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元之輪華 - 第七話　我們訂婚吧

　　「那些僕人見風使舵，總是憋着勁地欺負我，簡直沒有把我和爸爸放在眼內。」

　　「怎麼會這樣呢？」

　　「爸爸是西戎人，十四年前『那場戰爭』的戰俘之一。母親大人素來不喜歡他，連帶厭惡我。她身為當家大人都擺出那樣的態度，下面的人自然更加放肆。」

　　「難怪難怪。」

　　話匣子打開後，螢也就放開胸懷，向風直抒回憶。當然她拿捏得當，沒有說得太深入。風是一位非常好的聽者，並沒有過於深究，還會適時回應一兩句。

　　「很難想像天底下有那樣的母親。至少我的母親，對我可是非常好。」

　　「哼，天下有不是之父母，有何稀奇？你沒見過，是投對胎，好運氣。」

　　「投對胎？」

　　「呃，即是出生在很好的家庭中，有寵愛自己的雙親。」

　　這邊世界並沒有死後輪迴投胎的概念，八和國相信人死後會化為守護靈，於地下守護着子孫，直至子孫斷絕祭祀為止。

　　「噫，這樣說的話，倒也是事實。」

　　風確實是皇族出生，享受到皇族才擁有的優渥生活，所以沒有否定。

　　「可是螢好歹也是貴族出生啊。」

　　「對，至少比平民來得好。」

　　螢同樣沒有否定，她聽家中那些僕人談過，如果是平民出生，如果不是經商致富，便得天天下田耕作。日常耕耘操勞辛苦，而且日曬雨淋，皮膚一定變粗變黑，可不能像現在這樣維持美少女的美顏，甚至獲得輪華覺靈天賦。風哪知道螢的心思，誤以為對方知足感恩，不圖貪婪妄進，在現實的摧殘中失去希望的光輝，更加佩服其心性之堅毅與秉直。

　　「這位千金，真是與眾不同。」

　　沒有籌謀算計，沒有世俗枷鎖，只有純粹的交流和真誠的對話。風望向螢，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難得的平靜和滿足。螢注意到風的視線，抹抹嘴唇，稍微有點不悅：「望甚麼？」

　　風張開嘴，臨時改變主意，嘗試換上一句輕浮的說話：「因為妳很可愛，所以視線移不開。」

　　「哼哼，你的眼光不錯。可愛就是正義，誰也沒法抵抗。」

　　好傢伙，三分顏色上大紅。隨便恭維一下，還真是蹬鼻子上臉啊。換成別人，絕對是扣掉好感，惹人嫌惡。偏偏在風的眼中，反倒加分不少，覺得坦率誠懇不造作。談至此處時，外面有人叩門。僕人進房，奉上飯菜。兩人各一盤，盤上整齊放上六個方形盒子。

　　六個盒子，均盛有精緻的料理：五香醋飯、黃瓜蘸小蔥、蛋黃漿豆腐、烤牛肉粒、蘿蔔絲炒蝦球、紅根菜捲豬肉條。全部材料鋪得整齊如同藝術品，而且份量剛剛好，是可以一口放進嘴巴，仔細咀嚼吞嚥的大小。

　　八和國的飲食文化，最為正宗的，乃一人、一桌、一座、一盤。一個餐盤，載有若干像拳頭大小的方形盒子，其中分別盛載不同料理，像是套餐般的組合。最頂級的就是「十二盛」，也就是食盤上以四乘四合十二個方盒料理，而且食材均為時令鮮菜野肉，一般在重要宴席上才安排。現在的「六盛」，可謂皇族日常標準吃食。尋常人家，大抵是兩盒三盒四盒，也不會對食材及配搭那麼講究隆重，往往隨便堆砌便算。

　　才吃上一口，螢再次肯定往日吃的都是豬食，不禁感動的流下淚水。平常他們父女對吃並沒有那麼講究，也沒那個本事講究。螢為方便之故，直接把其他異世界的料理文化帶進來，全部野菜雜肉混在一起整盤端上，然後筷子插進去便是一頓飯。

