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常布萊克的雙瞳發出溫潤迷人的色彩，卻讓我聯想到了「圓形監獄理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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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形監獄理論」起初只是英國「功利主義」者邊沁（Jeremy Bentham）的主張，他設計出一個超大圓形建築，其中再區隔成一間又一間的牢房，牢房向外部分則是採光設計，看起來很人性，其實把囚犯都關在只能被監視而看不見監管者的空間。
因為是圓形設計，只要一位監視者處在圓心，便能清楚地看見所有受刑人，可是受刑人無法見到或得知誰在監視？自己是否正被監視？因此心理壓力很大，可謂是比地獄還要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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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學家也懂建築設計？而且還設計出這麼可怕的房間，我才不要住在裡頭咧！」Marigold忿忿不平，牠一時間忘記那是給受刑人居住的監獄。
邊沁提出這個構想遠在1785年，受刑人權利當然尚未受到重視，那時構想單純是為了幫政府節省人力與經費。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0KnWoNVo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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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邊沁是最早主張動物權利的人類喔。」我對Marigold強調這個論點。「你說德國在二十多年前就把貓狗當成『準人類』，邊沁在200多年前就主張動物保護與相關權利。」Marigold聽到後非常開心，跑來我的右小腿磨蹭。假若此刻是邊沁在這裡坐著，Marigold肯定會飛撲到他的懷裡。「而且你知道什麼是功利主義嗎？簡單來說，就是他想讓社會上每個人都能過得幸福快樂。」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ztqy3plUy
我補充最重要的一點。太多人望文生義，以至於嚴重誤解甚至濫用邊沁的核心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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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圓形監獄」卻隨著權力發展在社會中大量出現，一座又一座，甚且像是有機體一般，會相互結合，逐漸進化而變成駭人的妖怪。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NSVE3Bau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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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學者傅柯將整個社會系統看成一個巨大無比的牢籠，將權力形容為一座製造精美的圓形監獄，處在其中的人們被嚴密監視與規訓。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JiZcyZB0o
圓形監獄已經變成一種權力機制和政治操縱技術，人們的自由不斷被掌握權力者所蠶食，可是你必須生活在社會系統之中，因此無處可逃。如此一來，圓形監獄的初衷早已蕩然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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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咧！圓形監獄又變成是一種陰陽術？」Marigold用左手搔頭，顯然難以理解這樣的描述。
「與其說陰陽術不如說是被擺入一個完美又邪惡的結界，在裡頭被下了咒術的人們不知不覺開始對自己進行各種檢查，檢查得越仔細，便越能確保自己在結界中的安全，但是你終究是在一個被限制的結界中生活，有些人甚至忘了自己身處結界之中，連頭頂藍天都見不到了。這就是圓形監獄進化後恐怖的地方，國家權力搭配現在高科技控管，監視的地位越來越高，管理越來越省力，規訓方式從最早的武力恫嚇，轉變成用科學知識、各種精密制度來進行分配安置，使得被規訓之人越來越難察覺自己的處境，而擁有權力之人卻隱而不見，完全符合傅柯的論述與推論。」
布萊克聽聞我的解說後，忍不住輕聲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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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暫時閉上雙眼沉思，那些記得天空有多藍的人究竟還剩下多少？地獄也能見到接近無限透明的藍嗎？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rHwi00X5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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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這些精闢論述，絕大多數都是大學三年級時所暗戀的女孩親口告訴我─在看完《魔戒二部曲》後，我們繼續在一家簡餐店裡吃飯聊天。
她是法律系高材生卻沒有那股狂傲之氣，面容姣好、笑容甜美可掬，時常紮著俏麗馬尾的她，吸引很多男生熱烈追求。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RFJsB0JY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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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色無膽，相貌平庸、毫不起眼的我假如努力追求她，可謂是毫無勝算，九死無一生。因此我總是遠遠地偷看她，在一次奇妙邂逅之前，我始終未能和她搭話。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2bLpuSlX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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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陰錯陽差在咖啡店的不期而遇，反而讓彼此拉近距離，那時我用談論音樂及文學的自由性吸引她的難得目光─音樂不自由；文學很自由，但是音樂卻有超越文學的力量。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mp2qwaFc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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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咖啡廳裡正播放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的曲子，我正和清秀可人的「代班」服務生閒聊，我知道代班服務生乃「心理系雙星」之一的超級正妹石允芯，心猿意馬的我對她也有相當好感。
