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風舞撥木棒,虎虎生風,一臉得意之際,突然暈頭轉向,喉頭間更有異物湧上來。他頓時步履踉蹌,木棒抵在地面支撐身體。身為皇族,決不能在宴會上丟臉。面對突如其來的狀況,他一手捂着嘴巴,死也得把異物往胃袋吞回去。
「嗚啊啊啊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螢運用天賦把暈眩感及嘔吐感轉贈他人後,腦子登時神清氣爽,得以恢復正常思考。炙而才不過半秒,便意識到自己做出天大的蠢事。將那位戲耍自己的男人搞得頭暈嘔心,無法繼續揮棒後,意味自己真的要完整墜落至地面上。閃電間做好接受衝擊的準備,繼而「劈里啪啦」的,木箱砸在地面的那一面破碎。碎片木屑彈飛在舞臺上,木箱破了一角。螢屁股着地,還要被木板上的裂口及釘子刺中,立馬高呼喊痛,連人帶箱扭來扭去。
「喂,箱子裏面真的有人。」
「那是誰?」
「十七皇子僱來的伶人吧?」
「那個屁股……又圓又翹,是安產型啊。」
之前大家聽到女子尖叫聲,便猜想木箱中藏有人。現在答案揭曉,證明猜想正確,繼而迎來新的問題:對方是誰?
須知她不是普通人,而是十七皇子臨時加插活動中的助手,而且還是一位女性,足以讓無數貴族千金捕風捉影,探究其中細節。
桔梗不是瞎子,一眼便看出那個人就是螢。要不是四周千金眾多,她肯定第一個衝出去,把螢抓起來丟回家,關上門再慢慢處罰。
「怎麼可能……十七皇子怎麼可能會……不可能不可能……」
桔梗最為憂心的,是螢會否因此與十七皇子牽上線。若然因此這次契機,二人相識相遇繼而相合,那樣的發展未免過於諷刺,必須全力抹除。她扭頭狠狠瞥了春花一眼,責備她辦事不力。春花感覺無辜,奈何找不到任何反駁或推諉的藉口。
桔梗那邊疑神疑鬼,惴惴不安時,十七皇子勉強調整內息,把嘔吐感消去,頭也不再暈厥。明明前一刻如斯狼狽,依然能夠不當一回事,從容走到木箱旁,用棒子輕敲:「喂,出來。」
螢忍着臀部的腫痛,慢慢爬出來。眾人看見她那身灰色破舊袍袖,立馬辨認出是獨孤家僕人的穿着,紛紛誤以為這位女生是獨孤家僕人。不過大家更為在意的,是她那頭銀白如雪的長髮。
八和國國民,向來天生黑頭髮黑眼珠。像螢這樣白頭髮紫眼珠的,屬實是罕見之至。
「白頭髮?西戎人嗎?」
「西戎人是金色頭髮與銀色頭髮吧?仔細一看,是銀中閃白呢。」
「喂喂喂,外族為何會混進我國的宴會中?莫非是細作?」
「等等,獨孤家,白頭髮,莫非是……」
「莫非甚麼?」
「那個啊……這樣的……」
「嗯?真有此事?」
各種好奇、懷疑與質詢的聲音此起彼落,就在大家快要憋不住時,風淡然開口朗聲。
「閣下是誰?為何躲在木箱內?」
螢撇一撇眼,很快就發現坐在舞臺下,二時方向的桔梗。那怕二人相距那麼遠,螢還是瞧得清楚,那張因妒恨而扭曲的面容,還有恨不得吃掉她的眼神。儘管心中有一股爽快感,但是認為對方有辦法兜底,此間尚不是捅刀子的好時候。
「在下乃獨孤家次女,獨孤螢。」
聽到臺下千金的議論聲,大抵已經有人猜出她的身分。何況要調查的話,也不可能查不到。螢決定不加掩飾,大方說明身分。
「放肆!看見皇族子弟,為何不行禮?」
佇立於舞臺下,負責監督宴會的皇宮僕人,看見螢拍拍屁股,站在風面前沒大沒小的說話,頓時十分生氣,認為螢相當無禮。螢被他厲聲斥喝,感覺有幾分委屈。自己一直困在獨孤家,從沒有出來見過多少世面,更別說接觸諸位皇族貴族,沒見過他們的真容。何況前世的時候,世界大同,人人平等。那怕見到國家最高領導人,對方也得對自己客氣。而自己更能夠力陳政見,當面指斥其非,控訴其治國不力領導無方。