　　「要是能夠拿回去給爸爸吃就好了。」

　　「沒問題，我吩咐廚子，再準備多一份，讓妳打包拎走。就是不知道西戎人的口味，會否接受我們八和國的料理。」

　　「沒事兒，都吃了那麼多年，早就習慣了。」

　　「哈哈，說的是呢。」

　　老實說，里斯吃甚麼，螢才不在意。她打的算盤是，藉由外帶為名，把這些高貴的餐盤食盒打包竊走，據為己有。身為皇族子弟，不可能如此吝嗇，斤斤計較，上門索要回碗筷餐盤吧？

　　風亦大啖自己那盤飯菜，回想剛才宴會上，被眾多視線盯住，渾身如芒在背。加之謹守禮度，每盒菜餚淺嘗輒止，食不知味，胃不能飽。反倒在如今輕鬆和愉悅的氛圍中，安心飽腹。暖和的料理，正泌人心脾，讓風越加滿足。

　　吃飽後，僕人端走餐盤食具。螢望望窗外天色，已然向晚。天空幽靜沉碧，與厚厚的紅牆交替疊映着斑駁的疏影。逃避現實並不是良策，螢終究得回去獨孤家，不禁長嘆一聲。

　　「唉，我得回去了。」

　　「妳不想回去？」

　　「誰願意回去那個家？」螢感覺語氣有點激動，婉言道：「今天我如此侮辱桔梗，回去後想必又是罰跪捱板子。」

　　風沉吟不語，二人見面了，談話了，一齊用餐了，總不可能過夜吧？

　　不，依照往昔風俗，還真的能夠過夜。

　　「妳可以選擇不回去。」

　　「我不回去，還可以去哪？」螢抖動自己兩袖：「身無分文，總不能撿紙皮，在後巷露宿吧？」

　　撿紙皮？甚麼叫紙皮？為何要撿那種東西？和露宿有何關係？乍聽到陌生的用語，風尚未發問，螢倒是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再者我不回去，便輪到爸爸遭殃了。」

　　風越聽越是憐憫，不禁思考如何幫得上忙。螢站起身時，風只好送她出去。剛推開門時，碰巧隔壁那邊的廂房，入面的人也一道出來。

　　「今晚唯兒先回去，我會回家叫雙親議定正式的婚書，改天再送呈至府上。」

　　「好的，我就等玉石哥的婚書上門。要是父母不同意我娶你，就把他們揍死。」

　　「太暴力了……不過我喜歡。」

　　藤原家唯衣，與姜家玉石，貌似情投意合，甚至議定投上婚書。風心想玉石兄速度如此快，叫他望塵莫及。那兩人卿卿我我半晌，才發現螢及風就在旁邊瞧得目瞪口呆。玉石第一眼只是注意十七皇子，急忙想辯解甚麼時，唯衣先一步蹙眉揚聲：「看甚麼啊？沒見過戀人秀恩愛嗎？」

　　唯衣心直口快，說話不經大腦，說出來後才發現眼前人是十七皇子，登時臉色一赧，多少感覺冒犯。帥哥就是有特權，只要對上那對迷人電眼，女性的心兒就情不自禁「卜通卜通」亂跳。玉石倒是不依了，急急忙忙摟抱住唯衣，企圖轉移她的視線：「唯兒……我……我可是很專一，所以不要拋棄我！」

　　玉石一邊說，一邊對風投以怒目，像是維護自己領地的狗隻般張牙舞爪。

　　「誰要拋棄你啊！給我放手！」

　　唯衣動口前先動手，直接一拳揍往玉石的臉。

　　欣賞美好的男子，乃天下女子的本性。當然唯衣心知肚明，自己爭不過其他千金，打從一開始便沒有強求十七皇子的愛慕。姑念玉石每年男子會都鍥而不捨提出邀請，今年才答允相聚。

　　螢眨眨眼睛，立馬賠禮道：「抱歉，小女子見識淺陋，一時好奇才多瞧兩眼。」

　　愛情有各種各樣的形式，在其他異世界中，再奇怪的配對都有，所以螢見慣不怪。

　　「看都看完了，還不走？」

　　風可是久聞藤原唯衣的「盛名」：初華之年覺醒「青焱」天賦，隨便一個響指就能生成青色火焰焚盡一切，也能以青焰恢復肉體，憑藉此天賦於軍隊中屢建奇功。由於天賦威力甚猛，也養成蠻不講理的過性，動輒以拳服人。沒想到這樣子都能吸引某些人的鍾愛，真是百花應百人。

