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優陀耶山升起的朝陽,依舊是無遠弗屆的金黃燦爛,朝陽的光輝渡過了遼闊的大海,越過陡峭的高山,攀過楞伽城的黃金城牆,再度照射進羅波那的寢宮。
明亮暖熱的朝陽喚醒了淺眠中的羅波那,他緩緩睜開雙眼,在鮮紅大床挺起身並環顧四周,今天的陽光仍撫照他健壯雄偉的身軀,以及寢宮裡滿室的金碧輝煌。
與以往不同的是,平常妃子們緊貼著羅波那的溫軟胴體及甜膩喘聲全都消失了,只有羅波那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偌大寢宮中。
原本充盈於寢宮內的美貌妃子,已經被羅波那安排到隔壁房間,現在她們未經羅波那允許,都不得踏進寢宮裡。羅波那刻意遣開這些妃子,並非是她們姿色衰退或是服侍不周,而是羅波那的心已被悉多給佔據了。
自從把悉多帶回楞伽城的那一日,羅波那就無時無刻不想念悉多的柔嫩肌膚、髮間的清淡香氣、還有那對著他痛罵悲泣卻仍甜美嬌軟的聲音。
而始終在羅波那內心深處流連徘徊的,是當初悉多在河畔所展露的笑容,他無比盼望那純潔美好的笑容,也能夠對自己綻放。
即使羅波那是如此渴望悉多的愛,卻沒想到自己的力量及財富根本無法打動悉多,反而讓悉多對他厭惡更深,羅波那不得已,只好暫時拉開和悉多的距離,將悉多暫時安置在屬於皇后的寢房。
從以前到現在,羅波那習慣用力量征服一切事物,他擁有神魔難以匹敵的強大力量,他以武力奪取兄長俱毗羅的財富及楞伽島,不論是有夫之婦還是守身如玉的處子,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他會直接表明好感或以暴力搶奪,最後這些女人也會臣服於他的魅力,對他奉獻身心。
然而,悉多是無法單純用力量征服的對象,雖然羅波那能夠直接掠奪悉多的身體及貞操,但他擔憂悉多會自我了斷,而且他真正想要的是悉多的愛情,而不只是她的肉體。
每次思索至此,羅波那便心亂如麻,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為了區區一個女人有所動搖,妃子們殷勤獻上的肉體與愛意,如今也變得索然無味,只因為她們都不是悉多,無法滿足羅波那真正的渴望。
但是,羅波那深信世上沒有自己無法得到的事物,他可是被無數神魔畏懼的羅波那,是坐擁龐大財富及權力的男人,也是羅剎族敬仰的國王,他認為悉多只是被一時的恐懼蒙蔽內心,她最終會明白自己才是她真正的丈夫,而他只要等待那個時刻就夠了。
羅波那壓下心中的焦躁煩悶,並喚來數名侍女幫自己梳洗更衣,準備展開身為王者的一天。
※※※
披上黃金戰甲及大紅披風的羅波那,如往常一般率領大批侍衛,這名聚集世間光耀及力量的王者,挺起胸膛行走於被陽光照耀得燦爛輝煌的長廊。當他走到長廊另一端的寢房前,便駐足於房門旁,他身後的侍衛們也立刻停下腳步。
「高貴的大王,有能為您效勞之處嗎?」房門前的綠衣侍女恭敬地說道,她凝視羅波那的目光無比專注。自從羅波那將悉多送進這間寢房,這名侍女每天早上就在這裡等候羅波那。
羅波那望了望阻隔在他與悉多之間的門扉,自從他將悉多送入這間寢房後已過了十四天,悉多從沒來過他的寢宮。
縱使羅波那極度渴望碰觸悉多,但作為率領眾人的王,他必須遵守自己立下的誓言,除非悉多主動前來找他,否則他不會與悉多見面。
「悉多現在狀況如何,她還好嗎?」羅波那嚴厲的聲音難得透出關切之情。侍女畢恭畢敬回答:「悉多大人目前身體安康,並無大礙,她平常都待在寢房的花園裡,心情相當平靜。」