她偶爾會替好友幫忙代班，我巧遇過好幾次。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QEFEiMZ3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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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曲子聽起來很單調，好像一應一答，重複著某幾段的旋律，枯燥中似乎又帶有說不出的悅耳療癒感。」允芯替我端上不加糖的香橙拿鐵─她自己所親手沖泡，當下其實覺得不太好喝。
「這應該是巴哈的《賦格的藝術》（Die Kunst der Fuge），可說是運用『賦格』作曲的經典啊！裡頭總共有15個賦格和4個卡農。」
「4個卡農？卡農不就是電影《我的野蠻女友》當中的主題曲嗎？」
我笑了笑回答：「簡單來說，卡農和賦格一樣，都是一種作曲手法形式，具有一定的限制規則必須遵守，妳說的是俗稱《D大調卡農》，並不是特定的曲子。音樂不如想像中的自由奔放，從古典樂開始，其實創作音樂具有許多限制。允芯，妳知道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嗎？與其說是旋律悠揚奔放，倒不如說是人心使得音樂自由不羈。」
我猶如化身為東野主人，侃侃而談，說不定有機會能進一步認識漂亮動人的允芯。
「嵇康？你是說魏晉南北時期的『七大廢柴』之一嗎？」
我忍俊不禁：「他是『竹林七賢』之一，不是廢柴啦！雖然後世都說那七位閒人是廢柴無誤。」
「怎麼會那麼複雜，好像愛情一樣。相較之下，文學好像自由多了。」允芯輕蹙眉頭，神情非常可愛。
「唔…不過愛情應該沒有規則可循吧？」
正當我想進一步「把妹」時，一道撥動我心弦的甜美聲音，劃破《賦格的藝術》而來，無規則，無章法，充滿無限自由的活力。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8Ow2pnc5z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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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無哀樂嗎？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bmo6DZfex
屁啦，我其實不完全相信東野主人的聲無哀樂呢！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DDmtbP1c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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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照你這麼說的話，音樂本身並沒有喜怒哀樂之分而且有嚴格的侷限性？語言文字反倒具有更多的自由？」
聲音的主人竟然是她。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3dgExV2ne
是我暗戀的女孩─琲璇。
沒想到在我忙著把妹之際，不知何時，琲璇居然就坐在我的附近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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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頭回望她，不經意發現琲璇正在苦讀刑法分則。
她就讀於法律系，對於文字與詮釋學必須有更深的體悟，文字使用的限制也更多，倘若在她面前大言不慚說語言文字侷限性比音樂更少，恐怕會被聰明的她給「電」的體無完膚。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nhKL9KZ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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琲璇雙眼認真凝視著我，頓時，我感到全身燥熱不已。
我攪了攪眼前的拿鐵後說：「至少語言文字能夠編織成謊言，可以拿來騙人，但是音樂不會；甚至小說家還必須要把說謊技巧鍛鍊得爐火純青呢！」
她噗哧一笑後把書本與黑咖啡搬移到我的桌上，此際，琲璇身上的芬芳取代了原本的香橙氣味，擾動我的鼻息。我和她就此相遇在命運的軌道之上。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GDDoTz46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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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我們不時會相約在咖啡廳或圖書館內一起念書。那段時期，使我感到圓形監獄中也有美好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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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次在深夜的圖書館前，琲璇曾對我這麼說：「所有個體都被放在不自由的體系中，在這種秩序之下，人們到底可以追求與擁有多少幸福呢？是不是必須把握當下才行？」
接著她把雙眼輕輕闔上，微微噘起誘人的漂亮雙唇，彷彿等待跳脫出桎梏的瞬間。結果我就是忘記天空有多藍的呆瓜，至今仍懊悔不已。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TsooDSZT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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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她並無準備法律研究所或國家考試而選擇出國念書，而且改念環境工程與設計，讓所有人跌破眼鏡。
據說大學四年期間，她未曾交過男朋友，眾多追求者只能徒呼負負。她的閨密曾偷偷告訴我：「你曾經是最接近天堂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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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和一隻傻貓被邀請坐在地獄候客室，天堂已然離我好遠好遠……
不知她現在過得好嗎？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jq6kjrBsK
是否能靠自己優異的才能，在不自由體制中，找到能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出口？她是否還記得我們一起去看的電影？如果聽到布萊克女士這番論述，肯定也能闡述更多理念及想法。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y01ds2Xlh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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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gold柔順毛髮的觸感，將我從生前記憶與傅柯的圓形監獄中釋放出來。
布萊克順著傅柯的人間圓形監獄接續補充：「首都外區域原是按照但丁描繪的漏斗七層獄設計，但丁其實是遇見上帝所化身的神奇詩人維吉爾（Vergil），並且帶他參觀那時的地獄。正確來說，是但丁把所見所聞寫入《神曲》。該時閻羅王耳根子軟，所以行刑區就依照上帝建議來規劃。上帝原本打算藉但丁作品來宣揚教義，告誡人們在安逸和平時期也不能怠惰，魔鬼通常就出現最安樂時光之中。誰知但丁神來一筆，順便嘲諷當時的教皇，最後還添加和暗戀之人一起奔赴天堂的幻想，他就game over了。」祂聳聳肩發出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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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敘述似乎不是虛構，試問凡人哪能輕易「觀落陰」？
