,試圖為這段路途增添些許明亮的色彩。
喻辰安嘆了口氣,伸手輕撫李耀冒出些許鬍渣的下巴,輕輕吻了一下,才拉開對方的手,下床去沖澡。一般人也許不清楚那味道是什麼,但醫院那麼多專業人員,有些病患牽涉到案件,也需要他們與警方溝通,一旦有人注意到,就會發現不對勁。
等他洗完澡出來,李耀已經起床,正坐在沙發上看晨間新聞,也許是剛睡醒還在茫,整個人看起來十分萎靡呆滯,與越漸吵雜的電視聲形成強烈對比。
喻辰安拿起遙控將音量調低,螢幕中,一名政府部門首長正在記者的包圍下為自己激動辯解,強調那些貪污行賄的指控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他一向沒怎麼關注政治,生活被太多事塞滿,實在沒有心力再去計較哪家議員作秀,或哪個政客發表腦殘言論,又或是哪個黨有多偽善邪惡,所以他匆匆瞥了一眼,催促李耀去洗漱後,就回房換衣服。
再出來時,新聞已在報導一年多前的一樁連環姦殺案,兇嫌因證據不足在今天被當庭釋放,大批記者正在追問警方緣由。
喻辰安納悶地看了一下,聽到「非法取證」四個字,便將此事拋在腦後。他快速檢查背包,發現少了一樣東西,就回書桌一陣翻找。時間很趕,偏偏他又想不起來東西放哪,只得問正好走出浴室的李耀,「你有沒有看到一本藍色封面的書?」
李耀洗漱完畢就精神多了。他皺了皺眉,「你不是放進背包裡了?」
「有嗎?」喻辰安訝異道:「我剛看沒有啊。」
「我看看。」李耀拿過他的背包翻了下,果真找出一本藍皮書,「看?你總是這樣,忘東忘西的,越想找什麼就越找不到。」
喻辰安無言以對,只覺得自己近來的記憶力似乎變差了。
「這書是誰的?」李耀翻了下書本,發現內容跟醫療相關,但上頭的筆記字跡十分陌生,還多是用英文書寫,肯定不是喻辰安的。
「是顧醫師借我的,打算今天還他。」喻辰安不假思索地答完,就接過書放回背包裡,也沒注意到李耀的臉色。他踮起腳湊近對方,在被李耀摟住的時候交換一個吻,而後笑咪咪地說:「我去上班了。」
「早點回來。」李耀抱著他不肯放。
喻辰安無奈回答:「我盡量。」
「……」
眼看李耀悶著臉不回應,喻辰安只好柔聲安慰:「你明天生日,我也不上班,把一整天都送給你,好不好?」
李耀這才露出笑容,依依不捨地放他出門。
今天出門有點晚了,騎車去醫院要十幾分鐘,路上隨便買個三明治吃,時間應該剛好。他心裡算盤打得響亮,但等他出了公寓,才感受到秋末雨後的降溫威力,雖然涼爽,但這風在早晨吹起來都還是有點寒,更別說晚上回家會有多冷。
喻辰安想了想,決定回家多拿一件薄外套。因為時間急迫,他回到樓上,一打開門,幾乎是用跑地衝回房間,就見李耀站在敞開的衣櫃前,櫃裡放的是秋冬季的外套與毛衣,由薄到厚依序排列,李耀就站在最厚的那一側。
「怎麼又回來了?」李耀拉開嘴角,神情有些不自然。
「拿外套。」喻辰安也沒多想,上來就鑽到衣櫃的另一側取出一件防風罩衫,還不忘叮嚀李耀,「今天有點涼,你出門時記得多穿一件。」
這一來一往花了不少時間,幸好交通還算通暢,喻辰安也幸運地一路綠燈直行,趕在最後十分鐘前抵達醫院。他停好機車,不慎一腳踩在坑窪上,還好積水不深,污水只是稍稍濺到褲管底部。
他用紙巾擦去污漬,恰好收到餐廳訂位成功的通知,便笑得瞇起雙眼,彷彿整個人都步在雲端中。從小他就被說是個樂觀的人,很容易忘記難過的事,但其實他不是忘了,只是不愛陷入其中,才會一點小確幸就開心。
喻辰安一邊給李耀傳簡訊,一邊在心裡想,今天、明天都會是好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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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擦!」
鑰匙解鎖的聲響傳入昏暗的室內,打破凝滯的沉重氣息,喻辰安從回憶中驚醒,知道是李耀回家了,便揉了揉冰冷的臉頰,起身迎人。
「怎麼不開燈?」李耀一進門,就順手將燈全打開。突如其來的光線刺得喻辰安眼睛一瞇,眼前似有什麼畫面閃過,並隨李耀的靠近湧起一陣寒慄,直逼骨髓。
喻辰安忍著顫意,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看向李耀手中的外帶。陣陣的飄香喚起肚中饑蟲,他卻突然沒什麼胃口,便說:「你先吃吧,我好像有點著涼,想先洗澡。」