「嗤……差點忘記這邊是異世界……」
在這邊世界,民有三等:皇族地位最高,貴族次之,平民最低。凡是低等人遇見高等人,均需要遵守相對的禮節。
「抱歉。」
螢入鄉隨俗,向眼前的男人,恭僅低頭,九十度彎腰。
對皇族,頭要低九十度;對貴族,頭要低四十五度;對平民,只需要稍稍頷首點頭。
以前獨孤家也有接過聖旨,在初華之年也有皇宮中人派來為桔梗及螢植入輪華,這些基本的禮儀,自然沒有忘記,只是不常做罷了。
「那麼……閣下是誰?」
「風……媿風。」
媿風?好名字。
螢眨眨雙眼,腦中感覺冒出某些念想,然而又無法進一步清晰。
「那個賤人……」
桔梗萬萬料不到,事情發展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原本的設想,是把螢綑起打包封箱,當作禮物送給文韜。禮物收集後,大抵是運回各自的府邸上再拆開。把螢封在箱中一整天,又屎又尿,臭不可聞,鐵定引人注意。以文韜那種好色之徒,開箱後發現是女孩子,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不自多言。
萬一?要是有差錯,姒家的人沒有開箱,堆在倉庫中封塵呢?
沒差,反正區區一個賤種,死了就是死了。
作為獨孤家的二小姐,獨孤家不能明面上處理她。若然是死在姒家,便有很多藉口,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甚至反過來從姒家攫取好處。
無奈不知道中間發生甚麼陰差陽錯,居然促成十七皇子與螢相遇,還要同時站在舞臺上互道身分姓名?那個賤種何德何能,得享如此尊爵顯榮的待遇?桔梗越想越是不甘,雙手快要把袍袖的下擺捏碎,牙齒亦咬得「咯咯」響起來。
「這樣吧,難得有緣相聚,未知獨孤姑娘是否願意與在下移步他處,坐下來詳談?」
螢內心吐糟哪兒是「有緣相聚」,直覺告訴她,對方明擺是知道木箱內有人,才會戲耍一番。然而平心而論,亦因為他一番操作,搞出方才那齣大戲,順利大事化小,自己才得以離開木箱並安全下莊。不然認真追究起來,她可萬萬戴不上冒犯皇族的罪名。
唉,也罷。於情於理,自己領受如此大恩大德,總不可能沒心沒肺拍拍屁股回家去。
說到回家,再次偷偷打量桔梗。哎呀,難得看見她吃癟的樣子,心情無比痛快。只要讓桔梗不開心,螢便很開心。
「誒,是說我嗎?」
「是的。我和妳,兩個人單獨進行交流。」
「好啊。」
螢正愁思怎生平安出宮,沒料到對方主動襄助。心想這位皇族子弟真管用,有他出面的話,諒桔梗也不敢冒犯不韙,硬要在宴會上大鬧起來吧?不僅可以小小的報復一下那位「好姐姐」,還能夠暫避風頭不回家,簡直是利大於弊,自然即場答應。
從沒出席過男子會,而且缺乏上流貴族社交常識的螢,終究不明白,此時她答應十七皇子的邀約,可是等同接受對方的示愛。霎時整個坤輝園,一眾千金同告咋舌。事前誰也料想不到,十七皇子這株名貴的甘草,居然栽插進一位無藉藉名的女子身上。
撇除一些貴族,絕大多數千金,根本不曾知道獨孤家有「螢」這位人物。就在她們八卦,交頭接耳分享情報,有一個大概的理解時,亦對獨孤家指指點點起來。桔梗身邊的僕人,表情亦各有千秋。那位她們常常刁難的二小姐,突然間攀上七皇子這位高枝,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太……太過分了……那賤種居然搶走了大小姐的男人……」