詩人維吉爾在他的詩作《牧歌集》中，預言之後會有耶穌誕生，倘若不是上帝化身，怎麼會知道自己小孩即將出世？因此維吉爾被基督徒視為聖人。
卡戎亦曾提到愛因斯坦是毗濕奴化身，上帝化身為奧古斯都時期的文人也就不足為奇。兩者透過不同方式，把「不可見的事實」給提前揭曉，只有神才能辦到吧！尤其是「黑洞」直到最近才被各國科學家齊心合力拍下照片影像，愛因斯坦竟然可以發現其存在，實在太過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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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比存在更難證明。」一位微生物學家曾提出辛苦研究後的感想。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SZR1Wph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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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這個邏輯來看，要證明地獄或天堂不存在，恐怕也相當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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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漏斗形七層獄有問題嗎？看起來沒有那個圓形監獄可怕。」Marigold百思不得其解。
「雖然沒有圓形監獄來得完美，監視受刑者也算方便，只要搭乘高速電梯就能一次看盡七層地獄的狀況；而且依照罪責高低，把罪孽深重者打入最底層，符合世人的地獄觀。可是如同傅柯所說，人界存在的規訓與懲罰逐漸改變進化，地獄身為最古老的處罰場域也必須與時俱進。」
布萊克從隨身公事包取出一本傅柯的《規訓與懲罰：監獄的誕生》謹慎放置在桌上。我翻開扉頁，發現首頁有傅柯親筆簽名並用法文寫下：給地獄之王的規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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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不只是洗滌亡魂罪惡的地方，更是淨化心靈與追求人界永遠欠缺的平等處所。閻王想打造一個平等冥界，讓所有受刑者心中感到祥和寧靜─除了應得的懲罰之外。處罰乃必要之惡，但是森羅殿不再以展示威嚇手段來間接促進人界的行善觀念，改而讓從這裡出去的每條亡魂都能在意識深處鑲嵌著地獄的美好及平等。」布萊克讓我看過傅柯親簽書籍後，便小心翼翼把書本收妥，繼續替我說明閻羅王的理念：「漏斗形地獄具有圓形監獄的壓迫感，層層劃分後更是把所有受刑者分隔，導致彼此無法往來，類型化的拘禁會產生一種反民主的同質性。閻王打破漏斗形七層地獄限制，讓大家都居住在新的中土世界之上，推翻部分權力與空間的藩籬。」
布萊克輕輕彈指，桌上茶杯瞬間無聲粉碎後消失，一點粉末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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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好的地獄與平等？地獄追求平等？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A6D4hdKrSV
等等...這段話好複雜，連我都聽不懂，必須好好消化一下。
「人類真麻煩，只要在房間裡給我一個箱子就可以了。」Marigold難得說出我的心聲，貓咪哪能理解此些論述背後的概念，身為人類亡魂的我都一知半解了。
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自己並不想要那個箱子。我現在想要一張舒服的床以及大三時深深暗戀的女孩。可惜一切都太晚太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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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轉述的閻王理念徹底顛覆我既有認知與想像，以前並沒有見過地獄，因此認知及想像很容易被操縱。
「沒錯，你中了『地獄的語意學之刺』。」看穿我心思的布萊克發出銳利眼神，刺向我不再跳動的心臟。
我老是忘記這裡的神都能看穿亡魂心思，如此說來，這種現象其實是一種圓形監獄裡的監控，遠比人間更為嚴厲百倍有餘，畢竟你藏在心裡的想法只要不表達出來，權力便無從檢查與監測，純粹的宗教信仰自由並不存在被箝制的可能，重點依然是各種信教行為是否能受到保障？無神論者是否也應受到相同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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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萊克做出俏皮聳肩動作：「沒辦法，只有天堂或極樂淨土沒有威嚇規訓或懲罰。冥王黑帝斯不是送你一項特別禮物？現在差不多可以使用了，你集中精神冥想見到祂的那一刻，試著在腦海中描繪祂的形象。」
這種想像難度太大，對於黑帝斯的輪廓，印象中僅有比黑更黑的隱約形象，根本難以發覺黑帝斯就在身邊或眼前說話。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yKb4wi5OK
我先屏氣凝神、沉澱思緒後，想起賀茂沙織曾要我維持「九字真言」第一個字：臨之真義，一種身心平衡穩定的狀態。13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PLYANrgY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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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腦中浮現這個念頭時，發現原本環繞周身的黑色光芒霎時往自己頭部匯聚，形成一頂中古世紀的騎士頭盔。黑色光型頭盔散出神聖氣息，依然保持隱而未現的黑光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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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黑帝斯的隱形頭盔，它能幫助你免於被讀取心思。光是這一點就讓你和地獄眾魂不同，這是多麼重要的自由！至於還有什麼功能，全看你能發揮到何種程度？思想，是最強大的力量。」布萊克用食指比著自己的太陽穴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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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意識是最強大的力量，靠言語展現出各種不同形式的能力。要發揮力量必須先確保思想的絕對自由。在人界習以為常的諸多想法，到了地獄都必須重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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