　　風深深對玉石的特殊喜好折服，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想到某個好點子，頓時微微點頭拱手一拜：「那麼我們不打擾，先行告退。」

　　玉石捂着鼻子，看見風牽着那位白髮的少女急忙離開至遠處，雙目迷離的抱着唯衣：「十七皇子初次出席男子會，就覓得意中人。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何這麼大？」

　　「甚麼？莫非玉石哥對我有何不滿？」

　　「沒沒沒！唯兒拳力舉世無雙，打得我好生舒服，絕對非常滿意。」

　　「哼，給我在三天內把婚書呈來敝府上！」

　　「是！」

　　無視身後那對奇特情侶的對答，風匆匆牽着螢離開碧玉園，轉折至附近花間一條靜若幽蘭的石道上。螢發現氣氛不對勁，問道：「這條路是出宮的嗎？怎麼剛才沒有來過？」

　　風悄悄揚手，屏退跟在後面的僕人，叫他們退開並把守四周。突如其來凝重的態度，螢皺起眉頭。說好送她出宮呢？怎麼會來到這處？

　　「神神秘秘的在搞甚麼？」

　　孤男寡女走在僻靜無人處，接下來會發生甚麼事，螢這位老司機可謂一清二楚。前幾世本子看得多，套路都十分清楚。不過這邊世界，女人比男人更強。正常來說一對一之下，男人根本打不過女人。當然以防萬一，倘若風有任何不軌企圖，便叫他明白何謂無雞而終。

　　「我想到一個辦法可以幫助螢。」

　　「幫助我？」

　　風確定四周沒有外人，滿懷自信道：「我們訂婚吧！」

　　「……蛤？」

　　「不是我下嫁獨孤家，而是妳入贅我們媿家。這樣子螢便有合理的理由，與令尊一同離開獨孤家。」

　　這是非常冒犯的提議。

　　女男之間情投意合，訂婚當然沒問題，問題是女子入贅男家，可是相當為世俗所鄙夷。

　　在八和國，正常的婚姻，是男方嫁入女方的家庭，冠妻姓，成為妻族中人。如果反過來，是為入贅。一般來說，多數是女男之間，女方身分地位與男方差距過於懸殊時，才會有如此安排。大抵是平民百姓出身的女子，本身地位低賤，且無姓無宗，才不介意攀附貴族世家，冠夫姓入夫族。

　　至於貴族入贅皇族，也不是沒有先例，只是相當罕見。

　　風認為自己的提議會冒犯螢，料想她有所不滿，沒準劈頭指罵甚至動粗，為此才特別帶到皇宮中人跡罕至之處，避免引發他人注目。

　　「啊……好提議啊。」

　　「呃？」

　　萬萬料不到，螢爽快同意。

　　風打量螢，心想這位千金究竟在想甚麼啊？即時同意？她不用考慮嗎？觀其目光明澈，似乎是真誠之言。他哪兒會知道，螢過去轉生的好幾個異世界，全部都是男尊女卑。女子嫁給男子，夫唱婦隨是平常事。對螢而言，這邊世界的觀念及常識都與以往認知顛倒過來。如是者風的提議，反倒是「負負得正」，容易接受。

　　「等等！是入贅啊！不是我嫁進獨孤家，而是妳嫁進媿家！要換成我的姓啊！不怕被周圍的人恥笑輕視嗎？」

　　「沒問題啊，我完全不介意。」

　　「妳作為入贅之身，不能再娶別的男人，這樣也可以嗎？」

　　正常的婚姻，女子為尊，可以任意娶無數男人；入贅的女子，卻是視為丈夫的附庸，由男方主導，自然不可能再有非份之想。

　　「呃？當然可以喲。」

　　螢過去轉生過的世界，既有一夫一妻制，也有一夫多妻制、一夫一妻多妾制、多元制，甚至不存在婚姻觀念的世界。見識寬廣，心胸也更開明，自然不會糾纏在這些小事上。

　　風沒想到一番對答下來，螢完全不為所動，連丁點緊張都沒有。正常貴族千金，理應對入贅打從根本上厭惡，激動反對甚至親手修理提議者。風漸漸按捺不住，生怕螢是否自小教育出現問題，缺乏普遍性常識，認為有必要說個明白。