「大小姐還沒碰過的十七皇子,竟然先一步讓那賤種放進去會面……」
僕人的說話尚且顧全桔梗的面子,可是其他千金毫不留情,各種閒言碎語紛至沓來,幾乎把她按在地上反覆磨擦。
「嘿嘿嘿,一直被冷待的妹妹搶走姐姐的風采,還真是有趣至極。」
「……原來如此……即是說那位『白色的』妹妹,父親是『那場戰爭』的降將……」
「我看獨孤家的二小姐好可愛,要是我是她姐姐,一定會好好抱緊疼愛。」
「這不就是話本中常見的『失寵千金逆襲受寵千金』套路嗎?沒想到現實比話本更荒謬。」
「我早就看不爽獨孤桔梗了,還未正式入仕便那麼囂張,吃一吃虧受點教訓倒也不錯。」
當此之際,連同為獨孤家的千金,也對眼前發生的事不聞不問。更與其他家族的千金一起,刻意奉迎鼓掌,為十七皇子及螢送上祝福。
想想出席男子會前,桔梗那意氣風發的嘴臉,以及瑾明令同族內諸位千金不得搶了桔梗風采等說話,內心早就積累不少怨氣。難得遇見桔梗吃癟,自然幸災樂禍,為螢加油鼓掌。沒有趁機踩多一腳,實屬仁至義盡,更遑論出言支持,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桔梗內外煎熬,忍無可忍,差點兒想拍桌子,喝止臺上鬧劇。幸而在肉掌快要拍下去時,她及時冷靜下來,強行撤去右掌。
這處是皇宮,不是獨孤家。倘若皇族中人真的存心追究,早就命人把螢押下,審查她如何鑽進木箱內偷渡進入宮中。十七皇子沒有問,還趁着氣氛高漲之際提出邀請,顯然是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讓事件輕輕拂走。假如桔梗連這點都看不出,偏要撒賴放潑鬧大事件,搞不好為家族惹上無妄之災,或者反被皇族控以一個不敬之罪。
「那個……大小姐,真的不出手嗎?」
「蠢蛋!看不見十七皇子的態度嗎?誰會主動撞上去?」
秋棠聽桔梗這樣說,不得不退下,朝螢拋出悻悻然的眼神。可是此時的螢,已經無暇顧及關注桔梗那邊幾人的動靜。臺下眾多千金的耳語,零碎地傳過來。螢聽出她們似乎話中有話,對自己投來難以言喻的表情。接着媿風更甩手回上座,把她交給一位皇宮僕人,與另外十六位其他家族的千金,從他處移步離開。
誠然是離開宴會場地,但也更加深入皇宮。目的是達到了,可是千思萬想,總有一股不對勁的感覺扎在心頭。前面十六位千金都是默默低頭走,螢也不好意思擅作聰明問長問短。事實上她自己把自己賣了,主動送進俗稱「二次會」的活動中。
在「二次會」中,與邀請的對象進一步談話。要是雙方合意便開始正式交往,甚至訂婚。當然此時的螢,對這些潛規則一無所知。她只是在想像,待桔梗回到家中,會怎生向瑾告狀。偏偏螢身在皇宮內,叫他們無法報仇出氣。
「話說起來……方才提出邀約的媿風,是甚麼皇子?」
既然姓媿,想必與當今皇帝媿卯月為同一家族吧。之前聽蒔三聊八卦,提及今年有十七皇子出席。
「那個男人感覺很普通,也不是特別帥氣,應該不是十七皇子。」
出於個人特殊情況,在眾多千金眼中的大帥哥,落在螢眼內卻是「普通男子」。由於她擅自定奪媿風相貌尋常,也就率先把正確答案排除掉了。
走在最前帶路的皇宮僕人,是一位駐顏有術的婦人。從外貌判斷,莫約三十歲上下。她帶同十七位千金,穿過一條長廊,進入一處名叫「碧玉園」的地方。
「各位請遵照次序,分別進入一至十七號廂房內。」
