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和國的皇宮究竟有多大?
螢沒有辦法進行認真且嚴謹的量度,可是打從與風一起離開那個幽靜的花園,身後跟着一群僕人,浩浩蕩蕩走了二十分鐘,穿過無數巷道與橋樑,還是繼續在無盡的道路上一直走。不管走多久,四周的景色都不見重覆。那怕夜幕低垂,滿天星斗下,所有道路旁邊均有燃石亮起,各處樓閣有寶石反射光線,令宮中各處擁有充足的照明,不需要像獨孤家那樣總得要有人在前方提燈探照。前幾世的其他異世界,也不是沒有皇宮之類的建築物。作為一個強大國家的政治中心,最高領導人及其家族主要居住及辦公的場所,幾乎等體該國家的體面。比較起來,這邊的皇宮委實過於寬大氣派,無論是距離感及空間感均前所未見。此時她頗有幾分劉姥姥入大觀園之嘆,心想匯聚如此豪華氣派,果真合符八和國皇宮之典範。
只是這樣子一直在走,未免太不便利、不合理。
「還要走多久?」
「唔……大約還要走多十分鐘便行。」
竟然足足走上半小時?
「平常都是這樣走的嗎?」
「對啊。」
天呀,住的地方太大,還真是很麻煩耶。
螢偷瞄並肩同行的風,他的雙腿依舊有力,速度也沒有慢下來。
過往其他異世界那邊的皇宮,如果面積太大,也會有抬橋之類的移動方法,不致讓人走斷腿。
「沒有舡之類的載具嗎?」
「才半小時的路程那麼短,不需要啦。」
半小時的路程居然叫短?螢開始思考究竟要走上多少時間才叫長。要不是平常在獨孤家做粗活,螢又有運用前世經驗偷偷修行強化體能,早就支撐不住,喊累說走不動了。
作為皇族子弟的風都說不需要,那麼身為受邀上門的客人,螢總不能拂逆其意。反正她並不覺得累,也就繼續擺動雙腿走下去。當一行人持續前進時,前方有一個人疾步衝來,正是方才風派出去,向皇帝傳話拜訪的僕人。
「參見十……五皇子。」
那位僕人甫來到風跟前,即時行禮。奇怪的是在呼及稱謂時,明顯地窒礙了一下。
「你是十五皇子?」
「對。」
風以最真誠的眼神,目不斜視,毫無廉恥地欺騙螢。
螢回想最初搬運箱子時,她確實是錯搬去十五皇子那邊。興許因為這點意外,才會陰差陽錯被發現並獲救。
話說起來,她也是如今才確知對方的身分——儘管她不知道那是假的——但是……應該怎樣說好呢?
出於女性天生的第六感,她非常在意那位僕人,覺得他說話有點吞吐,明顯藏有某些隱情。然而礙於對方不是自己的人,總不可能越俎代庖,在他的主子面前質問起來。
沒辦法,畢竟沒有出席男子會,沒有真切見過上座的十五、十六及十七皇子。只要風暗示所有僕人集體隱瞞,那麼螢也就像是身陷楚門的世界般,絕不可能獲悉真相。
「居然會冒起疑心,差點兒就露餡了。」
都是那位傳話的僕人礙事,之後要好好懲罰他。接收到主子眸子中一閃而過的凶光,那位僕人冷汗冒出,其他僕人對他深表同情。
風之所以隱瞞身分,全是突然間萌芽的想法。在碧玉園的廂房那邊聊天時,風意外發現螢全然不知道眼前的他就是傳聞中的「十七皇子」。難得有人不認識自己,可以輕鬆尋常地相處,於是決心隱瞞下去。
身為十七皇子,其專用的舡上可是刻有記號名牌,以資宮中各處侍衛識別,不需調查自由通行。理所當然,一旦讓螢見到舡上的名牌,自然曝露身分。為此在前往參見皇帝的路上,當然不能乘舡代步,只好用腳走路了。風為保證萬無一失,更故意走偏遠的僻靜處,並派人事先清空路面,務求不會碰見其他人。
如是者原本只需要走十五分鐘左右的路,硬是拖拖拉拉繞來繞去,走上三十多分鐘後,一行人總算抵達皇帝媿卯月工作的明道堂前。