　　「入贅為我的妻子後，妳就會變成被動的那方，喪失主動權，凡事均要遵從我的判斷，這樣都沒有問題嗎？」

　　「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

　　螢興奮得尖叫出來，然而感覺自己有點兒衝動，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平伏情緒。

　　好險，差點暴露性癖了。

　　其實螢多少有點自覺：對這邊世界的人而言，自己的想法及見解是異類。總不能公開宣告奇怪的癖好，又不好分享其他異世界的見聞經歷。注意到風的表情及視線變化，心想對方肯定覺得自己腦子有問題。畢竟個人的言行想法，確實與這邊世界格格不入。

　　思索好一會，終於想到一個比較合理的藉口，嘗試說服風相信自己並非不知分寸輕重的人。

　　「咳咳……我明白風的顧慮，興許覺得我是一位奇怪的美少女，對吧。」

　　風努力平抑呼吸，拋出一張「要不要聽聽妳自己在說甚麼」的表情。

　　與其說「奇怪」，不如說是「奇特怪異」。還有為甚麼偏偏要強調美少女？不自稱為美少女就感覺不舒服嗎？

　　不過螢這樣恭順同意下嫁風，老實說……不是挺好的嗎？搞不好找遍八和國六十四家貴族，也就只有螢這位「別具一格」的千金會同意了。

　　「我們來訂立合同吧。」

　　「合同？」

　　再次冒出陌生的詞彙，風興味甚深，嘗試探究其意思。

　　「即是類似契約之類的東西。」

　　螢轉換成這邊世界的人能夠理解的說法，風似懂非懂的點頭。

　　「為何要訂立契約？」

　　「我們訂立的是虛假的婚約，暫時宣稱入贅下嫁給你。待我與爸爸成功脫離獨孤家，取得安身之所後，便取消婚約。」

　　螢在風的提議上，進一步修改，變得更加大膽。

　　不光是入贅，還要締結假婚約，簡直是……簡直是……太瘋狂了！

　　風益發看不透螢，猜不到她的想法與行動。在談話中屢次無法預判對方，持續帶來各種超乎想像的展開，這種別開新面的體會，還真是頭一回耶。

　　「嘿嘿嘿……哈哈哈哈……」

　　風終於忍受不住，笑得腰子都要彎下來。螢仔細觀察風的態度，感覺談得下去，登時有幾分希望。

　　螢早就想離開獨孤家，離開那個毫無溫暖的地方。然而想獨立出去，需要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這次也是冒險賭一把，借用皇族的力量，加快計劃推進。

　　如果成功的話，她與父親便贏來自由；失敗也沒差，她會默默等待下一次機會。

　　風暢快地笑了很久，勉強收斂笑容，重新撐起身體，愉快地伸手：「從沒見過像妳這麼大膽的女生！」

　　螢缺乏這邊世界的常識，不知道眼前的皇族子弟算不算是「正常人」。

　　「所以你同意嗎？」

　　「如果我不同意呢？」

　　「那麼我便回家去，再靜待時機。」

　　原來的離家計劃中，並不打算倚仗男人。求人不如求己，螢始終相信，只有自己才最可信。

　　「好吧，原則上我也同意。」

　　「原則上？」

　　「怎麼說好呢……我的身分有點特殊。關於螢的請求，需要先徵得母親大人同意。」

　　螢嘆一口氣，心想果然計劃永遠不會順遂如意。在八和國，皇族身分尊貴，規矩也比貴族繁瑣。要是二話不說，同意螢那荒唐大逆的「假婚約」，反而更不能信任。

　　「風……的令堂，莫非是今上大人？」

　　「嗯，正是！」

　　快進到見家長？而且還是面聖？螢努力保持自己意識，才不致嚇昏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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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話 我們訂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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