那位婦人朗聲傳話,打斷螢腦中奇怪紛亂的思維。螢走在最後,安排進入十七號廂房。廂房空間比螢的破房間還要寬闊,牆身飾有精緻的雕飾掛畫,地面是柔軟的黃白相襯地毯;中央的桌子覆蓋着絲綢般柔滑的墊子,並繡有金絲的複雜圖案;靠牆的矮櫃乃雕刻精美的紅木所製,上面擺設有精美的瓷器。拉開以厚重的緞帶繫着的窗簾,窗戶外面是綠意盎然的花圃,遠處隱約傳來流水潺潺的聲響,為這個靜謐的空間增添了一份生機。跪坐於舒適的絨毛坐墊上,手指在桌面及地面拭過,不沾半分塵污。每一處細節均展現出皇室的精緻與考究,自然感受到一股溫馨而華貴的氛圍。
不消片刻,有人叩門。外面的人宣報「媿風駕到」,風才推門而進。他凝神望向螢,螢也仰頭望向他,好半晌才想起行禮,即時伏身叩頭。
沒辦法,螢長年呆在獨孤家,儘管略懂禮數,卻幾乎不曾出來接迎客人,所以才沒有那個意識去做這回事。
看見螢慢半拍的反應,風稍微錯愕,但還是關上門,坐在螢的對面。
「感謝閣下冒昧答應本人的邀請。」
「我才是。」
合法不回去獨孤家,真是太棒了。
至於獨留父親在家中?拜託,他又不是小孩子,死不去的。
「我有點好奇呢,為何妳會在那口木箱內?」
「嗯,是被人強行塞進去的。」
風點點頭,事前他就有掃過那口木箱一眼。釘子從外至內扎實,明顯是箱子外面的人欲置入面的人於死地。
「是誰把妳塞進去?」
「姐姐。」
「令姐是?」
「桔梗。獨孤桔梗。」
機會難得,螢當然趁機告狀。眼前的人是皇族子弟,又不是獨孤瑾,肯定不會私相授受。不坑她一回,委實不痛快。
風當然知道「獨孤桔梗」是誰,或者說,早於出席男子會前,他已經翻閱過所有出席的貴族千金的資料。在那些文件中,確有提及獨孤家二小姐叫螢,現任家主與西戎人里斯所出。因為螢從未曾出席過任何公開的宴會,所以資料從缺。
身為本家二小姐,卻沒有受到正常的待遇,今天還被惡意封在木箱中。要不是有人發現,恐怕活生生遭殃,悶死於箱內。風不敢想像,要是無人發現,豈不是變成發臭的屍體。出此主意者,心腸真是無比歹毒。
「看樣子妳的日子過得不易。」
「嗯,還好。」
「還好?」
螢捧起自己的臉蛋,陶醉道:「至少我生為女孩子,還是可愛的美少女,就已經是過上好日子了。」
風的臉色稍微有點尷尬,哪有人自己稱讚自己為可愛的美少女?
「妳……倒也挺自戀的。」
「對喔。」
還真是爽快承認,而且臉不紅氣不喘。
「對了,困在木箱那麼久,肚子一定很餓了。我命人煮了幾碟小菜,一會兒一起吃吧。」
「嘩,太感謝了。」
儘管螢能夠用她的天賦解決飢餓問題,可是那樣子並不是免費的。滿足飽腹之欲,視為一種享受,需要消耗一定福報值。要是可以的話,她希望能夠保存下來,做更多有意義的事。
「來,先喝一口茶吧。」
「謝謝。」
風提起桌上的茶壺,替螢倒一杯茶後,怔了一怔,然後才為自己倒茶。
過去半年以來,遇見無數女子,人人均對他投懷送抱,主動添茶之餘,更把自己送到嘴邊,可謂萬分殷勤。今天亦不遑多樣,仿佛進入一座叢林,被無數獵人瞄準,令他無法好好透氣。可是自從進入這個房間後,一切煩惱都不復存在。眼前的螢似乎沒有被他的盛世美顏吸引過去,更不分上下尊卑,像老朋友般談話聊天。
這種感覺非常獨特,讓風暫且忘記自己的身分,變成一個普通人,與螢一起閒話家常。
「茶合口味嗎?」
「不錯不錯。」
興許今天讓桔梗吃了一個大虧,螢心情非常爽快,鬱抑在心中的悶氣仿佛一掃而空。加上風是今天的大恩人,亦非獨孤家的人,也就乘興開口,抱怨獨孤家的生活有多涼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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