說完,他也不等李耀追問,就逃命似地躲進浴室裡,像怕被人發現自己快遮掩不住的醜態。他始終覺得自己並不是真正樂觀的人,否則他不會那麼輕易就被網路上的流言閒語影響,又明明想要逃避,卻自虐似地不斷回想那一晚的事。
熱水的溫度很高,弄得整間浴室都白霧裊裊,幾乎要把肌膚燙熟了般,好似只有這樣才能洗淨一身污濁,換來短暫的平靜。
喻辰安在蓮蓬頭下發了很久的呆,直到聽見李耀的催促聲才回過神。他關上水,擦乾身子,發現自己忘了拿換洗衣物,幸好浴室裡有備用的乾淨浴袍,便挑了一件穿上,拿毛巾擦著頭髮出去。
李耀一回家就將暖氣打開了,因此屋裡十分暖和,喻辰安又剛洗完澡,正熱得冒汗,便也不急著換衣服。他先去廚房倒了杯水,就在餐桌坐下,準備吃飯。
今晚的晚餐是木鬚炒麵和酸辣湯,口味有些重,又放得有點久了,喻辰安才吃兩口就感覺有些膩,只能慢慢地喝著水,徹底沒了食慾。
此時,電視放著連續劇,充滿挑釁意味的台詞在演員浮誇的表演下特別引人注意,喻辰安轉頭望去,也沒注意劇情是在演什麼,只是怔怔地看著,試圖讓漂浮一下午的靈魂在喧嘩中回歸現實。
他不知道,李耀也在望著他發愣。
喻辰安剛洗完澡,偏白的肌膚透著幾分嫣紅,散發沐浴乳的香味,未完全擦乾的頭髮在鬢角與額頭留下溼潤的痕跡,漂亮的鎖骨也在浴袍的領口處若隱若現。
李耀剛喝了啤酒,此刻正有些微醺,又見喻辰安這般風情,難免有幾分情動,畢竟兩人太久沒有親熱了,這一個多月來,他們連擁抱的次數都極少,便有些蠢蠢欲動。
他心想,只是一個吻,應該沒關係吧?
喻辰安渾然不覺地看著電視,忽然,帶著酒味的灼熱吐息襲來,就要覆上他的嘴,他嚇了一跳,一股強烈的噁心倏地湧上,便反射性跳起來,手也下意識地揮出去。
「啪!」
清脆的巴掌聲響遍客廳,壓過電視劇中正尖著嗓音罵人的女演員,李耀愣住了,發疼的臉頰令充滿情慾的眼眸浮上難以言喻的難堪。
喻辰安也愣住了。他一手捂著嘴,另一手停在半空,不知該如何收場,但翻滾的胃令他無法靠近李耀一步,深怕自己一張嘴,就是難以抑止的嘔吐聲。
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所幸手機鈴聲恰好響起,打破沉默的僵局。
喻辰安連忙道了歉,就匆匆跑到書桌前,也沒看清楚來電顯示就接起來,直到聽見熟悉的溫和嗓音,才反應過來,「顧醫師?」
他看了眼一秒沉下臉的李耀,頓時一陣心慌,就背過身要往臥房走去,邊壓低音量說:「抱歉,我現在不方便……」
話沒說完,一股力道就從背後襲來,猝不及防得讓喻辰安驚呼一聲,手機也不小心脫落,隨主人一起摔在地上,發出沉重的撞擊聲。他吃痛地回過頭,竟見李耀赤紅著雙眼,一張臉在極度的憤怒下變得扭曲可怕。
「顧醫師?又是顧醫師?你他媽的在拒絕我之後還敢當著我的面跟別人講話?」顧醫師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把點燃炸藥的火,徹底激怒了李耀,壓抑已久的妒意也猛烈爆發。他用力壓著喻辰安,一手拉扯浴袍怒吼:「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
「你做什麼?住手!」喻辰安使勁地想要爬起來,試圖掙脫束縛,卻被背上的力道壓得不得動彈。李耀也不顧是否會弄傷人,硬是拉開他的一條腿擠進去。
下一秒,高大的身子就如一座巨山當頭壓下,喻辰安瞬間想起夢中那被陰影吞噬變成怪物的李耀,強烈的莫名恐懼便化作一把大手掐著咽喉,撲天蓋地地將他吞滅,令他無法呼吸。
他瞪大雙眼,瞪著兩人在地板上交疊的影子,耳邊似乎是誰的呼喚,但他一點也無法聽得清楚,只能輕顫著牙關,感覺時間靜止了,世界也在頃刻間剝落坍塌,只留下這一小隅的獵食之地。
一切都變得非常安靜,安靜得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聽見拉鍊被拉開的刺耳金屬聲,聽見自己即將被怪物撕裂的聲音。
終於,劇痛襲來,身體在求生本能下驚醒,所有聲音如浪潮般一股腦灌進耳裡,猶如一群圍觀叫囂的野獸,令他放棄一貫的溫柔耐心,張嘴就往正要低頭吻他的人咬去。
牙齒畫過下巴,逼得李耀不得不抬頭避開,喻辰安便趁機撞開對方爬開,奈何速度不夠快,一下就被抓了回去。過猛的力道讓他再次摔倒,腦袋狠狠撞在地板上,眼前便是一黑,只聽見李耀氣急敗壞的聲音。
「操!你那天都被人幹到射了還裝什麼裝?」