於夜間璀璨光亮的照明,螢仰頭看見樓高五層,恢弘古典的明道堂。其建築風格有別於獨孤家,同的是大石塊堆砌的地基、巨柱石為立柱、磚塊與青銅板片鋪砌牆身與簷角。凡是折角之處,更有玉枝橫貫,穿過石樑,乃從未見過的建築手法。螢十次轉生,親身體會過十個異世界,自問從未曾見過這樣的建築風格。
堂前有兩名侍衛,均是風姿綽約的十六、七歲美少女。身穿紫色袍袖,腰間掛着長劍。螢憑經驗判斷,撇開其未知的天賦,光是那身毫無破綻的站姿,足以證明對方是武術高手。果然能夠擔任保護皇帝的侍衛,絕非尋常人家。
螢的推論非常正確,眼前兩位少女,可是從一品的隨身侍衛。
能夠獲選並擔任皇帝的隨身侍衛一職,必然是步入「凝華」之境的皇族或貴族女子,而且是擁有非常實力,以及深受皇帝信賴的人。由於凝華之身,她們永葆青春,絕不衰老,無法從外貌來判別年齡。
——如同獨孤家當家主人獨孤瑾。
明明都快一百二十歲,外貌還是保持像二十來歲左右。第一位丈夫季華年老色衰後,再續娶第二位丈夫鏞。那怕年齡比鏞要大上三倍,還可以讓人誤會是老夫少妻。
這就是「輪華」的力量。
覺醒天賦,永葆青春,甚至不老不死。
在這樣壓倒性的優勢下,男人怎麼可能是女人的對手?
螢沉思的時候,沒有為意風向侍衛通報。當言明自己是「十五皇子」時,那兩位侍衛明顯露出桃花般的媚眼,愉悅地淺淺輕笑。
「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求見——」
「——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求見——」
「——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求見——」
除去門前兩位侍衛外,還有其他僕人侍立於堂外。他們高聲宣報,堂內亦有人續報,一層接一層,由近及遠的傳話。
「——宣,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內進——」
「——宣,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內進——」
「宣,十五皇子媿濟,暨獨孤家二小姐螢,內進——」
隨後由遠及近,一層接一層,由堂內至堂外,告之允許內進。風便與螢,以及三位貼身僕人,一同推門內進。至於其他僕人,則肅立堂外,沒有跟進來。
明道堂的一樓,除去中央的階梯外,其他地方均沒有任何照明,黑漆漆的甚麼都看不見。螢憑感覺探知到附近有視線盯住,心想此處乃皇宮重地,為生命安全,不敢好奇打量,專心跟隨領路的僕人拾級往上走。
步至三樓,推門進入右邊一間寬闊的房間。兩邊有矮櫃擺放文件及裝飾品,中央是一個黑木茶几,以及四塊棕木色座墊。主人座上當然是當今皇帝媿卯月,外貌仿若十八、十九歲的玉女。身穿玉黃袍袖,衣角、領口及腰帶故意摺曲成角,像花一樣舉散,煞為華麗。長長的烏黑頭髮,梳成一個鬆散的側馬尾,高高從左腦上垂下。她正面朝向房門,幾乎直接對上螢的雙眼。
螢也是第一時間注意她,尤其是對方後腦上懸浮的金黃色圓環。圓環為單一圓形,圓周的線條略厚,左右還有兩個箭頭朝上伸出,頗為奇異。
「那就是『華輪』嗎?」
據傳那是步入永華之期的女子,才會出現之物。螢自這邊世界轉生後,頭一回真切見到此等傳聞之物,登時露出幾分讚嘆。
「參見母親大人。」
