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琉湘,二十歲,是雲舞城繁花樓的頭牌。
十六歲的時候,我一度被人綁架。那件事最後當然是不了了之,我也沒要求夏無良做什麼——終歸他只是個商人,又怎能為了一個侍女,找幾個官小姐算帳呢?也只能自己小心了。
之後,秦武來看過我幾次,我一直避而不見,因為我不知道要怎樣面對他。我一看到他,我就會想起那晚,想起自己是如何抓著他的衣襟哭得呼天搶地,想起自己是如何緊攬著他在他懷裡睡了一夜。
不過,幾天後情況就變了,換成我上竄下跳大鑼大鼓地找著他,皆因這混帳濫用私權,跟守門的小廝說,絕對不能放我到樓外去,除非有他陪著。
這哪能行?秦武是樓裡除夏無良以外最忙的人,這樣的話,我不就直接不用出去了?
我連著找了他一個星期也沒找成,之後才知道,那混蛋早已跟著夏無良,在前往京城舞藝大會的路上,沒三個月都不會回來。我名符其實地被禁了足,一時間,恨他恨得牙癢癢,早些天的害羞心情一下子煙飛雲散。
那年夏天,我沒游過一次湖,賞過一次花。我天天坐在大門張望,等到秋風都快要起了,才看到那頂熟悉的車帳從遠方慢慢地冒出頭來。
當日秦武一下車,我就拉著他往市集跑,差點沒把街上的人給嚇壞。
他之後跟我說,我那時活像戰事結束,終於等到丈夫歸家的小婦人,那眼中的歡喜,可是離遠了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聞言,還在氣頭上的我,送了他一對大大的白眼,外加結實的一拳——你幾時是我丈夫了,本姑娘的便宜可不是這麼好佔的。
夏無良一行人回來沒休息幾天,就投身新一輪的工作裡。此無他,皆因七夕快要到了。
七夕,乞巧節,是雲舞城最熱鬧的節日。每一年,城中比較大的幾個勾欄院都會合資搭一艘舞船,在七夕那晚沿著河岸巡游。這玩意可是雲舞城獨有,因此每年七夕都有不少人慕名來這裡看巡游表演,當中就不乏大家望族的公子。以往有不少姑娘都在這晚被人相中,一夜躍登龍門。姑娘們為了爭那有限的演出名額,可是使出渾身解數。每年的這個時候,樓裡的氣氛都分外緊張。
姐姐作為花魁,一向內定要領舞的,今年卻不知怎的沒被選上。小廝來報時,姐姐在練字,聞言她一聲不哼,只徐徐寫下兩行字,“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
我一邊替她不值,一邊替她擔憂——樓主明顯是要捧別的姑娘,那姐姐該怎麼辦呢⋯⋯
我猛地想起他的囑咐,忍不住問,“姐姐,你就沒想過嫁人嗎?”見她不答,又補了句,“你看,你都要二十五了⋯⋯哎喲姐姐,別⋯⋯痛⋯⋯”卻是我被她扭住了耳朵。
我捂著耳就要後退,她卻不依,手緊抓著我的耳不放,“讓你嫌我老,我今天不懲罰你我不姓季!”
她跟我打鬧了一夜,翌日醒來已作無事狀。
我知道姐姐心裡多少是介意,所以一早空下七夕那晚,打算陪她看煙花。不想,又被秦武下的“禁足令”累事。不管我怎樣求,守門的小廝就是不讓我出去!
我抄起掃把就要找秦武算帳,卻是跑勻全樓也沒見到他的身影。
秦武出現的時候,黑幕早已低垂,月亮也上了梢頭,樓外華燈依然高掛,歡呼聲卻已遠去,舞船似是已開到雲舞城深處。
我一見他就衝到跟前捶他身子,“你捨得出現了?你可知今天⋯⋯喂⋯⋯你幹嘛?哇——”
我的話被逼換成一連串的尖叫,因為秦武突然把我扛在肩上。他施輕功帶我飛簷走壁,一直上了城樓,才放我下來。我扶著石牆一陣乾嘔,正要開口,就聽到他說:“琉湘,快抬頭,要放煙花了。”
頭頂“啪啪啪”連續幾聲巨響,漆黑的夜空裡炸開了五彩斑斕的花朵,裝點著天上的薄雲殘星。大街小巷裡高掛的燈籠,組在連綿不絕的光點,在高處看去竟猶如在地上的星圖。兩者相互映照,竟是我見到最是璀璨奪目的畫面。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漫天浮雲星雨間,我聽到秦武說:“我早就想帶你來這裡看。”
他的聲音低啞溫淳,如世上最醇厚的美酒,中和了我滿懷的委屈酸楚,我再開口,語調已失了那股怨惱,更多是遺憾。
“可惜姐姐不能看⋯⋯”
秦武“嗤”地笑了出來,“她自有人關心。”言罷又朝城下不遠處那道白玉橋怒了怒嘴。
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華燈花樹下一抹赤袍招揚如火,與之交纏的是一襲月白衣裙。那款式是城中成衣鋪的新品,尚未推售,早些日子給了繁花樓一套,權當宣傳之用,整個雲舞城內目前應只得一人有,那是我的姐姐季玖京。
我看著那道倚在紅袍上的白影,突然懂得追求者不斷的姐姐為何一直不嫁。世間上,總有一個人是怎樣也無法取代,再多的怨惱,在與他片刻溫存後,也會瞬變為甘之如飴。
姐姐亦然,我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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