「喔,她喜歡那座花園啊。」羅波那面露微笑,內心的煩悶被掃去大半,他想起那花園正是自己以前送給曼度陀哩的禮物,如果悉多喜歡倒也是美事一樁,畢竟他本就打算把曼度陀哩的皇后之位以及寢房全部賜給悉多。
就算現在悉多避不見面,但羅波那相信只要等待時間流逝,悉多最終會理解自己的魅力及用心,對他投懷送抱。
「父親,請允許我這裡來向您問好。」一道清朗的聲音迴響於長廊,羅波那轉身一看,他的兒子因陀羅耆特正領著一批侍從,從長廊的陰影下跨步走向羅波那,神情緊繃嚴峻。
「哼,看你的表情,應該有其他事想跟我說吧。」
「是的,父親。」
此時的羅波那和因陀羅耆特,正面對面站立於皇后寢房的門前,雖然早晨的明燦日光撫照著這對父子,但他們周遭的氣氛異常凝重,讓身邊的侍女及侍衛不敢靠近。
因陀羅耆特在心中斟酌好字句,抬起頭注視父親英氣威武的臉龐,沉聲說道:「我想跟您談談母親的事。為什麼父親要把母親遷到別的寢房,甚至打算讓別的女人取代母親成為皇后?」
因陀羅耆特的質問在羅波那預料之內,他看著自己寄予厚望的兒子,說道:「你的母親年紀已大,早已不適合服侍我,皇后的職位跟義務也會讓她更加操勞,所以我計畫卸下你母親的皇后之位,可是為了她好。更何況西側寢房比這裡還寬敞舒適,我給她的衣食珠寶也不會比以前少,我可沒有虧待你的母親啊。」
「但母親想要的並不是這些,她日日夜夜在這間寢房等待父親,想要的並不是這種結果啊,父親應該明白的!」因陀羅耆特沉痛地喊道,他明白曼度陀哩對羅波那的深切思念,就算他無比敬愛父親,卻也無法眼睜睜看著母親承受痛苦。在父母之間左右為難的他,最終還是來到羅波那面前,想說服父親重新接受母親。
「因陀羅耆特,我從來就不會改變我決定的事,身為我的兒子,你應該最清楚這點。」羅波那的雄渾聲音透出不可抗逆的威嚴,但為了飽受煎熬的母親,因陀羅耆特仍情詞懇切地說:「我並不是要求父親改變決定,是希望父親能為母親好好想想──」
「夠了!連你都想違抗我嗎?」羅波那的一聲怒吼響徹整條長廊,隨侍在側的侍女及侍衛們都嚇得繃緊身子。
因陀羅耆特想說的話,硬是被羅波那散發的狠戾氣勢壓下,他緊咬下唇低著頭,面對發怒的父親,他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與其擔心你母親,還不如把心思放在國事或武藝上,不用去思考其他無謂的事!」羅波那說完後,便邁開步伐從因陀羅耆特身旁走過,不再回頭。
被父親拋在腦後的因陀羅耆特,抬起頭望向他母親曾經居住的寢宮門扉,他那被陽光照耀的面龐,露出陰鬱的表情。
他的母親曼度陀哩,曾在這間寢房叮嚀他要勤練武藝、飽讀經書,並學習治理國家,這一切都是為了成為強大英勇的羅剎,就如同他的父親羅波那一樣。
那時母親諄諄教誨的溫柔笑容,以及隱藏在那笑容下的思念與哀傷,因陀羅耆特從未忘卻。他不斷追逐父親的背影,遵守母親的教誨,不僅是出於對父親的敬愛,也是為了生育他的母親,他無比盼望父親能認可自己的努力,並因此重拾對母親的關愛。
然而,羅波那卻為了一個陌生女子,拋棄了他的母親,甚至對他怒顏相向,深沉的無力感吞噬了這名高大挺拔的羅剎王子。
「我……難道還做得不夠多嗎……」因陀羅耆特極為苦澀的嘆息,飄散於早晨明亮暖熱的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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