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樹之上 - 第二章〈不請自來的旅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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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髮青年若有所思地凝視遠方，最後他伸伸懶腰，扔棄鬧劇般的夜晚。

　　抱起坐在地上的貓頭鷹，青年輕柔地梳整貓頭鷹的白絨，道：「阿雷，祢醒來了怎麼不告訴我？我一個人旅行好寂寞啊。」

　　雷蹭蹭白髮青年，宛如旅自遠方的男音浮出：「劇烈的情緒波動將我強制喚醒，親愛的孩子，在我甦醒前發生了什麼？」

　　白髮青年怔住，低聲說：「沒什麼……只是有個女孩使用了很眼熟的魔法。」

　　鳥喙刮搔臉頰，白髮青年笑著貼近貓頭鷹作為回應，「不說這個，阿雷、祢這次能醒多久？」

　　「足以旅行幾日。」雷展開雙翼擁抱白髮青年，青年雀躍回擁卻聽見對方喃唸什麼，他忿然大罵：「久久不見，祢只想著這些事？」白髮青年把貓頭鷹摜在地上，頭也不回走出森林。

　　雷連忙追上，祂落定青年肩膀時，青年望向身後驚呼，黑夜下，乍看尋常的林子，映進白髮青年眼底卻閃動不同風貌。

　　「我竟然沒察覺這裡是『艾維卡』！當初只想轉移至安全處，沒想到來到這裡啊。」

　　「安全？」聽見雷的低笑，白髮青年看向對方。「這不是你曾遭受『切身之痛』的那座森林？」

　　聞言，白髮青年面容曲皺，他一掌拍下雷，拉上兜帽、取出提燈，讓話鋒轉頭：「芙琳達小姐是女性，我想她能很好地在森林生存。」

　　「我可不這麼認為。」雷起飛跟上青年。

　　一人一鳥從森林小徑走回大街，伴隨街燈照看，白髮青年搭上商人回城的順風車。14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Rg6dTLkwp

　　青年借來報紙翻找日期，將數字與入獄那晚進行加減，他自語道：「已經過了五天呢⋯⋯」

　　「你又借用我的空間？」

　　白髮青年撓抓雷蓬軟的毛，異想天開道：「阿雷，我如果不斷借用祢的空間來跳躍時間，不就能省去多日餐錢和旅費？」

　　「我不推薦這個用法，省下費用前，你會先力竭而死。」

　　「鏘！」

　　突來魯特琴音，令旅客紛紛噤聲望去聲源，詩人以樂曲敘事，有旅客認出開頭，失笑道：「這個時節還有人敢唱這首曲子？」

　　含著五味雜陳，眾人屏息等待人聲加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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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帽蔭下一彎皎月從容、手能指出傳奇，

　　夜幕是與生俱來的偽裝，月色是永遠抓不住披風角的聚光燈，

　　目光觸及方向，是自此銷聲匿跡的歷史。

　　他是富人的夢靨，貧苦人家的信仰，晚風送來的鬼魅，

　　所經之處，細碎鈴響如黑貓嗚吟，沉寂後頭，留予世界一地譁然。

　　他是怪盜——「夜鈴」，聞其聲卻不聞其人，

　　贈予市街澎湃的幽魂，收割珠光銀叮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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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詩人為詩曲收尾，他放下魯特琴，語間的抑揚頓挫使聽眾投入：「『夜鈴』作為心地善良的傳奇，飽受平民愛戴，他的每一項善舉都是梵爾城酒館的熱門曲目，然而三個月前，一夕成為冒險者公會的背叛者，公會卻未明說緣由，敢問各位曠野英雄，不曾渴望窺探真相？」

　　某位旅客遲疑半晌，拍拍大腿道：「前段時間他引起的騷動幾乎踏遍愛蘭，據說公會不得不求助神座，什麼事情嚴重到必須驚動神座？」

　　眾人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猜測，合理與荒唐交織，白髮青年默默退出逐漸失控的話題，卻不自覺品味那些話。