風即時點頭,發現身邊人目不轉睛的盯住卯月,偷偷扯動她的衣袖。螢始拉回意識,視線移離那道金黃華輪。
「參見皇帝隚下。」
螢是貴族,面對皇帝,需要四十五度低頭。
這邊世界的皇帝並不是高高在上,座位亦與朝中一眾大臣齊平,也就衍生出「隚下」這個敬稱。
「坐下。」
卯月沒有責怪螢的無禮打量,語調不慍不火的,伸手允許二人坐在她對面。
風的三位隨身僕人,有兩位留在房間外,一位佇立於風的身後右側。螢在皇帝面前並沒有特別緊張,從容跪坐在風的左邊座墊上。卯月身後右側同樣站有一位女子,她亦是身穿紫色袍袖,左腰帶劍,毫不掩飾地對螢投予好奇的目光。
「這位就是獨孤家的二小姐吧?」
「在下獨孤螢,是日冒昧打擾,乞望見諒。」
「不用那麼緊張,」卯月作為皇帝,說話毫無架子,可是舉止萬分端莊凝重。坐姿看似隨意,但腰骨挺直,動作正規。沒有抬手,只需要打一個眼色,長期留守在角落的僕人,自動為三人添上香茶。她的目光肆意於螢身上游戈,然後淡然移至風去:「你還真是會給我驚喜呢。」
「嗯,相信母親大人同樣喜歡螢。」
「虛假婚約啊……現在的年青人真的花樣百出呢。」
風派遣的僕人,貌似原原本本的向皇帝坦白,而不打算有一絲一毫的隱瞞。有關螢的情報,以及來訪的原委,皇帝估計早就打聽明白吧?至於究竟是同意?抑或不同意?螢無法從卯月的表情及語氣,觀察出一點兆頭。心想不愧是皇帝,完全讓人捉摸不透。幸好自己十世轉生,論靈魂的年齡及處世經歷,也不遑多讓。當下亦擺出淡然的表情,打算回答卯月的說話。然而風卻不退反進,主動搶走話語權。
「雖然是螢的提議,可是我覺得非常好。」
「好?好在哪兒?」
「……有趣,新奇。」
這傢伙是白痴嗎?螢臉上堆笑,內心卻在咒罵風,為何會想出那樣的答案。
「嗨,確實如此。如此胡鬧,把婚約視為兒戲,直是前無古人。」
正常父母都不會同意啦,笨蛋風。打從一開始,根本沒必要向卯月坦白。
虛假婚約只是她與風之間二人的事,只要她不說,風也不說,諒皇帝也不會知道。只要卯月不知道,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提出各種難解的質問了。
「我真是好奇,螢小姐是從哪兒想到這麼荒唐的點子。」
對這邊世界的人而言,哪兒聽過虛假婚約。既然立下婚約,那就理當結婚。合則來,不合則去。要是在交往中覺得不合,那麼便撕毀婚約,從來不是多大的問題。既然如此,哪有虛假可言。螢不可能說,那是她前世在別的異世界處學習的知識。幸好方才步行三十分鐘,足夠讓她精心編纂一個完美的理由。
「這是看話本處學來的。」
「哦?」
「十三變變郎的《貧窮貴千金》中,一位叫格綾的商人拿根本不存在的貨物,欺騙一名貴族,簽署一份購買契約。格綾對人自嘲,說理論上那份契約是假的,也就是虛假契約。我心想本人與十五皇子之間,並不存在愛情。即使訂立婚約,雙方也不會走向真正的婚姻。也就是說,與格綾那份契約一樣,都是虛假的。」
十三變變郎的《貧窮貴千金》,是這個世界非常知名的話本。全六百回,講述女主人公淳于祈,隱瞞自己的貴族千金身分,混進平民中偽裝作窮人,經商賺錢的故事。對於長久困在獨孤家的螢而言,這類話本既是自學語言文字的工具書,同時也是汲取這邊世界知識與常識的參考書。
「哦?沒想到妳也有看十三變變郎的小說。」
因為是眾多兄長的書庫中不要之物,螢難得撿回來,不捨得丟,故此常常翻看,對故事內容知之甚詳。