那天……
剎那間,喻辰安的意識再次飄離,又回到夢境裡的那條暗巷,眼前的李耀不再是李耀,而是在模糊視野中無情撕扯凌辱他的那群野獸,他痛哭著、哀嚎著、尖叫著,雙手胡亂揮舞著,卻始終無法中止惡夢。
直到他摸到一樣東西,便不顧一切地往李耀頭上砸去。
重擊之下,李耀總算痛得清醒過來,他捂著頭倒在一旁,看清自己犯下的混帳事後,不禁臉色一白,手足無措地想要安撫喻辰安。然而,他才伸出手,喻辰安就像受到刺激般,歇斯底里地放聲哭吼,曾經靈動的眼眸渙散失焦,宛如一個精神崩潰的病人般,不斷發出語意不明的尖叫,既是怨恨,亦是憤怒。
李耀這下是徹底慌了。他不知想到什麼,臉上盡是惶恐。半晌後,他抓起錢包和手機,就頭也不回地奪門而逃,連門都忘了關上。
凌亂的腳步聲倉皇而去,只留下被夢魘纏身的喻辰安,獨自面對無法脫身的恐懼與絕望,以及電視恰好播起的婚紗廣告。浪漫的抒情樂在客廳裡漫步輕揚,高聲宣唱愛情的美好,旁白深情款款的真愛告白覆蓋了越漸微弱的哭聲。
喻辰安緊握被當作武器的手機,瑟縮著身子倒在地上抽搐,好似夢裡的那些暴行正發生在現實中。
「啊……啊……」
他目光空洞地張開嘴,發出乾啞的氣音,想要求救,咽喉卻又像被堵住般地噎著,滿腦海都是淒厲的哭聲與慘叫,而李耀那句脫口而出的話也融入了夢魘裡,成為野獸們一句接一句的調笑聲。
——看,高材生又如何?還不是一個被我們操爛的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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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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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耀退場(#14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0wtnDx4nx
這一篇還埋了些伏筆,所有疑問都會在後面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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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小解說:在被侵犯的過程中,有可能達到高潮或射精,這是性器官受到刺激的正常生理反應,不等於被害人享受其中,不應作為推翻性侵罪行的證明,或以此作為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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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預告】《皮囊之下》,預計禮拜一發。14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KTTxm0WaP
歡迎追蹤~>////<14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RQCOPAhI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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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喵芭渴死姬 / 10.23.2020147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jAzB2jfe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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