　　據他所知，驚動神座屬實，但他沒有被告知詳情，夜鈴的足跡也未透露得以動搖大陸的事物，整起事件彷彿公會與夜鈴攜手愚弄愛蘭大眾的鬧劇。

　　此時，白髮青年憶起梵爾城牢房中，騎士們的質問、艾菲勒的態度以及——芙琳達似曾相似的魔法。

　　說出來都會被自己嘲笑的臆想成形，白髮青年迅速揮散，闔眼休憩期間，馬車已停靠城鎮拱門。

　　白髮青年打著哈欠排進入城隊伍，凌晨時分需求稀疏，不一會兒便輪到他交遞冒險證，城衛打量他，道：「先生，請出示你的聖騎士證明。」

　　白髮青年聳聳肩：「並非穿白衣的都是聖騎士，難不成他們還壟斷這項權利？」

　　城衛沒有回應白髮青年，他請青年脫帽核對身分，青年不甘願地從令，城衛瞥向周遭對青年相貌的讚嘆，迅速低語：「不是聖騎士的白衣帥哥，擁有寶石般美麗的紫色雙眼，卻不知羞恥地穿著女人的高跟鞋，且衣著看似揮霍無度——一切符合『聖劍』大人的描述。」

　　「喂，你這麼說挺失禮的——」

　　沒等白髮青年抱怨完，城衛高舉手勢，數名士兵架住青年往城內拖，青年喚了雷的名字，豈料對方飛到上空冷眼注視。

　　不顧白髮青年死命掙扎，衛兵們一路將人推進冒險者公會密室，接著青年在宛如閃爍金幣光芒的傳送陣中，看見艾菲勒面色兇惡地走出來。

　　艾菲勒瞥了眼白髮青年，問士兵道：「只有他一個？身邊沒有同行的女性⋯⋯或者其他什麼人？」

　　得到否定答案，艾菲勒指示他們離開，當房門被帶上時，艾菲勒抓起青年衣襟，怒喝：「夜鈴在哪裡！」

　　白髮青年呆楞許久，腦袋重新運轉瞬間，他理解了艾菲勒的意思，青年回握對方手腕，嘆著氣對上艾菲勒的視線。

　　「我想你說的是芙琳達小姐——我很遺憾告訴你，我並非她的協助者，只是正巧接受幫助，為了報答才與她同行，而現在，她成功甩開我了。」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說詞？」

　　「你貴為愛蘭首屈一指的聖騎士，應該有習得辨識謊言的技術吧？」

　　艾菲勒立刻啟動秘術，特殊符文於掌心刻劃青年的清白，他雙眼圓瞠，憤而扔下白髮青年，青年爬到矮桌後偷偷觀察對方，又被怒火燃燒的藍瞳攫住。

　　「他最後去了哪裡？」

　　白髮青年縮了縮身子，回：「我⋯⋯我們在『艾維卡』分別。」

　　艾菲勒闔上雙眼，讓自己沉進桌邊沙發，他試圖揉開眉間的各種情緒反倒越理越亂，白髮青年見狀小心地伸頭、壓低聲音：「我們雖然在那分別，但芙琳達小姐說不定已經離開了。」

　　「不能放過任何線索！」艾菲勒用力捶打沙發扶手，青年嚇得躲回桌後。「夜鈴的行蹤不好追蹤，他用芙琳達的身分在梵爾城生活那麼多年，我卻直到他自曝身分才確定是他，因此任何線索都很重要！」