「我記得格綾那段故事,最後是格綾用貴族提供的資金,低價購入貨物。既滿足契約要求,同時賺取了差價,賺了一筆橫財。」卯月盈盈一笑,意味深長地置之一笑:「只要最終完成契約,那就不存在虛假一說。」
原先是虛假的契約,通過格綾高超的商業觸角及手段,變成真正的契約,更賺取豐厚利潤。儘管《貧窮貴千金》故事是虛構,可是其中的人物的想法、行動以及各種商業手段,卻是非常寫實。因此相當多讀者都認為,作者「十三變變郎」應該也是一位經驗豐富的商人,才能夠肆意取材身邊的真人真事,剪裁為話本劇情。
格綾這篇章中,主要是示範何謂「空手套白狼」,藉由忽悠他人,用他人資金來賺錢的一種商業技巧。對於外行人而言,固然是無比新奇。不過對螢而言,一點兒也不陌生。在過去其他異世界中,她可是見識過層出不窮的商業手段。
螢單純截取格綾這篇章前半,說明「虛假婚約」的含意;卯月卻提出後半後,暗示二人大可弄假成真,屆時就不是「虛假婚約」,而是真正的「婚約」。螢聽出卯月話語背後意思,然而不明白對方的想法。難不成皇帝真的同意她與十五皇子成親?
別開玩笑了!
螢絕對不同意!
「隚下,本人只圖與家父平安順遂離開獨孤家,而借十五皇子一用,絕非存心要嫁進皇族……」
「咦,妳不是同意入贅嗎?」
風突然才驚覺,好像與事先說好的不一樣。
螢年方十二,尚不是出席男子會的年齡。按照規定,風絕不可能於今天碰見螢,更別說與她訂立婚約展開交往。最初聽到對方提出虛假婚約,原本照字面理解,是暫時弄虛作假欺瞞身邊人。待及華之時,正式於男子會登場,自然能夠正式訂立婚約。沒料到螢從始至終都沒有打算真正結婚,貫徹虛假到底。
「我本身對入贅這件事沒有意見,但對象如果是十五皇子的話便有問題。」
「我有甚麼問題?」
「我們之間並無愛情,而且我一心是利用你來達成個人目的。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讓自己及家父安全離開獨孤家,並且在外面穩定安居,打從最初便立心不良。」螢知道此處卯月有最終決定權,於是專注向她坦白個人的想法:「正是避免事後雙方有任何糾紛,我才會提議訂立契約,約束雙方的行為。無論是我抑或十五皇子,只要任一方違反契約,都得接受懲罰。」
「不交往的話,怎麼知道沒有愛情呢?」風極力拒絕:「沒準螢在將來會改變主意啊,不能說得那麼死。」
「那麼就修改契約,以一年為期限。期限前雙方再度協商,決定是續是斷。」
「一年期限的契約?」
「就像租借物品那樣,在更新新的契約時,雙方都能改動條款,這樣子就十分公平了。」
螢越是理性,風便越是無言。卯月半瞇起雙眼,對螢投予不一樣的視線。
「連自己的婚姻都能作為籌碼押上,究竟是大膽抑或無知?」
「畢竟是虛假婚約,我們並不會真正結婚;而且我乃入贅之身,未來婚約取消,我會主動離開,世人也就不會責怪皇族。」
「這樣子不就只有你們父女有好處嗎?」
螢心中暗笑,儘管卯月臉上不自覺地露出無比矜傲,充滿皇帝的威嚴,可是方才那句疑問,表明她已經勾起興趣。否則媿家有沒有利益,又於她何干。
「於契約其間內,媿家自然有莫大的好處。」
螢當然知道,與皇族談判,不能動之以情。她與里斯生活有多水深火熱,亦與媿家毫無關係。如果只能與風一臉之緣,出於憐憫同情而伸出援手,興許很快就會因為失去熱情而放棄。
只有實實在在的利益,叫媿家死心塌地抱住自己的大腿,那麼契約才會變得更加牢不可破。
ns 15.158.61.1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