　　「好的好的！聖劍大人別生氣。既然如此，你不求助公會專門與森林溝通的那位嗎？」

　　「她不在！沒人知道她去哪裡！『傳奇』一個兩個都是這副德性！」

　　你不也是傳奇嗎。

　　壓下吐槽，白髮青年幸災樂禍地欣賞首席聖騎士苦惱的模樣，旋即想到此事若一發不可收拾，自己或許也難以脫身。

　　師父要是知道他見死不救，他完全無法承受那雙溫柔的藍天，籠罩名為「失望」的陰霾。

　　一陣天人交戰下，白髮青年英俊的臉蛋扭曲，他痛苦地來到艾菲勒身側，嚇了還在絞盡腦汁的艾菲勒一跳，後者拳頭落下，青年晃身閃躲，他道：「我能提供幫助。」

　　艾菲勒收回拳頭，蹙眉：「什麼？」

　　「我與森林有些交情，你能放心將溝通的事務交給我，條件是只能有一位同行者，而且他必須表達誠意。」

　　白髮青年居心叵測的笑意，意外令艾菲勒輕顫，但眼下青年是取得線索的關鍵，艾菲勒勉為其難答應青年。

　　艾菲勒臨走前，私下交代下屬調查青年來歷，轉身便將白髮青年強拉上馬，他用抽死青年的想像揮鞭，同時驅使風系魔法加速腳程。

　　途中，白髮青年數度不勝睡意後倒，又在後方炸響鞭打聲時驚醒，他趕忙前傾上身，不敢與艾菲勒肢體接觸。遙遙長路，硬是因艾菲勒的滿腔怨念，縮至正常耗時一半。

　　如今兩人佇立森林入口，艾菲勒雙手交叉睨視矮他一顆頭的白髮青年，靜候對方解釋——這個解釋最好能打消他想把青年塞進監獄行刑的念頭。

　　艾菲勒想對方是為了報復他害他整路一驚一乍，他詢問青年何謂「誠意」的當下，似乎早已預見發展。

　　艾菲勒壓下隨晚風飄晃的裙襬，腿部從未感受的空虛拉升不安，他整理不斷搔擾後頸的假髮，再度瞪向始作俑者。

　　白髮青年稍微站遠，攤手笑道：「你也清楚森林不歡迎男性，我是不適用規則的貴客，即便如此，不代表森林主人會放過貴客的男性同行者。」

　　「所以穿上女人衣服的我，就會被放過了嗎？」

　　「如果出事了，起碼你有表達誠意，不會死得太難看。」白髮青年按下艾菲勒險些出鞘的劍，說：「你不是趕時間嗎？我們趕快開始吧！」

　　艾菲勒攔住青年：「你打算直接進去？」

　　「艾維卡之森」雖看似與尋常樹林無異，然而曾誤闖的倖存者，都將「不可再擅闖」的信條銘刻於心，原因在於施加森林的空間魔法不斷重塑地貌，甚至扭曲闖入者方向感。

　　白髮青年知道艾菲勒的顧慮，他伸手進斗篷下收納空間掏出一顆球體，球體外側圓環計算著艾菲勒不熟稔的時分，內側大小齒輪緊密接合，圍繞中心的優美指針。

　　這項奇物緊抓艾菲勒的目光，白髮青年晃了晃球體，笑道：「別看了，你得成為貴客才能得到這個『註冊禮』，但——還是一樣，男性門檻高許多。」

　　「你做了什麼？」艾菲勒似乎不想放棄取得註冊禮，白髮青年勾起艾菲勒都能同情的苦笑，回覆：「你不會想知道。」

　　白髮青年帶艾菲勒進入森林，齒輪急促推卡彼此，冰藍柔光隨之泛開，艾菲勒皺了皺眉，他隱約聽見時鐘走動的清音。

　　白髮青年端詳球體，指了方位要求艾菲勒打頭陣，艾菲勒將青年抓來跟前固定，藍眸震盪不容挑釁的怒意，青年只好唯唯諾諾地開路。

　　他們跨越少人走闢的草叢，偶爾宛若無物地穿行樹幹，不到一刻鐘，艾菲勒發現樹木出現變化。

　　紺紫葉片末端滲漶鮮紅，樹木枯槁的幹部像遭外力擰扭般彎曲，赭紅淡芒自密林深處透出，照得樹群恍若被迫在火焰起舞的罪人。

　　望著這副光景，艾菲勒下意識繃緊肌肉，白髮青年忍俊不住：「第一次見到『真正的艾維卡』？接下來我們將進入傳說中只有男性有去無回的區域，你準備好了嗎？」

　　艾菲勒深吸口氣，橫了白髮青年一眼，咬牙道：「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好活。」

　　白髮青年還沒回話，整座森林倏然一陣騷動，頻率各異的樂音交織——那是精靈的細語。

　　艾菲勒注意到白髮青年忽然出神，他張望在他耳中全然死寂的樹群，想到他的老友「夜鈴」也時常盯著某處發呆。

　　會意過來白髮青年的行為含義，艾菲勒吃驚地睜眼，但他不知道的是，芙琳達能聽清元素精靈所言，青年僅能透過聲音頻率推測精靈的密語。

　　雜亂無章的起伏中，白髮青年聽到的是——

　　「出事了。」

　　一把抓上艾菲勒，白髮青年往深處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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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不請自來的旅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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